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證據

證據

李婠南神傷憂思,整日把自己關在戴月宮,政務之事也沒有往常上心,皇帝便是日日都來請安,怕她有恙。

好在她只是消沉了幾日,便又恢複了些,雖然還是不出門,但該處理的事務一點兒也沒有落下。

戴月宮裏大小的門窗都開着通風,看着太陽光照進,無比敞亮,又有無意穿堂風吹進,夏日的美好便是如此了。

聽聞司寇星野和三皇子二公主一道前來請安,李婠南叫星竹親自去迎他們進來。

李婠南有些怕熱,已然穿上了輕薄的紗裙,站立在書房的書架前,面對着書架,手裏拿着一本竹簡在翻閱。

“姑祖萬安!”

三皇子和二公主齊齊說來,司寇星野才道:“殿下萬安!”

李婠南放回竹簡,側過身對立。

“奕澄和青漪是不是還沒有去向皇後請安?”

“回姑祖,還沒。”三皇子回道。

“現在去吧。”

李婠南下了逐客令。三皇子和二公主便只簡短的為李婠南請了安就離開了戴月宮,甚至連坐都沒坐。

司寇星野看着這兄妹二人離去,将手裏拎了一路的食盒遞給星竹。

星竹上前接過。

“博州乃糕點之鄉,我便托二公主幫我在博州請了一個有名的糕點師,來安和教我怎麽做槐花糕。研究了幾日,可算是做順手了,你嘗嘗?”

星竹打開食盒的蓋子,槐花糕的香味一下就被釋放。

樣式還是不同的,算得上精美,看得出是用了心的。他确實是在好好踐行對淩老王妃的承諾。

李婠南并未言語,只示意星竹出去。

星竹将食盒放在一旁羅漢榻上的小茶桌上面,而後退出書房。

李婠南走到羅漢榻前,伸出手從食盒裏拿起一塊槐花糕,但她卻沒有吃。

“我自幼時獨愛槐花,你可知為何?”

“我猜……是因為連城多槐花吧!”

是了,司寇星野又猜對了,但李婠南已經不會再對此感到訝然了。

連城不是一座城的名字,是江南圍水相連的六城總稱。

連城是富庶之地,也是李婠南的封地。

但李婠南從未到達過連城地界。

這是太宗皇帝一開始就賜給李婠南的,她自出生就享受六城食邑,為多少宗親所驚羨。

李婠南自半空放落了手裏的槐花糕,槐花糕自上而下,砸在食盒裏其他的槐花糕上,原本的槐花糕為之一顫。

“聽聞在都朝,男子加冠前,父親會去族中最有名望的長輩那裏求一小塊兒銀,然後摻進自家準備的銀塊兒裏,打成一件銀飾,在加冠時佩戴上,此後多半是日日都要佩戴,得個好寓意,以求好前程。”

李婠南說着,回身低頭望着司寇星野的左手腕。

手背那日為她擋劍留下的傷口已經愈合了,但還是有一道淺淺的疤痕。

司寇星野順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是左手腕,緩緩擡起,露出他的雙咬銀镯。

司寇星野的雙咬銀镯,表面看是由無數條極細的銀絲絞合而成的,實際內裏還鑲嵌了兩個小銀珠。

因為工藝不到位,加之銀珠不比銅珠易發聲清脆,所以這兩個銀珠很少發出聲音,就算發出聲音也只輕和。

所以,司寇星野在太和寺擡手為她抵擋利刃的時候,那聲銀鈴聲響不是錯覺。

兩年前在他入夜宴前,她聽到的銀鈴聲響也不是錯覺!

後來,每日在冷宮為老嬷嬷送飯的宮人想起來,那日依稀……若有若無……不确定到底有沒有,只好像在去送飯的時候,可能聽到不知道哪個方向傳來一聲輕輕悠悠的銀鈴聲響,這便也不是錯覺。

李婠南一直懷疑司寇星野,苦于沒有證據。

可現在她有了,她确定了。

縱使當時為司寇星野領路的宮人,怎麽都咬定司寇星野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視線,李婠南也不相信了。

夜宴那晚,老嬷嬷慘死冷宮,其兇手便是司寇星野無疑了。

簪花宴那次,國師在宮中遇刺,司寇星野也是一路都有随行證人。

二皇子、三皇子……二公主!

不久前在勤政殿前,見他和二公主交談,他說二公主新喪寡女,二公主不是氣惱,反而是驚慌之色?

怕是真叫李婠南說中了,她們相熟的很!

追溯起來,怕是因為國師之死!

李青漪和司寇星野早有勾結!

李婠南越捋越覺得煩躁,若是個皇子跟司寇星野勾結,便可追溯是為了皇位,可她一個定了親的公主,圖什麽?

