第15章 險生
第15章 險生
彌謙內心暗罵幾聲,明知徒勞無用,還是不死心地瘋狂掙紮起來,可是收效甚微,纏住他的藤蔓不僅一點沒松,反而還更緊了。
彌謙的恢複天賦瘋狂運轉着,即使出竅期體內的魔氣可以稱得上是浩如煙海,可也禁不住被程度遠超體內魔氣幾倍的靈氣這麽消耗,更何況泉水中的靈力還源源不斷地自動補充到身後的陣法裏,彌謙簡直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退一萬步講,就算這一劍刺下來不死,光是把自己困在泉底,就能活活耗死他。
劍尖距離咽喉幾乎只有一指的距離,彌謙喉結艱難動了動,在那一刻,他大腦裏竟閃過一絲僥幸。
就這麽死了,就不用惶然擔心真相大白的那天誰會倒轉劍尖指向他,不用背負着識海裏日夜難安的怨靈呼嘯。
可……就這麽死去,不甘心啊。
不甘心意未表,不甘血仇未報。
但他什麽都做不了了。
彌謙泛紅的雙眼死死盯着那一點寒芒,肺部最後一絲氧氣耗盡讓他喉頭不住痙攣,就在此時,劍尖猝然頓住。
鴻如劍身綻開刺目的亮光,屬于化神期大能的恐怖威壓憑空降臨,全數壓在偷襲者身上,壓得他身體各處傳來不堪負重的咔咔聲,鴻如在那人手裏異常順服,長劍再次倒轉,刺入偷襲者的咽喉。
此時白熊也趕到了,憤怒地咬住偷襲者的肩膀,惡狠狠地撕扯着把人拖了上去。
彌謙眼前陣陣發黑,他只感覺到有人用略微發抖的手輕輕擡起他的下巴,然後吻了上來。
他睜大了眼。
“……”
身上緊緊纏繞的藤蔓在洛慕清手下漸漸松開、消失,洛慕清渡了幾口氣過去,見彌謙有所緩解,這才把人帶上了岸。
“咳、咳咳……”新鮮的空氣灌入胸膛,彌謙不住咳着。
洛慕清扶住他肩,溫和的靈力注入彌謙體內,卻轉瞬間就被他體內紊亂狂暴的氣息絞碎。
彌謙死裏逃生一回,現在腦袋裏全是嗡嗡的聲音。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浪費力氣,聲音沙啞得厲害:“沒事,師尊,只是靈流紊亂,我緩一下就行。”
旁邊的白熊抖落一身水珠,被滾燙的泉水蒸的渾身難受,還不忘一腳踩着地上的人。食夢貘慘遭殃及,立馬躲得遠遠的。
洛慕清臉色難看地起身,從儲物戒中取出一顆冒着寒氣的冰靈珠讓白熊銜在口中,白熊這才好多了。
洛慕清用鴻如把地上死透的人翻了過來。
地上的人穿着丹門的弟子服,面容看着并不完全陌生,可能是什麽時候偶然擦肩而過,見過一面。
洛慕清探手點在那個弟子眉間,果不其然,識海破碎,神魂俱滅。
是一個被種入魔種的弟子傀儡。
彌謙從雲島到後山靈泉,路途不過半刻鐘,在這點時間裏匆匆躲進泉底,倉促畫好禁锢陣法,埋伏彌謙,若沒有自己在彌謙劍上附的一抹神識,他怕是就得手了。
能在這麽短時間內悄無聲息地埋伏着,背後一定不止一個人。
也就是說,被種入魔種的弟子不止這一個,還有別的釘子埋在宗裏,只是他們現在還找不到。
被發現了就自爆,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也的确是魔界那位的做法了。
種在識海的魔種已經随着識海破碎灰飛煙滅,再怎麽翻看也無法找出一絲殘存的氣息,這對他們如何應對來說着實不利。
他不得不放棄。
彌謙額頭抵在膝上,喉嚨動了動,咽下了湧到喉間的血。沒有了蘊含濃郁靈力的泉水壓制,他體內的魔氣重新反客為主,清掃着體內反應激烈的靈氣。
等洛慕清檢查完地上那名被種入魔種的丹門弟子時,彌謙也恢複了不少,攢足力氣把自己撐了起來。
有風吹開水面圈圈漣漪,滾燙泉水冒出的白霧一時被席卷一空,很快又重新蒸騰而上。
洛慕清轉過身來,眉心銀色劍紋閃爍,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修長的身影似乎有些虛化。
洛慕清擡手放出一道禁制封鎖靈泉,這麽一個動作使洛慕清整個人的輪廓更淡了些。
彌謙:“師尊……”
洛慕清道:“這只是一抹神識,撐不了太久,你先去找錦鳴師伯。”
彌謙視線落在地上的人身上,呆愣片刻,不知為何竟有些發抖,艱澀道:“他……是被種入了魔種嗎?”
