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你的行動不許升級
十、你的行動不許升級
張萱琳終于肯放下一丁點戒備心,坐進了向珩的車。
這對向珩來說是一個巨大的階段性成功,他樂呵呵地跟張萱琳說:“不好意思,我的車比較舊。”
張萱琳瞧着向珩的笑臉就覺得那是一種得逞的奸笑,實在讓她想一把糊他臉上,她默默扭頭看向窗外,說:“這有什麽,我平時坐的公交車更舊。”
向珩只有一輛小破車,款式很老,是他父親許多年前要換新車,将舊車退下來給他的。不過張萱琳不懂車,看到向珩的車并坐進去後都沒太大反應,要不是向珩這麽一提,她根本不會注意到這輛車的老舊。
她聽了父母的建議,高考之後趁有時間去考了駕照,卻沒怎麽開過車,也不怎麽喜歡車。
向珩剛一發動汽車,張萱琳的手機就響了,來電提示是一串沒有保存的號碼。
張萱琳接通電話,用比平時更加冷淡的語氣說:“你好,哪位?”
張萱琳非常讨厭和別人講電話,但是當了醫生之後,避免不了。她曾經不想在下班時間和病人溝通,将私人號碼捂得嚴嚴實實,但被某位病人投訴了,說她太冷漠,不樂意跟病人溝通,而後她被醫務處叫去批了一頓,回到科室裏又被主任批了一頓。于是張萱琳不得不将自己的號碼給住過院的病人,讓病人們随時可以找到她,就像現在這樣。
“病床是幾號?”
“……”
“可以的,我明天早上過去處理。”
“……”
“不可以吃那個藥,和我給他開的藥重複了。”
“……”
“是,效果一樣的,但是那個藥會對腎髒造成負擔,現在基本上都淘汰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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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飲食盡量保持清淡就行,規律飲食,不要暴飲暴食,沒什麽問題的。”
“……”
“沒事,再見。”
張萱琳挂了電話,向珩不想被冷落,随口問了聲:“是誰?”
向珩問得随意,張萱琳卻答得很詳細,并滿是情緒:“是一位病人家屬打來的,沒什麽大事,就是想給病人多加一種藥,說是聽了朋友的建議認為那樣治療比較好。也不知道這些家屬是聽什麽人指點的,是不是他們身邊都有一個略通醫術的朋友,總有一大堆想法要告訴我,我是真的不想知道他們異想天開出怎樣的治療。他們好像覺得我要害了病人一樣,一定要請什麽朋友把把關……”
向珩耐心等張萱琳說完一大通話,知道她還沒盡興,于是又問她:“常接到病人家屬的電話嗎?”
張萱琳情緒高漲,旋即答道:“是呀,大家都忙,除了重要的病情和重要的診療決定必須當面告知之外,一般不怎麽會叫他們去醫院一趟,就在電話裏講就行,我都不知道多為他們着想,他們還懷疑我。”
向珩笑道:“這麽多病人呢,那你一天得接多少電話?”
張萱琳擺擺手,說:“沒數過,總之就是口水都說幹了,一天手機充電五回,我的手機本來就夠風燭殘年的了,還被我每天使勁摧殘。不過他們在正常的私人時間找我就算了,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有些人會在淩晨兩點給我打電話問病人待在醫院适不适應,我真的服了他們,怎麽這麽沒有眼力見兒,醫生也是要休息的,誰淩晨兩點還不睡覺啊……”
“不能關機是嗎?”
“嗯,絕對不可以,要是有大搶救或者一下子從急診收太多病人,值班醫生忙不過來,要找我回科室幫忙卻打不通我的電話,我會被罵得很慘的。”
說到了這種話題,張萱琳似乎起了要好好吐苦水的意,她開始用某種氣憤中帶着無奈、無奈中帶着獵奇的語氣同向珩說了好幾例她碰見過的奇怪病人和家屬,說到最後,她甚至已經忽視了向珩的存在,全然是在自言自語。
不知不覺中已經去到了向珩所說的綠化公園附近的停車場,向珩停好車,手剎“咔”地一聲,張萱琳也意識到他們到達了目的地,便住了嘴。
向珩笑着看仍是一副苦大仇深模樣的張萱琳,安慰道:“放松一下,張醫生,說過就好了,別再糾結工作上的事了。”
張萱琳不太高興地想,聽到“醫生”倆字她就放松不下來。
向珩又看了她兩眼,似乎猜到她在心裏暗語什麽,便問她:“今天不是在醫院裏見面,你也不用工作,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嗎?”
張萱琳不置可否。
向珩又說:“那就叫你張女士,這總可以了吧?”
張萱琳微微笑了笑,挑眉道:“撇開你胡謅的那些沒頭沒腦的理由,以及各種不講道理的怪異行為,其實你是個很聰明的人,還很敏銳。”
向珩坦然接受了張萱琳的評價:“多謝誇獎。”又裝模作樣地長嘆一口氣,說,“就是這向先生和張女士的來來回回,太見外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摘掉這種陌生感呢?”
