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雙影
雙影
街道空曠無行人,只聽得見馬蹄踏過青石板,車架輪子滾動的聲音。
駕車的小姑娘身子板小小的,照舊是一副女俠的打扮,但看着卻不像很厲害的樣子。
很多人見她都有這種錯覺。
而正是砍砍。
李婠南獨自坐在車架內閉目養神。
她本是心有疑慮,故意回避司寇星野才住在宮中,今日疑慮大解,故而回公主府。
李婠南的車架在前,除了砍砍沒有別的侍從。她們身後不遠處還有一駕馬車,有侍從還有護衛随行,看起來陣仗不小。
司寇星野醉醺醺的靠坐着,時不時得挪動挪動,找不到一個舒服點的姿勢。
原本午宴結束時他還沒有這般醉的厲害,偏趙王不服氣,又拉着他和二皇子三皇子到延回殿繼續,皇帝對他這個弟弟無比縱容,還叫人又送了幾壇好酒過去。
天色暗沉,李婠南前腳出宮,就見他後腳也出來了,二人沒有碰面。
李婠南的公主府和陳王舊邸在一條街上,相隔不遠,也是當年太宗皇帝親自為他們挑選的地方。
悠悠夜中,傳來琴聲,不同于白日裏的婉轉悠揚,只顯得陰氣森森。
沿路的屋頂之上,閃過兩道如同鬼魅是身影,琴聲斷斷續續。
雖然沒有眼見是何人,但李婠南心裏已經有答案了。
司徒逍遙這一生收的弟子不多,他為人有些高傲,資質一般的,哪怕天下第一勤勉也入不了他眼。
但他師父公儀輸卻不是。
公儀輸其人,年輕時在劍道上走了不少彎路,成名後便将自己悟得的心法和基礎的劍術繪制成書,不問天資,只要有人求,他便相贈。
世說公儀輸弟子三千,實則是他的心法劍術傳播度較廣,得他之惠之人便自稱為其弟子,間接用他心法和劍術的人也不少。
公儀輸親口承認的弟子也有不少,但親傳弟子只十來人,其中司徒逍遙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成為天下第一劍客。
人人都練公儀輸的心法和劍譜,但天下劍客無數,卻只有一個天下第一。公儀輸無疑是個成功的師父,他還培養了像洛冰岚那樣優秀的劍客。
江湖有一對琴師兄妹,并非正經劍客,而是殺手組織成員。
他們合稱“雙影”。
雙影對外也自稱公儀輸弟子,但見他們如此年輕就知道,他們出生之時,公儀輸都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但公儀輸的心法和劍譜沒有。
多年前因緣際會,叫他們兄妹倆得了公儀輸的心法和劍譜,他們算是有些天資,沒過幾年便從中得悟,而有大成。
雖是“雙影”,但在白日裏只能看見妹妹,只有夜晚兩人才會一同出現。
他們改進了公儀輸的心法,練的是陰柔的功法,導致其兄男不男女不女。
多年前,行走江湖得人嘲諷,兄妹二人卻不敵,但得遇司徒逍遙。
他們永遠記得司徒逍遙那句:我最煩人嚼舌根了。
然後司徒逍遙麻利的砍了那人,快到雙影都沒看清司徒逍遙做了什麽。
司徒逍遙橫死城陽外,他們接到消息便立即趕了過去。
無數的劍客從四面八方趕來,為了吊唁或是為了落井下石,心裏是惋惜傷感,還是暗自稱快,都已經不重要。
一個時代終于落幕了,但沒有人知道叫它結束的人是誰。
當時最後見司徒逍遙的人是司寇星野,與司寇星野交過手的人不多,但其實力如何,衆人心裏都有大致的判斷。
所以,司徒逍遙被誰所殺,成了江湖第一謎題。
也不是沒有人懷疑司寇星野,但以他現在的實力殺司徒逍遙确實是不可能的。
明明所有人都覺得不可能,可最近江湖卻忽然在流傳是司寇星野殺了司徒逍遙,連當時兩人交手的細節都描述的如同在現場親眼目睹一般。
今日雙影出手,是有人花錢請他們辦事,還是為報當年司徒逍遙之恩,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司寇星野已然預料到了晚上的事情,待馬車停步,從車架出來。
所有的護衛都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
“星野殿下,外面不安全,您先回車架裏!”張禹說來。
司寇星野喝多了酒,看着就和往常很不一樣,眼睛有些紅紅的,還蘊了厚厚的一層水氣,像是深邃的湖面。
他沒多話,直接把張禹手裏的長劍順來了。
張禹欲言又止。
不多時,李婠南就聽見了打鬥聲,場面沒有那種混亂感,看來只司寇星野自己出手了。
砍砍起身看好戲,一臉興奮。
李婠南卻沒有她這個閑情逸致。
中午二皇子才帶着琴師在皇帝面前露了臉,晚上琴師兄妹就來殺司寇星野,且不管雙影的所作所為和二皇子有沒有關系。
來這麽一下,二皇子怕是百口莫辯了。
計策未必高明,但眼下确實好用。
司寇星野,你說說,想殺你的人,怎麽就這麽多!
砍砍目不轉睛的盯着他們纏鬥,打着打着,砍砍便和雙影一同意識到了不對。
“不對!”
