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針鋒相對

針鋒相對

第五章

楚星離一出偏殿臉色就沉了下來,殿門旁的小妖們打了個寒噤,沖他行禮:“君上……”

楚星離擡手,道:“去把餘夢成叫來,讓他負責他好師叔的刑罰……記住,這件事不許傳揚出去,尤其不能傳進師父的耳朵裏。”

小妖想起自己被處以極刑的同伴,頭壓得更低:“是,君上。”

楚星離面色這才緩和些許,道:“師父一日未逐我出南華山門,我就一日是他弟子。這種欺師滅祖,以下犯上的事情,我不會做,我的手下更不會做。”

小妖們連連應諾。

“去吧。”楚星離揮手。

小妖們這才舉着三叉戟屁颠屁颠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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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宮深處,最偏僻的宮殿。

餘夢成對着殿內巨大的穿衣鏡整理衣冠,盯着鏡中人的眼睛。

他盯得那樣專注,那樣久,久到一個冒冒失失的人影沖進他的殿門,撞到他身上了他才回過神來。

“怎麽了?跑這麽急,像是有魔獸在你身後攆你似的。”他把撞進懷裏的人扶起來,眼中像是有什麽東西化開了。

“魔宮哪來的魔獸?又不是在極淵……”懷中人嘀嘀咕咕地爬起來,卻仍攥緊了他的袖子,雙眼晶亮地道:“我聽說師父到魔宮了,是真的嗎?他在哪兒,我想去見他!這些年我每年中秋都會上雲崖去等他,只可惜師父一直都沒有回來……現在他終于出關了!”

“三師叔就算到了魔宮,我們也不能輕易去見他。”餘夢成卻道。

餘湯被澆了一盆涼水,道:“為什麽!”

“你別忘了,我們現在與南華,是敵人!”

餘夢成此話一出,餘湯原本高漲的情緒就蔫了:“可是,可是那是師父啊……師父若知道我們都加入了魔域,他一定會很傷心的!”

餘夢成摸摸他的頭,道:“三師叔會理解的。”

餘湯仍垂頭喪氣。

“砰砰。”忽然,門外有妖魔敲門。

餘夢成動作一頓,道:“君上有事吩咐我,我要先去辦事,你在這兒等我回來。”

餘湯懵懂地點頭。

餘夢成便又理了理衣衫,這才出門。

門外的小妖見他現身,壓低聲音道:“君上吩咐,這件事不能傳揚出去……”眼睛一瞟,往那殿門裏瞄。

餘夢成面無表情地道:“我不會告訴師弟的,走吧!”

那小妖便在前方帶路,一直帶他走出魔宮,走到一座空曠的山谷前。

那山谷兩側群山陡峭如刀削一般,無數怪石嶙峋。從山頭到山腳谷底均是純粹的石頭顏色,沒有半點綠意。

谷底正中心,有一道粗長的裂縫,裂縫下是旋轉的石梯,極度陡峭深長。

魔宮只是魔域的淺處,後天建造起來的,真正的魔域其實在這裂縫下。

餘夢成被小妖帶到一個約莫能容納百人的山洞中,山洞頂部鑲嵌了許多夜明珠,勉強能照亮洞石壁。洞內深處建了一座高臺,高臺上豎了根水蛇粗細的十字鐵架,有一個人正被五花大綁地綁在那鐵架上。

“四師叔。”餘夢成走到那人面前。

鄭石掀了掀眼皮,看到是他,臉上也沒什麽表情波動。

“你來了?”他道,“早些開始早些結束吧。”

“師侄冒犯了。”餘夢成向鄭石行禮,手指掐訣,于空中寫出個“因”字,打到那高臺後方的石壁上。

“轟隆隆!”高臺底下似乎有什麽在轉動。

餘夢成手上不停,再寫一個“果”字,又打到石壁上。

“轟隆隆!”又是一陣機關轉動的聲響。

幾把飛劍從天而降,一把接一把地穿透鄭石胸口。

鄭石面色蒼白,只是嘴唇緊抿,仍哼也沒哼一聲。

“師叔所犯的是謀殺罪。”餘夢成道,“謀殺未遂,受八百飛劍穿胸之苦,每時辰一次,持續三個月……”

鄭石的臉色分明在連續不斷的長劍穿胸之下愈來愈沒有血色,但他在新飛劍下來的間歇間,竟還有餘力,對餘夢成道:“君上若念舊情,放過我那師兄,他必敗無疑!”