張萱琳不理他,繼續吐苦水。
綠化公園都是一個樣,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是一定要看的,故向珩和張萱琳漫無目的在小道上散步,在樹叢與樹叢之間經過,曬一陣陰涼一陣,吹着不算涼爽的微風,出了一層薄汗,又算不上炎熱得不好受。總體來說,向珩提議來的這個公園是比較好的接近自然放松精神的去處,适合張萱琳這樣常年困在同樣的憋悶環境裏工作的人散心。
張萱琳仍是在說醫院裏的事,但情緒已經好了一些,沒剩多少苦水。
“我已經特意選了比較不忙的內科了,如果我在外科,既要做手術又要管病人,我可能得三天只睡倆小時地連軸轉。”
“你試過那樣嗎?”向珩問。
張萱琳點點頭,說:“當然試過,我在醫大附院培訓過,就是你被我診療過的那間醫院,規培要輪科,每一個科室都待一兩個月,重點科室多待,大概要三個月。就這麽輪三年,什麽科室都待過,那幾個外科,像普外、神外、骨傷這些,都是我的噩夢,熬夜熬到我心律不齊,熬通宵又不能睡覺就接着去上班,我都怕哪天要被搶救是我自己。”
向珩詫異道:“你是去培訓學習的,也要這麽辛苦?”
“你這就天真了吧,醫院的實習生、研究生、規培生,全是廉價勞動力,只要不是必須主任級別的醫生出馬的疑難雜症,通通都會扔給這些廉價勞動力,我是去學習的沒錯,學習一小時實操兩個月的那種學習。什麽換藥啊,收病人啊,寫病歷啊,開醫囑啊,跟手術啊,和家屬的簡單溝通啊,做完這一堆,一天就結束了,又要緊接着開始第二天的工作。我試過幫大半個病區的病人換藥,連續六個小時,我腰都要斷了。”
“那樣很辛苦,可是對學生來說算好的吧?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各種工作都能很快上手,以後正式在醫院裏工作就不慌了。”
張萱琳苦笑道:“話是這麽說沒錯,可實際上,生活太艱難了,忙是夠忙的,錢卻一分沒有。”
向珩再次感到詫異:“沒有錢的嗎?”
張萱琳嘆了嘆,無奈地談起貧苦往事:“說是有補貼,但我沒收到,不曉得補到什麽地方去了。也不是說花較多時間在醫院裏學習這件事不好,而是規培這個制度實施得太突然,亂象太多。學生們苦不堪言,二十大幾歲的年紀了,忙到脫發也掙不到幾個錢,還要家人補貼生活費,院方呢,瞧着這大批的廉價勞動力就樂,正經醫生都沒招夠,就指着這些學生把大部分的活幹完,帶教的醫生呢,也是這種态度,把學生當正經助理用,好用得緊。是不是學到東西不好說,但吃下了草産出了奶是一定的。”
……
兩人逛了大半個公園,到快十二點的時候走到向珩所說的意大利餐廳。
是一間不大的餐廳,看上去很像路邊的咖啡館,室外支了兩個條紋花式的遮陽棚,其下擺了四張白色圓桌。進去後也像咖啡館,簡約又複古的裝潢,木地板木桌椅,開暖黃色燈光,但空調開得很足,有種又暖又涼的感覺。
向珩怕張萱琳覺得冷,選在窗邊的離風口遠的位置坐下。
服務員端來檸檬水并菜單,向珩問張萱琳想吃什麽。
張萱琳說:“奶油意面,其他的你點,點你喜歡的就好,我不挑吃。”
張萱琳喜歡吃意大利面,尤其喜歡奶油意面,但沒那麽多閑錢老是點死貴死貴的外賣或是去到餐廳裏吃,她試過上網買醬料,跟着教程去做奶油意面,然而做出來的東西太一般,味道和她喜歡的那種差了十萬八千裏,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她又看不出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是什麽,幹脆就此放棄,不做了。
向珩似乎突然記起這一頓是張萱琳請客,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有人請吃飯的感覺真好。”
張萱琳暗道客氣些也不是不行。
這家餐廳的東西不算便宜,張萱琳心裏的算盤打得震天響,想這麽吃一頓之後,這個月剩下的日子該怎麽過。
上菜後,張萱琳悶頭吃了幾口,用喜歡的奶油加芝士的醇厚味道将自己填得三分飽,才放慢吃東西的速度,和向珩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張萱琳對飲食行業毫無了解,問:“你是咖啡師,那你念大學就是念這個專業的嗎?”
向珩輕輕搖頭,說:“我念的是軟件工程。但是一直在學校邊上的咖啡店打工,也考了證,畢業後繼續在咖啡店工作,繼續往上考證,就這樣。”
“難考嗎?”
