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近來最熟悉的身影

五、近來最熟悉的身影

見習的學生基本上不會被安排夜班,醫院不會讓他們太過操勞,實習或是規培的學生才能無差別地體驗醫生的工作。

剛好腎衰病人被家屬帶走的第二天是張萱琳上夜班,正常情況下,張萱琳會很無情地慶幸一下自己的夜班不用盯着告了病危的病人,不用隔半個小時就到病房看兩眼,但有個師妹跟在身邊,她不太好說這種老油條的話。

下午五點多,張萱琳見師妹對各種工作的熱情都不算高,就讓她早點下班去吃飯休息了。

這個夜班還算好,沒有新收,沒有急救,就是有個常年卧床的老病號發低燒了,估計是肺部有感染,張萱琳在晚上十點前給他開了退燒藥,開了查血常規的單子,明天一早護士會去給他抽血送檢。而後張萱琳在辦公室寫病歷,寫到差不多十二點就去休息。

張萱琳知道向珩在大清早就過來等她,下了夜班後一般不會在科室裏待多久,前腳查完房,她後腳就溜了。

所以很多工作要放在晚上完成好,并且六點半起床後要悶頭幹活。醫生工作裏的瑣碎事情很多,占時間,慢騰騰地做的話,永遠都做不完,工作會堆積得形成一個閉環,那樣就不可能擠出時間來做任何別的事了。不過如果遇到晚上有新收,或是她在的任意一個時間段遇到搶救,那就溜不了了,只能讓向珩等着。

張萱琳如常拎着飯盒背着包,一手架在額頭上當遮陽棚,在樹蔭與豔陽交替的路上行過,目标明确地走到公交車站斜後方,一處小商鋪的拐角處。

向珩如常站在那裏等她。

張萱琳偶爾會想這樣的相處方式很像念書時候,交往的男生将她約到校園的某個角落說悄悄話。又沒錢又要上課,能去的地方很少,能用的時間也不多,但是要說的話似乎是無窮無盡的,情感化作細細密密的話語,傾訴吐露,無關內容,那種情況下的聊天都是在談心。

向珩每天都是神采飛揚活力滿滿,一見到張萱琳就咧嘴笑,并爽朗地打招呼:“張醫生早上好!”

張萱琳總是因為沒睡夠或是早起太煩躁而有氣無力地回答:“早上好。”

向珩傾情介紹:“張醫生,今天帶的兩杯都是冷萃,一杯是普通冷萃,一杯是黃桃冷萃,加了黃桃味的果汁和氣泡水,不知道你能不能喝習慣。”

張萱琳冷淡應着:“哦,謝謝,聽起來很不錯。”

張萱琳已經下班了,這種時候向珩會允許自己多和張萱琳說幾句話,不需要害怕妨礙到張萱琳的工作。

向珩仔細端詳張萱琳,看出了一點問題,小心地問道:“張醫生,昨晚發生什麽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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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萱琳平靜地答:“沒有啊,昨晚風平浪靜的。為什麽這麽問?”

向珩遲疑道:“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張萱琳一怔,猶豫着反問:“是嗎?”

向珩點頭,“嗯,有這種感覺。”

張萱琳愣了幾秒,定定地瞅着向珩。

她對向珩改觀了些,這人不傻,相反的,他很敏銳。可能是天賦,也可能是後天培養出來的能力,他能夠捕捉到別人細微的情緒變化,挺厲害的。

但她真的是心情不太好嗎?

應該是吧,風平浪靜的夜晚也能讓人思緒萬千。有些事情是返後勁的,第一下能憑着經驗接受,再一下就會要琢磨打在身上的感覺了,她再怎麽努力将自己埋在日常生活裏,也會有忍不住想擡頭的時刻。

張萱琳回過神,問:“很明顯嗎?”

