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魂歸處·其壹
第20章 魂歸處·其壹
回學校的路上,溫衍一直暈暈乎乎的,好像在做夢。
就算是夢,他也沒膽子做一場這麽美的夢。
江暮漓送他到宿舍樓下,問他:“要不要我陪你上去?”
溫衍傻乎乎地點了一下頭,又迅速搖頭。
“回去早點休息。”江暮漓道。
溫衍像機器人一樣僵硬地點了點頭。
他朝前走了兩步,回過頭,看見江暮漓笑着朝他揮了揮手。
他又走了幾步,回過頭,江暮漓還是站在那裏。
他回到宿舍,站在陽臺上朝下望,江暮漓依舊站在路燈下,周身籠罩着一圈朦胧的光暈。
他擡起頭,朝他露出好看的笑容。
“晚安。”
溫衍也想對他說晚安,但緣了此刻的哽咽,他只能對他做口型。
晚安。
有多少年沒聽到有人對他說晚安了呢,溫衍自己都記不清了。
夜空中開始飄起雪花,被路燈照得瑩瑩發亮,像漂浮在宇宙中的星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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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美好而安靜的初雪。
這座城市的冬日總是與雨為伴,鮮少有下雪。
溫衍躺到床上,蒙上被子,又騰地坐了起來。
等等……!江暮漓這算是……對自己表白了?
自己竟然被江暮漓表白了?
溫衍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好痛,不确定,再掐一下。
痛得他眼淚都出來了。
看來真的不是在做夢。
那,不會是江暮漓在做夢吧?不然的話他怎麽會對自己告白。
他到底喜歡自己什麽啊?眼光是不是有問題。
溫衍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整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才困得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手機上提示江暮漓的信息,七點鐘發的,說自己在樓下等他,可現在已經十點了。
溫衍慌裏慌張地沖到陽臺,只見江暮漓正站在下面,臉和鼻子被凍得通紅,不停地搓着雙手。
看見他,他立刻很高興地揮了揮手。
雪已經停了,陽光清澈如水晶,江暮漓的笑容比陽光還幹淨。
溫衍的胸口狠狠揪了一下,裏面像有某種柔軟溫暖的物質來回滾動,卻又燙得他很痛很痛。
“你怎麽不直接上來找我啊?外面那麽冷。”
“沒有得到你的允許,我還不能進入。”江暮漓道。
溫衍被他逗得一樂,“這話說的,又不是吸血鬼。”
“其實,等你的這段時間,對我而言是額外的快樂。”江暮漓認真道,“你的出現讓我充滿期待,等你的時間越長,快樂就持續得越久。”
溫衍看着他,仿佛置身于一個湍急的漩渦,天旋地轉,不知沉淪何處,卻又甘之如饴。
“衍衍。”
溫衍聽見江暮漓叫他小名,那麽自然,那麽動聽,仿佛早就銜在唇齒之間,反反複複念誦了千萬遍。
“你考慮得怎麽樣了?願不願意和我交往?”
江暮漓的聲音裏,透出難以掩飾的緊張,甚至還有一絲顫抖。
溫衍知道,他那麽優秀的人,無論在多大的場合,都能保持優雅自如、鎮定得體。但現在,他也變得像普通人一樣,猶疑小心,甚至不自信。
溫衍的心痛楚又甜蜜。
他低下頭,用輕得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說:“我願意的。”
半晌,他沒聽見江暮漓的回應,不安地擡起眼,卻看見江暮漓眼眶泛紅,高興得像要哭了。
江暮漓……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嗎?
有點傻氣的,甚至讓人想發笑的表情。
根據溫衍的觀察,包括其他人對江暮漓的讨論,江暮漓為人處世确實和他的外表一樣,太陽般溫煦明朗,俊美的臉上永遠挂着柔和的笑意。
但太陽只能仰望,能沐浴到它的一點光芒,已然是莫大的恩慈。
從來沒有人能真正走進江暮漓的世界。
他的禮貌,他的親切,其實比任何冷酷傲慢的态度,都更能拒人以千裏之外。
可是,這樣的江暮漓,卻用感動到近乎哽咽的語氣對自己說:
“我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對我而言時間曾太過漫長,是沉重的負累和不可視的枷鎖。”
“幸運的是,我終于遇見了你,你讓我過去所經歷的一切都變得有意義。”
溫衍一直認為自己是可有可無的人。
連生他的媽媽都不會為他誕生在這世上而高興。
他已經習慣當一個影子,不被人看見,不被人聽見,不被人了解。