洛慕清沉默。
彌謙呼出一口氣,探入神識在地上的人經脈間游走,感受到了那絲屬于自己的、熟悉至極的氣息。
他終于知道為什麽師尊他們對這些二代魔種束手無策了。
當年人魔大戰裏,秋無一劍引爆清平谷下的靈脈,自身化作封印落于清平谷,自此将魔族隔在了大陸另一端。
但其實清平谷以北靠近魔界之地仍有少數人族居住,當初戰火連綿時被魔族占領,于是北部人族多有投靠魔族之人。
在這場尖銳的沖突中,人族向來處于劣勢,魔族常常依靠強悍的體魄和多種多樣詭谲難測的天賦技能肆意妄為。收複清平谷以北的地區對于當時人族而言難度不亞于登天。
自保尚且吃力,又何談奪回。何況奪回之後,該如何清除裏面的釘子也是個難題。
人族內部激烈地争吵不休,最後秋無頂着重重壓力壯士斷腕,準備引爆清平谷下的靈脈,斷尾求生,卻遭到激烈反對,不僅炸毀靈脈的靈陣被人為破壞,秋無更是因此陷入魔族圈套,不得已以身引爆靈脈,神魂作印,才有太平數百載。
當初自堕為魔的斂星知曉師兄身死道消後不久便瘋了,用血祭陣法煉化了大半北部人族,生機怨氣皆被煉化成供自身突破境界的魔氣。剩下十幾伶仃人,種入能夠控制神魂的魔種後被放回了人間。
而那些魔種裏,混入了彌謙的心頭血。
百年一見的吞噬魔族在六歲懵懂之際覺醒天賦技能,被時任魔尊的斂星抓去,自此被囚于上古魔神之血所化的血池中,強行淬煉神魂,來承受不屬于他的罪孽,鎮壓無數不甘的魂靈。
斂星想取他的心頭血,簡直易如反掌。
同樣帶有吞噬天賦的精血滴入煉制的魔種中,于是它們便可以在吞噬靈力後,釋放出相同靈力的氣息,以此來掩蓋住魔種的存在。
所以天衍宗遍尋不着能夠成功檢測出魔種的方案。
如果……如果沒有他,也許師尊當初不會被釘子暗算跌入魔界九死一生,也許就不會有人連被發現挽救的機會都沒有。
落得個識海破碎,魂飛魄散,不入輪回的結局。
不應當是這樣的。
彌謙垂下眼,莫名怔愣。
*
宗內有魔族釘子的消息最終還是被壓了下來。
與此同時,風石臺上發布的任務忽然改變了組隊形式,起碼要不少于四人以上才能接一個任務。
最近的弟子折損率逐漸有上升的趨勢,很難說其中沒有釘子的推波助瀾。
這一辦法雖然很耗人手,但卻也是不得已之策。
“不過成效不錯,”師尊微微模糊的聲音透過門扉,應當是跟誰在傳音讨論着。
彌謙在門外聽了一耳朵,等到裏面聲響漸息,他才打算進去,不料門突然從裏面被打開,師尊腰間佩劍,正要出門,看見彌謙站在門口也愣了一下,道:“謙兒?”