“有點。”

張萱琳耍賴:“才不明顯。”

向珩沒有原則地應和:“嗯……不明顯。”

張萱琳笑了笑,想向珩遷就她的模樣挺有意思,又輕輕嘆氣,擡步向前走,邊走邊說:“前天我們科室裏來了一個危重病人,半只腳踏入鬼門關的那種危重,然後我們整個科室都很有沖勁地把他從鬼門關裏扯回來了。但是當天晚上他卻被他的家屬帶走,放棄治療回家等死。昨天主任交班時說了這件事……”

向珩跟在張萱琳身邊,靜靜地聽。

張萱琳在那個早晨,在路邊樹蔭下的石凳上,喝咖啡,吃小餅幹,和向珩說了她這兩天的經歷。講述完整件事之後她補充道:“家屬放棄治療這種事情是十分常見的,他們很清醒,不會為了挽救一條岌岌可危的生命而讓自己下半生都背負債務。”

張萱琳扭頭一看,發現向珩聽得認真,多數情況下都人畜無害的一張臉變得穩重了些,這種模樣和他那高大的身軀比較相配。張萱琳将另一杯咖啡遞給他:“你也喝吧,我不帶回家了,冰都化沒了。”

向珩接過咖啡和吸管,拆吸管包裝時問:“你因為那個病人能治又得不到治療而不開心嗎?”

張萱琳用紙袋子去裝向珩拆下來的吸管紙質包裝,說:“不算是,那是個腎衰的病人,要換腎的,很難治,一是來源少,二是花費高,能真的進行到換腎那一步的病人不多,所以,他基本上是沒什麽希望了。我沒有因為他被家屬帶回家而不開心,我就是,想起了一點往事。”

“你以前當學生的時候也見過這種事?”

張萱琳點點頭,“見過,但我想起的不是這種事。我想起我去見習的那會兒發生的事。我讀醫之後遇到的第一個死亡的病患也是在見習的時候,好像才進到科室兩三天吧,就遇到一個腦梗送進院的老太太,她的基礎病很多,情況不好,從內科送到ICU,住了幾天,家屬可能覺得救治的意義不大,就把她從ICU送回內科,撤了呼吸機,讓她安靜地等死。她的家屬很多,她差不多要去世時,來了大概有十幾個家屬,都堵在走廊裏,年紀大的哭天搶地,要兩個科室裏的護工阿姨去勸,年紀小的在發呆,我還記得有一對年輕男女,估計是夫妻,肩靠肩頭挨頭地縮在邊上一起打游戲。我跟着帶我的師姐去推心電圖機,推到床旁給病人做了心電圖,确認她死亡。讓家屬簽字的确認死亡的單子也是我去拿,我現在還記得那單子放在櫃子的最上面一格,要踩着椅子才能夠得着。見習生下班一般是比較早的,但那天我留在醫院裏到晚上八點左右,那應該算是我人生第一次加班。”

向珩問:“那是你負責管的病人嗎?”

“不是,”張萱琳想了想,說,“那老太太的管床醫生是一個年紀大一些的師姐,不是帶我的師姐。不過那天帶我的師姐要值夜班,所以一直在科室裏待着,給老太太辦的各種手續也就由她去辦了,她有說我可以下班休息,但我沒走,留在科室裏,我的原意……估計是想見識一下吧。我還記得那時科室裏有一個肺癌晚期的阿姨,家屬不讓醫生和她說實話,所以我們都跟她說她患的只是肺炎。她肺部的腫瘤轉移到喉嚨并壓迫神經,她的聲音全啞了,幾乎說不出話,只能用氣音和別人交流。但她愛看熱鬧,老太太逝世之後,病房裏挺吵的,那阿姨就走出來看怎麽回事,還在病區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她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身上穿着一套家裏拿過來的粉紅色睡衣,我經過時她還問我發生了什麽事,她的眼睛很大,看人時總像是在瞪人,有點可怕。我小聲跟她說是老太太走了,她點點頭,但還是一副看熱鬧的神情,她一點都不知道不久後她也會變成那樣。”

“你那會兒還是個學生?”

“嗯,那會兒是大三。我那時也不知道怎麽接受死亡,幫着師姐辦完老太太的相關手續之後,我坐公交車回宿舍,很晚了,車上的人不多,我坐在比較靠後的位置上,覺得很難過。第一次經歷的事情都會記得比較清楚,我到現在都能回憶起那時我望着車窗外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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