人類是一種太過容易習慣的動物。
但是,江暮漓改變了他的習慣。
跟江暮漓在一起後,溫衍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不當一個影子。
原來自己也能被當成捧在手心裏的寶貝,而不是随時想丢掉的負累。
無論多久,江暮漓都會等他下課,懷裏抱着他喜歡吃的烤紅薯和熱奶茶。
在周圍人豔羨的目光裏,江暮漓走向他,幫他圍好圍巾,牽起他的手放進自己口袋。
口袋裏貼了熱乎乎的暖寶寶,這樣溫衍一到冬天就冰冷的手,就能迅速暖和起來。
等冬雪消融,江暮漓每天騎單車送他去上課。這時節,梧桐樹都綠了。溫衍倚靠着他,兩個人分享一首喜歡的歌。
樹葉間閃爍的金色光暈投映在溫衍的眼睛,他的世界墜入光海
在江暮漓身邊,連四季的變化都變得模糊。
江暮漓真的成為了只屬于他一個人的太陽。
他的視線,永遠只溫柔停駐在他的身上,好像除了他,他的世界再容不下其他人。
等溫衍升到大二的時候,他們搬去了學校外面一起住。租的房子并不大,只有一間卧室。
雖然溫衍可以買下虹城市最貴的房子,但他只會告訴江暮漓,這裏才是最适合他們這種大學生住的地方。
空間越窄小,他和江暮漓之間的距離也容易更近一點。
他甚至恨不得編織出一個蛹,把自己和江暮漓都關進去。
晚上,兩個人擠一張床便成了理所當然又無可奈何的事。
溫衍拉高被子,只露出耳朵。等浴室傳來的水聲一停,他立刻閉上眼睛,假裝睡着。
鼻端飄來帶着沐浴露香味的溫熱水汽,江暮漓在靠近他,每靠近一點,他的心就跳得更厲害一點。
“衍衍。”
江暮漓的聲音在夜闌人靜之時,愈發動聽,蠱惑人心。
他含着一點笑意,說:“我看見你的睫毛在抖。”
溫衍整張臉都埋進了被子裏,耳朵又紅又燙。
“衍衍,我可以抱抱你嗎?”
溫衍顫抖了一下,鼻音濃重地“嗯”了一聲。
他有偷偷學習過關于情侶間要做的那種事的知識,知道一開始肯定會痛,甚至可能受傷。
但是,只要是江暮漓,他很願意。
他會覺得很幸福。
江暮漓把他抱進了懷裏,小心翼翼,好像擁着一捧易碎的泡沫,手臂都應過分克制而輕微發起抖來。
他什麽都沒做,仿佛僅是這樣就所願以足。
爾後,溫衍聽見他吐出極輕的一聲嘆息,飽含眷戀與悲傷。
正如太陽沒有陰霾,江暮漓從來沒在他面前露出過這樣的情緒。
溫衍擔心地問:“你怎麽了?”
短暫的沉默後,江暮漓說:
“很久以前,比亘古之遠更遙遠的過去,我們身處的宇宙已回歸永久的寂滅,萬象虛無,只有我和你。”
“我們就像現在這樣彼此依靠,你使我心滿足,我一切所需在于你,救恩喜樂在于你,你是我的一切,而我也是你的所有。”
溫衍沒聽明白,但還是不由自主地陷入江暮漓那充滿神秘感的語言氛圍裏。
他往江暮漓懷裏靠了靠,輕聲問他:“你是在給我講睡前故事嗎?還是你曾經做過的夢?”
“夢……”江暮漓低低地笑了起來,“衍衍說得對,确實是夢,一個很長的夢。”
溫衍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問他:“那我在你夢裏是什麽樣子?”
江暮漓說:“很可愛。”
溫衍嘟囔:“具體點。”
江暮漓指尖撥弄了一下他的睫毛,“總之就是非常可愛。”
溫衍想追問他,到底是怎麽一個可愛法,還想讓他描述給自己聽,他夢見的宇宙是什麽樣子,可還是抵擋不住困意來襲,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江暮漓在黑暗中轉動了一下眼睛。
左眼像熔化的黑水銀,順着臉頰流淌成一條漆黑的線。過了好一會兒,才緩慢地重新流回眼眶,凝固成一只溫潤清澈的眼。
眼睛是人類軀殼上最難制作的部分,也是最脆弱的部位。
祂的左眼開始潰壞,無疑是這具軀殼正在被祂的靈魂侵蝕的征兆。
就好比塑料杯不能裝強腐蝕性的溶液,一個瓶子也容納不了大海的水量。人類的身體根本無法承載祂被業力污染的靈魂,還有漫長得近乎永恒的記憶。
祂等于把自己關進了一間狹窄至極的牢籠,還要模拟人類的行為,甚至用人類的方式去思考。
但祂不覺得痛苦。
在衍衍還是幼蟲的時候,就喜歡美麗耀眼的事物,比如點綴在茫茫宇宙中的星辰。
衍衍現在依然是這樣。
祂想要和衍衍再次相愛,想要衍衍願意被祂抱,被祂吻,而不是一看見祂就吓得直哭,罵祂是讨厭的醜八怪。
江暮漓注視着懷裏纖細清瘦的青年,他蜷縮着身子,背脊弓起來,兩只手合攏放在胸口。
就連睡姿也一點都沒變。
雪白晶瑩的幼蟲,喜歡把自己團縮成小小一團,像只柔軟的糯米團子,乖巧地沉睡在蛹中。
可愛又可憐。
祂的玫瑰,祂的星星,祂的至寶。
祂的愛。
作者有話要說:
複活倒計時……
江暮漓左眼最先開始壞,呼應了在無間地獄的時候左眼受傷瞎掉(淺發一個指甲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