“肯定不難,我是不太會考試的人,都能一次過。”
“為什麽不做和專業相關的工作?不喜歡嗎?”
“嗯,不喜歡,我當初選這個專業是因為分數正好夠上,是我的能力範圍裏最好的學校和最好的專業。後來念到大一下學期,趕潮流嘛,和同學一起去打工,忽然就喜歡上做咖啡了,于是一直做到現在。”
張萱琳笑了一下,向珩選擇專業的理由和她選擇學醫的理由是一樣的。
他們這群在念高中的時候毫無喜好的人,要在五公分厚的院校與專業目錄書中找到一個可以托付自己的熱愛與人生的專業,簡直是妄想。
向珩也問:“張女士呢?為什麽會想當醫生?”
張萱琳撇撇嘴,答:“因為選了這個專業。”
向珩有些錯愕:“啊,呃,這麽說也對。但是為什麽會選這個專業呢?對醫學感興趣?”
張萱琳很坦誠地說:“不,我爸媽覺得這專業念出來就有好工作,下半輩子不用愁了。”
向珩又皺眉又笑,歪頭道:“呃……好像也是這樣的吧?你的父母說得也對。”
張萱琳否認道:“才沒有這種好事。總之選這個專業就是一個錯誤,但沒辦法,我就學了這個,別的不會,只能當醫生了。你該不會以為我是為了治病救人才想着當醫生的吧?不是的,我沒那麽善良。”
向珩臉上的笑似乎添了些深意,神神秘秘的,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是嗎?可我覺得張女士是很善良的人。”
張萱琳怪道:“哪裏善良?就因為我給你診治過你就這麽認為嗎?”
向珩答非所問:“你很寬容。”
“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很寬容。”向珩重複了一遍。
張萱琳沒懂,“我做過什麽讓你覺得我寬容?你打碎了醫院的東西而我沒怪你?”
向珩只道:“你什麽都沒做,是你本身就很寬容。”
張萱琳不想和他繞來繞去了,低頭吃意面,暗道向珩這個人的行為舉止和話語都十分奇怪。
吃甜品時,向珩半開玩笑地問張萱琳:“我店裏那些過期小蛋糕,和這裏的小蛋糕比起來,有沒有很大差距?”
張萱琳倒是挺認真地說:“你店裏的小蛋糕比較好吃。”
“咖啡呢?”
他們點了餐後咖啡,此刻正配着甜品享用。
“好像差不多。我都說了我不懂喝咖啡。”
向珩忽略了張萱琳的後半句話,一臉凝重地說:“看來我還需要努力鑽研。”
張萱琳也忽略向珩的凝重,問:“咖啡師要怎麽進修?”
“有些老師會開課、開講座,報名去聽就可以。”
“會有很大幫助嗎?”
“一般般,其實主要知識沒有太多擴展的空間,主要是講一些文化方面的心得,以及做法上的新嘗試。”
“噢,你店裏的甜品師是你的朋友嗎?”
“……”向珩突然不說話了。
張萱琳擡眼看看他,問:“怎麽了?我記錯了?”
向珩煞有介事地說:“我聽說甜品比咖啡更能虜獲一個人的心,你吃了店裏所有品類的甜品,該不會是被我店裏的甜品師的手藝感動了吧?別啊!”
張萱琳橫了向珩一眼,“瞎說什麽?”
向珩警惕又委屈地看着張萱琳,只道:“不是就好。”
既是說到了這一類話題上,向珩想再說幾句。
向珩低聲道:“相信張女士也看出來了,其實我的目的不限于只和張女士吃一頓飯,也不限于只給張女士送咖啡和甜品。”
張萱琳暗道她早就看出來了,就等他親口提。她問:“所以你的最終目的是什麽?”
誰知向珩又拐了個彎,沒有正面回答:“不管是什麽,總之現在我們是朋友,應該好好相處。”
張萱琳:“……”
想要正面攻擊向珩真是太難了,他似乎察覺到她在等着這個機會拒絕。
張萱琳累了,剛逛了公園,此刻不想再和向珩在言語上逛公園。
張萱琳倚着椅背,臉上是剛吃飽時常有的懶态,警告道:“你想和我好好相處的話,那你的行動不許升級啊。”
向珩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行動?”
“送小蛋糕的行動。你要想見我,和我聊天,下午過來一趟就好了,不用升級。”
“啊……”向珩一臉挫敗與可惜。
張萱琳挑眉,“幹嘛?你真的想升級行動嗎?”
向珩半真半假地應道:“嗯,我打算下周開始早上送咖啡下午送甜品的。”
“……你別吓死我,我消費不起。你敢這樣我就去醫務處哭,以後讓保安把你攔在醫院外面。”
向珩聳肩,“知道了,就按張女士說的辦,不升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