李婠南在車架內,被砍砍的話語吸引了注意力,只聽她又說:“司寇星野的實力不對!他怎麽會厲害這麽多?”
那日在陳王舊邸,他雖然受了傷實力大打折扣,但明明能從細微處察覺他這兩年應當是毫無進益才對!
可現在,他簡直是吊打雙影,一開始雙影還能反擊,漸漸只能防守,一時高下立見。
琴弦崩斷,一聲碎裂,古琴被斬斷成兩半,砸落地面還有震動之時,砍砍只見司寇星野身形利落,揮劍再斬。
一劍斬雙人!
不僅是砍砍,李婠南也感受到了極強的劍氣。
雙影兄妹二人,同時倒地,就像身前的兩截古琴一般,死寂。
砍砍知道,即使是這樣的實力,司寇星野也難以憑一己之力劍殺司徒逍遙,但她心裏有所動搖了!
司寇星野雲淡風輕的回身将張禹的劍丢還給他,他剛才的實力震驚了一衆護衛,大家還沒有從驚訝裏回過神來。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時候,見司寇星野去往了前面的車架。
司寇星野當沒看見砍砍一般,直接進到車架裏面,正好對上李婠南蹙眉望着他。
砍砍很不爽:“喂,你當我不存在?”
“乖,好好趕車。”他回側了點頭,對着砍砍說來。
“何故不請自來?”李婠南冷漠。
“你就不能對我态度好一些?”
“相較劍指身前、刀捅入腹,你不會覺得我此時對你的态度好的不能再好了嗎?”
司寇星野不得不說,李婠南說的非常在理。
但他依舊不顧兩人是否歡迎,徑直坐到李婠南身邊。
砍砍見李婠南沒有明示或是暗示她把司寇星野打出去,便不再說話,老老實實駕自己的車。
雖是沒有指示砍砍,但李婠南的眼神已經殺死司寇星野幾百遍了。而司寇星野很好的诠釋了,臉皮厚走遍天下都不怕。
司寇星野身上的酒氣散去了些,聞着并不熏人,反而為他增添了一絲感性。
李婠南剛要張嘴,他的頭便落靠在了李婠南肩膀上,倒是叫李婠南一驚,一時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今日在宮中長街,我當衆對你表明心跡,此時便是得償所願了。”他輕聲說來,語氣裏能聽出并不多的雀躍情緒。
李婠南反應過來居然也沒有出言叫他起身,司寇星野覺得她不拿刀捅自己的時候,确實是個好脾氣。
“兩次!”李婠南說。
“嗯?”
“在這件事上,你利用了我兩次。”李婠南語氣平平的陳述。
司寇星野知道她在說什麽了,不由咧了咧嘴。
上一次還是在兩年前,那時候別人都不知道她就是固國大長公主,司寇星野也是如此直白的表明心意。
“你為何不信我就是愛慕你呢?”
“那你又何故在太子和小五面前解釋!”
李婠南既不信司寇星野愛慕自己,也并不完全相信他說的當妹妹什麽的。司寇星野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實在看不透。
怪不得關于司寇星野打壓其同父異母的弟弟的事跡流傳度頗高,像司寇星野這樣的人,天生就應該生在皇家,天生就是為争奪、厮殺而生。
“不沖突吧?”
兩個人有些身高差,他這個靠肩的姿勢不太舒服,他的頭往李婠南的頸窩蹭了蹭,但卻不是想調整個舒服的角度,而是下意識的想要看着李婠南說話,卻已然忘了自己正靠在她的肩膀上。
回過神時,那雙狗狗眼只能望到李婠南的下巴,他忽而有些莫名的慶幸,說不來在慶幸什麽東西,只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從生根發芽一瞬間長成了參天大樹。
“我既對你是兄妹之誼,又有男女之情,不可?或……我先是對你只有兄妹之誼,而後漸漸心生愛意!”
司寇星野的聲音離的極近,就像是在自己耳邊說話一般,李婠南才擡手拂開司寇星野擱在自己肩膀上的腦袋。
司寇星野兩次利用她在情愛之事面前做擋箭牌,卻有三次這般親密的将頭靠在她肩上,前兩次是情态緊急,這一次卻事出無因。
“我還是更喜歡你白日裏大方承認要利用我時的那副嘴臉。”
司寇星野哼笑一聲,利落的将自己手腕上的雙咬銀镯取下,拉過她的手來,不等她反應又利落的為她戴上。
“這是我母親一縷一縷銀絲為我纏繞的,上面傾注了她對我全部的愛意,今日我便将這份愛意全都交付于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不接受我的愛意,但镯子不能取下來。黎人稱這些東西為‘長伴身’,它同我太久,注入了我的靈魂,如今我的靈魂流轉來守望着你,你若是取下我定然萬劫不複!”
他握着李婠南的手,說的認真,李婠南能夠感受到他語氣裏的那種思念,隐隐還有一些熟悉感。
但那又如何!
李婠南将手從司寇星野手中抽出,另一只手直接握上手腕上将将才被戴上的銀镯,司寇星野見她神情冷漠,意欲拔下,像是鐵面無私毫不留情的判官一般,趕緊上手複握阻攔。
“祖宗!你是真想要了我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