……定了親!

新婚之夜,新郎暴斃!

難不成這就是李青漪和司寇星野做的交易!

李婠南覺得心驚。

在她到她們身前之前,她們在商議什麽?和太和寺的黑衣人有關?和那場大火有關?

司寇星野到底想要什麽?

這些天,她一直在想這些,白日想,夜晚也想,想來想去,才不得不承認,司寇星野确實是司徒逍遙口中那種有無上天資之人!

司寇星野殺了薛嬷嬷,殺了老國師,如果她沒猜錯,也是他費盡心機燒了太和寺。

偏偏這一切都關系她的身世,原本她是越想越覺得恐慌,但想到最後便突然平靜了下來。

李婠南對上司寇星野的眼睛。

她想問來着,卻不知道怎麽問。就算問了,司寇星野也可能騙她。

她眉宇間有些落寞,身上的生氣像是在漸漸凋零,臉上的情緒複雜,叫司寇星野看了覺得不忍。

“你問我,我不答,便是瞞;你問我,我說謊,便是騙。如此,你不問才最合我意。”他如是說來。

李婠南咽了咽情緒,頓了頓才道:“冷宮薛嬷嬷是你殺的?”

“是。”

“谏星殿國師也是你殺的?”

“是。”

“太和寺的大火是你的手筆?”

“是。”

“太和寺的黑衣人也是你和青漪一手安排的?”

一連三個是,司寇星野終于換了答案:“是,但不完全是。”

他供出二公主倒是絲毫沒有猶豫。

——你知道我的身世?

這句話,到了嘴邊卻問不出來。

她基本可以确定,司寇星野知道她的身世有異了。

至于,為什麽知道?為什麽沒有拿此來威脅她,或者是來做交易、談合作?是都朝該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還是就他知道?

她确實膽怯了,她不敢真的問出來。

一旦真的問出來,就再也沒有餘地了。

良久,她又問:“你要保我?”

“是。”

是啊,司寇星野知道她的身世,但從未想過傷害她,一直以來似乎都是在保護她。

邀她看煙花,為她及笄绾發,為她簪花,将她護在身後,兩次為她擋刀,即使被自己親手捅了一刀也絲毫未曾怪罪!不嫌麻煩為她送烤兔子,今日還親手做了槐花糕送來……

是啊,司寇星野是待她極好的。

太宗皇帝也待她好,卻是因為國師的預言,若是抛開預言,便不會這份好了,更不會有現在的困境!

兄長也待她好,卻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她叫別的皇子都是皇兄,唯獨叫他兄長,好像這樣才能顯得更親近。

淩老王妃和魏夫人也待她好,卻是看穿了她身上那層繁華的枷鎖,覺得她可憐不過。

李青沅也待她好,因為她是她惟一的依靠。

蘇客然也待她好,是因為他們那永遠不能被洩露的關系。

……還有很多人其實都待她好,可那些人都是有所求的。

李婠南都能知道他們想從自己身上求得什麽,可是唯獨看不穿司寇星野到底想要什麽!

當妹妹看?便是只有太子才會相信他的鬼話。

“我于你有極大的利用價值?”

司寇星野前面的問題回答的爽快,可唯獨到了這個看似最不值一提的問題時,他猶豫了。

“……是。”

司寇星野還是說謊了,他從未想過要利用她,他做的一切就是為了她不再被利用。

李婠南了然了。

當年親手捅了司寇星野一刀,她從未後悔。

可今時,司寇星野即使中毒,也不忘護佑她,她卻有些慌了神。

司寇星野現在沒有害她之心,不代表以後就不會有。

她的身世是個巨大的隐患。她早先只是不想自己死,不想蘇客然為她陪葬,不想牽連陳王,不想叫李青沅和太子寒心。

可後來,她不想因為自己的身份被揭露,李朝掀起波瀾,給敵國可乘之機,加速李朝的滅亡。

她不是周采女的女兒,她不是國師預言裏那個興佑李朝的公主,她沒辦法護佑李朝。

如果沒有那則預言,她就只是一個普通人。也許過的清貧,會為了生計發愁,但好在有親人會陪伴自己,自己不用做家裏的頂梁柱,不必小小年紀當着這個長輩,為家族操心!

可沒有如果,偏不得如果。

“那日太和寺大火,你來尋我,是因為懷疑我,還是因為擔心我的安危?我猜是前者!”

他突然開口說這個,李婠南沒跟上他的思維。

“我是大有圖謀,但跟國政關系不大,你不必為此焦愁。即使你來尋我,是因為懷疑,但我依舊很高興。”

司寇星野說罷,只聽見掉落的食盒,砸在地上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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