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壹、

能傳出這樁事,到底是葉塵生太張揚。

他這個人,說君子不君子,說狠毒不狠毒,江湖人談及他,總是一言難盡。

葉塵生比較随心所欲。

他取了枕桑的命,倒也不怕秦橫波尋他的麻煩。

反倒嚣張地在枕桑的屍體旁放了片葉子。

這不是普通的葉子。

是獨屬于葉塵生的葉子。

行走江湖的人只要看到這片葉子,哪怕從未看過,也能認出誰是它的主人。

葉塵生如此張揚。

他還和西雲樓齡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秦橫波得知此事時,先掀翻了和我對弈的棋盤。

棋子翻落在地上。

他倒沒有更多失态。

實則在這樁事傳來的時候,我以為他會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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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秦橫波沒有發瘋。

他冷靜地喚來了西雲樓齡,然後站在原地仔細打量了那張面容許久。

秦橫波道:“你很高興嗎?”

我覺得他無理取鬧。

至少在我眼裏,西雲樓齡的神情還和平常一樣。

如個空心木頭。

但我亦原諒秦橫波的無理取鬧。

畢竟他的心上人死了。

貳、

這樁事足夠我嘲笑很久。

看在和秦橫波多年兄弟的份上,我沒有當着他的面笑出聲來,也算是我有良心。

我更好奇葉塵生為何會突然殺了枕桑。

他喜歡西雲樓齡這件事,整個天意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我很好奇。

于是我找到了葉塵生。

在一家酒樓。

他不喝酒,但要叫上幾壇酒擺在面前,嗅着酒香,折扇在膝頭輕點,和着樓下的說書聲。

我尋到他時,他就是這樣。

葉塵生問:“原來是二樓主,你是來找我報仇的嗎?”

我于他對面落座,順手将劍放在桌上。

“報仇?”我微笑,“我要為誰報仇?”

葉塵生轉頭看我,淡淡吐出兩個字:“枕桑。”

我搖首:“枕桑于我有何關系?”

葉塵生道:“他和你沒關系,卻與秦橫波有關系。你和秦橫波是兄弟,那他也就與你有了關系。”

我道:“我不這麽認為。”

葉塵生一挑眉:“二樓主想說什麽?”

我問:“你為何要殺了枕桑?”

葉塵生道:“需要理由嗎?如果二樓主不想為他報仇,那我也不必解釋自己為什麽這麽做罷?”

他無趣就無趣在這裏。

不過他是否有趣又與我沒有關系。

我又不像他們這幾個斷袖,總要想這輩子和誰在一起。

葉塵生無趣便無趣。

我頗有耐心:“可我不太懂。”

葉塵生道:“二樓主不懂什麽?”

我道:“你喜歡西雲樓齡。”

葉塵生:“是。”

我又道:“而西雲樓齡喜歡秦橫波。”

“不錯。”

“秦橫波卻喜歡枕桑。”

“二樓主想說什麽?”葉塵生反問。

我雙指扶額,慢聲道:“這麽說來,枕桑分明是你的情敵。”

“葉大俠,我不明白你的想法。你若喜歡西雲樓齡,合該留着枕桑的命,讓他和秦橫波一直這般糾纏不清下去,唯有如此,你才能始終有機會趁虛而入,奪得西雲樓齡的真心。”

我雖不擅長情愛之道,但這種淺顯道理總是懂的。

正因為懂了,才不懂葉塵生為何要如此做。

“你殺了枕桑,西雲樓齡和秦橫波之間就少了一個阻礙。”

葉塵生道:“我卻不這麽想。”

他打開折扇,徐徐搖起,在滿座喝彩聲中輕笑:“死人永遠都是贏家。”

叁、

原是這個道理。

我十分受教,但還是心有疑惑:“你相信秦橫波絕不會變心嗎?”

葉塵生卻答:“我沒想那麽多。”

我道:“哦?”

葉塵生道:“我也不是專程去殺枕桑的。”

“難道你們是偶然遇見?”

正如冤家路窄。

葉塵生當真點了點頭:“他正好撞見了我。我本也沒打算殺他,可他說的話讓我覺得,他也沒必要活着。”

我道:“什麽話?”

葉塵生道:“他說自己盜走了天意樓的寶物,秦橫波必然又要來找他。”

彼時枕桑對葉塵生說:我跑了這麽多次,每次都被秦橫波抓了回去。

于是葉塵生體貼地問:你不想回去嗎?

枕桑苦笑道:我不想,可我每次都會被帶回去,又能怎麽辦呢?

葉塵生說到這裏,忽而笑道:“于是我為他想了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我殺了他。”葉塵生道,“這般,他不就永遠都不會被抓回去了?”

