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海神祭（十七）

29   海神祭（十七）

◎“別怕，我在。”//“妄言。”//冰妹？◎

如堆雪的梨花花瓣積了一地，空中還在不斷紛紛揚揚地灑落，落在江辭冰烏黑的發間。

悄無聲息地，橫斜裏伸出一只手，狎昵地從她發上拾下一片花瓣，一道小山似的身影猝不及防從她身後貼來。

那道潮濕的氣息俯首柔聲在她耳邊：“真是太好了，阿辛你記起來了。”

江辭冰一瞬間魂飛膽顫，差點直接一拳往後揮去。

她立在原地，指甲在掌心掐出深痕。

小變态。

“人吓人會吓死人的，知道不。”

轉身時她面上已帶笑，杏眼完成小月牙，握緊成拳的手在揮動過程中已然松開，一手扯着他的衣領讓他彎腰低頭，一手屈指敲了他額頭一個爆栗。

阿辛以前對他的态度就跟帶小徒弟似的，半點也不客氣，她自然不能表現出來害怕之類的情緒。

“還有，江映星，膽兒肥了呀，誰教你直呼我名字的，沒大沒小，要叫師父，聽見沒。”

江辭冰佯裝去揪他耳朵，但她已經松開他領子，竟然沒想到這個動作比想象中的難點兒，她的手只好半路改道拍了拍江映星的胳膊。

她還調侃道：“行啊，多年不見，個子長了不少啊。”

江映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就跟狗見了肉骨頭一樣，還一個勁地往她身上擠：“我都長大了，阿辛。”

“反正我就要叫阿辛，你要是不同意你就打我吧。”江映星嬉皮笑臉地将臉湊過來，說着就拿起她的手拍在了那張白生生的臉頰上：“喏。”

“……”

江辭冰無語，這次見面怎麽不學謝含翊那家夥的模樣了，起碼那樣态度都矜持點。

她忙不疊将手抽回來，被他一拉，她手上汗毛都豎了起來。

為掩飾不自在，江辭冰胡亂在空中揮了揮，借此不動聲色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去去去，別扒拉我。”

她的語氣就像阿辛以前讓江映星纏得不耐煩時那樣，這感覺好似一下子就回到過去歡笑打鬧的日子中。

江映星赤紅的眼睛中宛若倒映一片旺盛的火光，緊緊扯住她的衣袖，口中不停念叨着“阿辛”兩字，同瘋魔無二。

他原本想要拉住她的手的，但江辭冰躲過去了。

“你冷靜點。”

江辭冰從記憶中知曉他的毛病，問道：“你的魔障不是已經讓斷月剪剪除了嗎，怎麽眼睛又變紅了？”

江映星本體是魅妖，正常時，眼睛就是藍色的，而不正常時，就是心生魔障怨念，眼睛就會變得赤紅如烈焰。

“自然是魔障再生了。”

江映星不在意道。

過了片刻，他的語氣帶着隐隐的興奮，問她：“阿辛，它永遠也除不掉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并不想知道，謝謝。

江辭冰搖搖頭，她嘆了口氣，軟綿綿地拖着腔調道：“阿星啊——”

江映星面上偏執癫狂的表情一頓，瞬間變得乖巧萬分。

每次阿辛這種語氣聲調，就是生他的氣了。

江映星立即矮下身子單膝跪到她的身前，托住她兩只手肘，他的頭微微仰着，眼皮也往上撩起，眼角自然下垂，無辜又無害地眨巴眨巴：“阿辛，你放心，我如今能控制住自己了。”

“哼。”江辭冰抱臂擺脫他的手，扭頭将目光投向不遠處的花瓣堆道：“那你知道你縱容蘇岚抓走的是我的師兄師姐吧？”

“徒弟大了，長本事咯。”

江辭冰又長長嘆口氣。

江映星回過頭來，她伸手扶住江映星的胳膊，彎腰俯身，透亮的眼睛凝視着他，慢慢地，她的眼神中露出點點失望來：“哎，你既然都出手對付我的朋友們了，又何必來惺惺作态來與我相認呢。”

江辭冰已經松開他，轉身走出了幾步，他的兩只手伸在空中挽留不及。

“阿辛，你別誤會，我和蘇岚不是你想的那樣。”

江映星指尖一顫，柔軟的布料就從他手中滑走了，他焦急失措喊出聲。

啊？

江辭冰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的解釋。

原來這就是“白月光”的威力。

在這人眼中，盡管他去找了“替身”，助纣為虐良多，心中深愛的始終是“白月光”啊，他怎麽能容忍自己的好形象在“白月光”心中毀滅呢。

急于解釋“清白”呢。

他多守男德呀，都沒發生任何實質性的關系。

江辭冰冷笑一聲，她并不在意江映星究竟喜歡誰，她只知道，這是從蘇岚手中救回大師姐的好機會。

她将阿辛往日訓誡族人時的威嚴學了個七八分像：“那你就帶我去，放了我的師兄師姐。”

清風帶着梨花香吹拂過她的衣袖，揚在江映星的面前，他眼底浮現乖僻的光芒，稍稍伸出手便堅定執拗地牽住那片飄浮不定的雲。

*

“阿辛，這裏就是蘇岚平日裏住的地方，你師兄師姐就關在耳房中。”

江映星拉住她的衣袖不松手，那模樣生怕她跑了。

他就好像一只餓瘋的野狗叼到了木頭做的肥兔，明知吃不得，又舍不得松嘴，恨不得咬碎了吞進肚子裏去。

江辭冰都怕這眼睛裏藏不住兇殘的小變态一個忍不住就要将她分屍。

風吹過，冰涼的冷汗帶來一陣寒顫，她急忙大幅打了個噴嚏作掩飾。

“吱呀——”門開的聲音。

蘇岚聽聞動靜，推開房門，嬌聲招呼道：“映星，你回來了，正好幫我……”