彌謙側身讓開,道:“師尊又要出去?”
“嗯。”洛慕清步履匆匆,徒弟落後他半步跟了上來,“因為封印松動的緣故,邪魔侵擾之事漸多,為師需要下山處理一下。”
天空雲層厚重,灰蒙蒙的,不知何時落起了小雪,寒風刺骨地刮着。
又走了幾步,他才想起了什麽似的叮囑道:“你不要偷懶。”
……他在師尊心裏到底是個怎樣好吃懶做的形象啊?
彌謙無奈地應下,在儲物袋裏翻出了件雪白大氅,走快幾步上前給師尊圍攏好,低聲道:“早去早回。”
雪色絨毛攏在頸間,隔絕了仿佛無論如何都能往裏鑽的冷風,襯得那人膚白如玉,說不出的清潤雅致,如詩如畫。
洛慕清眼裏帶了點笑意,沒再說什麽,轉身走了。
送走師尊後,彌謙折回洛慕清的屋裏,翻找一番,終于找到了師尊默好還沒拿給門下弟子的劍譜。
他随手翻了翻,視線落在師尊清隽的字跡上,微微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輕輕自嘲一笑,取了筆開始臨摹。
外頭的雪忽大忽小,就是沒個停歇,連天色暗下來時都顯得變化不大。
今日是上元節,青冥峰上的門廊檐角挂上了黃紙墨字的燈籠,暖黃的火光照出了落雪紛紛的痕跡。
往常彌謙總要拽着師尊下山瘋玩一通,他們常去山下那座名為蘭陵城的小城,上元節有花燈看,熱鬧得不得了。
現在只有彌謙一個人,他莫名失了閑逛的興致,盤膝坐在河邊看滿河花燈緩緩流動。
膝上放着收在劍鞘的鴻如,彌謙無意識把玩着,劍刃一開一阖,铮铮作響。
洛慕清便是在這個時候來的蘭陵城。
路途不會太遠,他的腳程也不算慢,一來一回,恰好趕得上佳節的尾巴。
他甩了甩明楓劍上的沾的血,收劍入鞘,重新換了身白色外袍,這才把大氅重新披上。
修道中人有靈力護體,向來一身單衣寒暑不懼,但不知為何,徒弟總覺得他冷,出門非要他添件妨礙打架的衣服,每回都得小心着不被弄髒。
不過話說,彌謙最近總是莫名出神,不知在想什麽,往常那股上房揭瓦的勁頭似乎都收斂了不少。
他站在河下游,看着徒弟呆呆坐着,忽然起身離開,不多時手上托着兩盞花燈折返。
儲物戒傳出靈力波動,洛慕清指腹一抹,探到了裏邊多出的一盞花燈和空白紙條。
洛慕清幾乎是第一時間便心領神會。
自己沒有辦法親至,彌謙便把他那份托送過來,也算是一起放過花燈許過祝福。
遠處彌謙低頭寫着什麽,一張巴掌大的紙條被他翻來覆去塗塗改改好幾遍,像是寫了什麽,又猶豫着改了。
最終彌謙煩得把墨跡斑斑的紙條揉成一團扔了,又取了一張,終于擡筆落定。
那盞看起來和河裏其他花燈沒什麽不同,洛慕清看着它燭光幽幽,順流而下,途中和別的燈輕輕撞了一下,方向頓時歪了,斜斜朝洛慕清這邊來,最終停在了岸邊。
洛慕清垂眸,身側隐沒在寬大袖袍裏的手指微微一動,花燈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撥了下去。
花燈被撥的轉動了角度,于是洛慕清看見了紙條上的字。
——所愛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