他扯了扯嘴角,嗓音沙啞難聽,“他終有一天會想通的!”

餘夢成不答,只是待八百飛劍刺完,便将鄭石從鐵架上解下為他療傷。

因果臺上受刑,受刑者會十分清醒地受萬劍穿心之苦,雖則肉.體不會損傷,可精神上的傷害卻是實打實的。

此刑甚至不分修為,任你修為再高,再能忍耐,它都能将痛苦調到你将要瘋癫卻未能瘋癫的最大值上,叫你清醒地受這場酷刑。許多受刑者往往剛受完刑罰,就心脈盡斷,氣絕身亡了。

原先主持此刑的魔公子薛敬恒曾道,他們是自己把自己吓死的。

餘夢成卻以為不然,那些人是身體受了巨大的痛苦,精神錯亂,真以為自己受了那樣的傷,顯現在了肉.體上。

人間常說:寧在魔使上門前就自己一刀抹了脖子,也不可被壓入因果臺受刑。人死不過頭點地,但被押入因果臺,就是生不如死了。

只半日刑罰,餘夢成身上就染了一身的血氣。

鄭石到後半夜時,口裏已不住地嘔血。

餘夢成不斷地重複為他施刑,療傷,再施刑……

鄭石也是堅毅,常人只受七把飛劍,挨上幾下就痛哭流涕、醜态畢露地求饒,他受八百飛劍,如今六個時辰過去了,卻硬是不吭一聲。

餘夢成見他身上衣衫已成血衣,便讓小妖留下,自去求見楚星離。

楚星離正在自己寝宮中,望着窗臺花瓶中擺放的一枝桂花出神。

餘夢成認得出,那是雲崖上的桂花,雲崖是南華派掌門長老以及親傳弟子居住的地方,江月初便住在雲崖山頂。他曾在雲崖山頂上種了許多桂花,說此處近蟾宮,便該多種些桂花。

衆弟子們平時除了在各峰修行,還要在天絕峰上上課學藝,每三月一大比,比試第一名便可上雲崖頂折一枝桂花,得個蟾宮折桂的名頭。

每年八月十五,江月初還會開一大壇自釀的桂花酒,叫衆弟子聚在一起吃團圓飯。

不過現在想來,遠得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君上。”餘夢成向楚星離行禮。

楚星離道:“怎麽,四師叔受不住刑罰,向你求饒了麽?”

“沒有。”餘夢成道,“但是他怕撐不了三個月。”

楚星離撫摸着花枝冷笑:“只教他受三個月刑罰,我已經是念在同門之誼的份上了。”

餘夢成道:“尋常謀殺未遂,令使直接将人結果了就是。君上既有心保師叔性命,三月刑罰未免太久……”

剩下的話在楚星離射來的兩道泠泠目光下被吞入腹中。

“那便……減半好了。”半晌後,楚星離輕飄飄地道,“若是師父知道他死在因果臺上,肯定會怪我的。”

餘夢成心下一寒,楚星離先前果真是對鄭石起了殺意,只不過若鄭石死在因果臺上,他大可推說是鄭石自己心理脆弱,畢竟因果臺又怎會真令人受傷?

所謂同門之誼,在他心底的分量也就是如此了。

等餘夢成退下,楚星離這才起身,去崇華偏殿探望江月初。

昨日從崇華偏殿離開,他已經命小妖為江月初收拾了另一座宮殿,但江月初硬是要待在此,不肯離開。

楚星離知道自己師父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堅持,便也由他。畢竟此時魔域與南華在明面上是敵人,他也不必叫他難做。

甫進殿門,就見那人盤腿坐在牢中。

牢內水聲滴答,陰暗潮濕,堆在牆角的稻草都已經腐臭了。

他卻收拾出了一小塊幹淨的地方,鋪了層幹淨的稻草坐在上面。

一貫的灰紫紗纏扣在潔白柔軟的雲衣上,長發垂了半身旖旎。

熟悉的額間銀月、熟悉的仿佛萬事看透,平淡得透出幾分無情的眼……

楚星離心中一動,不知怎的想起昨日江月初毒發倒地,眼尾發紅的樣子。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去救他,他就自己又爬起來了。

江月初在弟子們面前向來是一副冷靜自持,仙風道骨的模樣,不肯流露出半點弱勢。

“師父。”楚星離喚道。

江月初本正走神,聽他喚一聲師父,還以為是五徒弟餘湯到了:“小五……”

回頭一看,卻正對上楚星離明若星子的眼,江月初立刻把嘴閉上了。

“小五已經來見過師父了麽?”楚星離踏入殿門。

江月初鎮定道:“還沒有,你不是說讓他來陪我麽,他人呢?”