在看清院中兩道身影時，蘇岚的話音戛然而止，一葉柳眉飛挑，她背靠上門框。

蘇岚美眸微垂，打量物件似的将她一雙已逐漸顯現出褶皺的手翻來覆去看了個遍，讓人聽不出喜怒道：“你要背叛我？”

她說的是“要”，是詢問，而不是肯定地說“你背叛我了”，蘇岚還在想事情尚有轉圜的餘地。

以她和江映星幾年相處的經驗，她相信，江映星是個戀舊的人，他們多年交情，無論發生什麽也都不至于讓江映星對她瞬間變臉。

而且他對那個人的占有欲驚人地可怕，就憑她這幅容貌……江映星還不會為了一個剛認識的“新替代品”而對她刀劍相向。

蘇岚撫上因耽誤了祭祀而漸漸顯露細紋的臉頰，凹凸不平的手感讓她的心情愈發差勁。

不過，江映星與江辭冰都還未說話，就有一道青光現身。

蘇岚那副淡定的模樣也消失不見。

她如同一只蝴蝶般，翩然飛舞到虛影跟前，眼神眷戀地一遍遍描摹着容笙的俊美倜傥的輪廓。

她傾身向前，紅唇輕啓，顫顫喚道：“笙哥哥！”

江映星暖融融的靈力突然從江辭冰的手腕處柔和擴散。

他不關心蘇岚與她那“笙哥哥”的事，只惦記着“阿辛”是不是着涼了。

他憑空拿出一件披風，妥帖替她披上，仔細道：“阿辛別凍着了。”

天水端這次出來沒有抱着琴，他負手而立，盡管知道自己是虛影，蘇岚根本就碰不到，仍然是側身道：“蘇小姐，你真的愛着容笙嗎？”

他的嗓音清潤，神态溫柔，語氣中卻透着絲絲冷淡，話語也是尖銳非常，不等蘇岚回答，他便自己答了：“不，你不愛。”

天水端的眼神陡然犀利：“你愛的是完美無瑕、受人喜愛的自己，是只羨鴛鴦不羨仙這般伉俪情深的感情，是一個能勉強配得上你的幻想中的完美情人，而容笙不過是你執念的載體罷了。”

蘇岚泫然欲泣：“不，不是的，笙哥哥……我沒有，我是真的愛你！我、我喜歡了你這麽多年……”

她面色突變，扭頭瞪向江辭冰：“是不是這個女人妖言惑亂你。”

蘇岚二話不說，長長的丹蔻朝她攻來：“待我殺了她，笙哥哥你就會回心轉意了。”

“……”

柿子挑軟的捏是嗎？

江辭冰本能後退，一只手抵住她冷汗涔涔的背。

“別怕，我在。”

江映星暧昧的氣息在耳邊萦繞，他的聲音不大，此刻伴随着她驚駭的砰砰心跳聲卻突兀地大。

江辭冰不可避免地臉紅耳熱起來。

然而，江映星還未出手，一道氣勢如虹的劍光就貼着他的臉側削過擊向蘇岚。

“妄言。”

人未至，聲先到。

冷冽清寒的音調傳來，那兩個字意味不明，也不知說的是誰。

天水端的聲音此時也在江辭冰的腦海中響起：“牽靈附音，在識海中撥動琴弦。”

江辭冰變得神色肅穆，毫無留戀地推開江映星，手中結印，口中默念着天水端無聲教與的口訣：

“鏡中紅顏，一念緣苦。”

“人生如夢，昭昭向明。”

“長燈作伴，琴音——”

“渡、魂。”

溫和而堅定的青色光芒籠罩蘇岚，她已然衰老的容顏逐漸容光煥發。

蘇岚尚且來不及歡喜，身形越變越小，竟然縮回十三四歲時的模樣，豆蔻般的面容上也能看出幾分嬌美不俗來，但那卻是另一幅陌生的美貌容顏。

絲絲縷縷的黑色煙霧從蘇岚體內蒸發，在青光中如困獸般垂死掙紮。

江辭冰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凝結成大顆大顆沿着下颌線滑落。

片刻後，她的胸襟濡濕大片，才終于湮滅那團渾濁黑霧。

十多歲的小蘇岚的清雅面容上露出抱歉的笑容：“笙哥哥，或許岚兒早就死在那場海難中了。”

小蘇岚朝江辭冰仰起臉來，平靜中帶着感激道：“謝謝你，龍女大人。”

說完，小蘇岚就化作星星點點的光芒消散不見。

“？”

龍女又是什麽身份？

江辭冰摸不着頭腦，算了，也許是梨花鎮的某個傳聞。

“冰妹，很有天賦，第一次便要強行渡魂，為難你了。”

天水端的虛影微笑着隔空朝江辭冰點頭示意。

“不過此曲還需多加修習。”

冰妹？

話音未落，便有兩道如刀如劍的目光射來，一道明目張膽，一道晦澀隐僻。

天水端面上的笑容一頓，目光環視一周，分別對上江映星和謝含翊的視線。

他心下了然，搖搖頭，虛影消散，遁回江辭冰眉心青痕之中。

天水端消失，江映星又湊到江辭冰身邊來，扶住她透支得有些虛弱的、搖搖欲墜的軀體，挑釁地朝謝含翊揚起得意的笑臉。

作者有話說：

端午安康！（還在假期間，理直氣壯.jpg）

渡魂曲的口訣是瞎編的，寶寶們不要嘗試（些許中二嘤嘤嘤）。

小小修羅場如約奉上，請大人們品嘗~

下一章或許會更激烈一點點，向寶預報時間：25日0.03分，27號就入v啦，到時候萬字肥章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