我靜靜看了片刻。

我嘆道:“葉塵生,我開始覺得自己想錯了。”

葉塵生這個人,分明十二分的有趣。

肆、

西雲樓齡并沒有被秦橫波囚禁太久。

有葉塵生在側,他前腳進了天意樓的地牢,後腳就被葉塵生救了出去。

秦橫波惱怒得很。

他丢掉了枕桑,也罰不得西雲樓齡,一時間鬧得天意樓人心惶惶,就連一只鳥雀都要如履薄冰。

我卻很清閑。

甚至于是快意。

我快意,秦橫波不快意。

他尋到我,說他想要葉塵生償命。

我道:“你要葉塵生償命,你自去找他取命,你來找我做什麽?”

秦橫波一身烏衣,墨發貼在頰側,襯得他唇色蒼白。

他冷聲道:“謝蘭飲,我們做了十三年的兄弟。”

我道:“的确。”

秦橫波道:“如今我的心上人死了,你不幫我嗎?”

我道:“可死的是你的心上人,又不是我的。”

秦橫波道:“你分明知道我不能輕易殺了葉塵生!”

他以前就為了西雲樓齡和葉塵生打過一場。

從傍晚打到第二日天亮,勝負未分。

是以他想要取葉塵生的命,實在是個不得了的難題。

“這和我還是沒有關系,”我道,“死了一個枕桑,又不會影響我天意樓在武林盟會時的排名。”

今次的武林盟會,我必要讓天意樓跻身四大盟之一。

這不僅是我的心願。

也是秦橫波十三年前,創立天意樓時的熊熊野望。

——不過他應當是忘了。

他沉迷于情愛之中,被枕桑變得面目全非。

我如今看他,看不出幾分當年意氣風發,野心勃勃的秦橫波。

只看到一個為情所困的俗人。

秦橫波卻覺得我無情冷血。

他怔然道:“謝蘭飲!你我兄弟,難道在你心裏,只有天意樓才是最重要的嗎?!”

我道:“你問我這個問題,我如何回答你?秦橫波,我更想問你,辛苦謀劃了十三年,今時今日終于能在江湖上一展威名,你又做了什麽?”

秦橫波頓了頓,他道:“枕桑什麽也沒有做錯。”

我道:“他是對是錯我并不在乎,秦橫波,你這段時日過得太糊塗,才是我在乎的事。”

“……我很喜歡枕桑。”他如此說。

而我心無動容。

“你有你鐘愛之人,我也有我喜愛之物,”我告訴他,“我要做天下一主,當世第一。不管死的是誰,只要擋不了我的路,就都不歸我管。”

秦橫波深深吸了口氣。

他道:“如果我和葉塵生鬥得兩敗俱傷呢?”

我淡淡反問:“要我為你報仇嗎?”

伍BaN、

我沒有留在天意樓。

看到秦橫波那張臉,再好的心情都會變壞。

我回到自己的別莊,懶懶躺倒在鋪着絨毛的搖椅上,聽管事彙報近來的大小事務。

譬如淩波宮的老宮主終于不再閉關,近日正在急着尋人。

又比如葉塵生的臉上多了個淤青。

再比如當初勝了我半招的天下第一終于娶了妻子。

“……唐逸真的娶妻?”

管事低着頭道:“禀二樓主,這件事千真萬确,唐逸甚至還長安府大擺宴席。”

我輕笑。

想當年,唐逸說自己此生絕不娶妻,不知打碎了多少顆真心。

我靜默片晌,又問起關容翎:“最近關容翎如何?”

管事道:“一日不曾懈怠。”

我道:“以你所見,他什麽時候能恢複功力?”

管事道:“短則半月,長則半年。”

“看來淩波宮廢人內力的功夫還不夠火候,”我笑了笑,擺手道,“讓關容翎來見我。”

管事應聲退下。

關容翎很快就至。

他喜着玄衣,也不佩玉,頂着神情寡淡的好相貌,倒別有一番風情。

我向來愛美。

若他不長着這樣一張臉,當日別莊相見時,我是決計不會救他的。

好在我救下了他。

不僅握住了淩波宮的命脈,也能時不時欣賞這張清清冷冷的臉。

他倒也不算貌美。

畢竟與我相較,還是我更漂亮幾分。

但他那雙眼睛确實特別。

乍看之下多情風流,顧盼生輝,但若細細看去,便能看出其間冷意。

像關容翎這樣的人,身背血海深仇,必然要有十足戾氣。

可他偏偏沒有。

他站在我面前,哪怕神情淡淡,也還是叫人賞心悅目,覺得心曠神怡。

我甚為欣賞。

于是我道:“關容翎。”

他垂着眼簾:“二樓主同意我的請求了嗎?”

我道:“原來你上回同我說的那些話,竟然是請求?”

關容翎道:“自然是,我求二樓主幫我取走歸鶴仙的性命。只要二樓主做成這件事,我以後便永遠效忠二樓主,絕無二心。”

我道:“我不缺忠心的人。”

我缺忠心的狗。

——這未盡之語,關容翎不是不懂。他聽得懂,但他佯裝不知。

還有些骨氣,但也沒那麽多了。

我總有一天磨得幹淨。

我如此想着,對上關容翎多情又無情的眼睛:“學幾聲狗叫罷,讓我聽聽你的誠意。”

他轉身就走。

好生過分,到底誰是誰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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