楚星離轉移話題:“如今時辰尚早,我讓人先送早膳過來,陪師父用膳吧。”

江月初蹙眉道:“你不是說讓小五來陪我麽,怎麽,你改主意了?”

昨晚他與系統商量了一夜,覺得破局的關鍵在他五徒弟餘湯身上。楚星離既已出關,他再去偷解藥就不現實了。餘湯生性善良,與他感情也好,再黑也黑不到哪兒去。更重要的是楚星離因何還是黑化了,他想向他打聽清楚。

楚星離淡淡道:“都是徒弟,師父何必厚此薄彼呢?來人……”

一拍手掌,門外一隊小妖魚貫而入,在殿中搬桌擺椅,鋪上精致的桌布,擺上玉質酒壺與杯碟碗筷。

不多時又有一隊小妖進來上菜。

楚星離親去為江月初打開牢門:“師父請。”

江月初端坐着,與他對視半晌,還真站起身來,走出牢門入座。

楚星離親為他倒酒布菜,江月初只坐在原處不動,直到他夾起一個小小的包子,用手虛空托着,喂到他嘴邊。

江月初擡眼看他,目光冷淡。

楚星離柔聲道:“師父怎麽不用?”

江月初漠然道:“我怕你在包子裏下毒。”

“咔擦”一聲,楚星離手中的筷尾斷在了他的掌心。他若無其事地把斷筷放在一邊,吩咐小妖:“再去多拿一雙筷子來。”

等新筷子到了,他又若無其事地坐到了江月初的對面,道:“師父既不想徒兒伺候您,那師父便自己用膳罷。”說罷夾了個小包子,自己咬了一口,一邊咀嚼,一邊拿他那雙黑黢黢,清亮亮的眸子盯着他看。

江月初有些煩躁:“他吃個包子還要盯着我看!”

系統:【他是想展示給你包子沒毒吧。】

江月初腹诽,就算包子裏沒毒又怎麽樣?如今他一黑就黑得百分之百,還做什麽師徒和樂的戲碼?原著中,黑得百分之百的他可是毫不留情地就把他師父給殺了。

楚星離那一口包子咀嚼了約莫三四十下,這才緩緩咽下,道:“師父若是好好用膳,待會兒我就讓小五過來陪你。”

江月初心下一凜,這可是明晃晃的威脅了,猶豫片刻,還真拿起筷子夾了一個包子。

這小包子不過乒乓球大小,外皮晶瑩剔透,內裏鼓鼓囊囊的都是餡和湯汁,十八個細褶,精致得像朵花兒似的。

江月初不用嘗,就知道是南華山腳李記鋪子的手藝。

穿越前他就很喜歡吃,穿越後,他也實在改不了這個性子,所以常常會帶徒弟們下山開小竈,李記的小籠包是他最喜歡的。

輕輕咬一口,滾燙鮮美的湯汁瞬間俘虜了整個味蕾,他仍是很喜歡這個味道,但他只草草吃了兩個,就停下了筷子。

“師父要喝酒嗎?”楚星離晃了晃酒壺,“這是桂花酒,沒有蒸過的滋味比較清淡,早上用也無妨。這兩年徒兒嘗試效仿師父釀桂花酒,也不知是水有問題還是花有問題,釀出的味道總是不對。”

江月初道:“說不定是人有問題。”

楚星離:“……”

系統:【……我覺得你還是別刺激他了,你看他那眼神,我感覺他都想把你吃掉了!!】

然而事實上楚星離眸眼雖然幽深,但還遠不到想把他吃掉的程度。

“看來師父真的很讨厭我。”他放下酒壺,道,“那為什麽師父還想見到小五呢?小五與我一樣加入了魔域,我說讓他來陪你,師父便還滿懷期待地等他。”

江月初道:“小五天性善良,就算加入了魔域,我也相信他不會胡作非為。”

楚星離涼涼道:“那師父這意思,我天性不夠善良,我加入魔域定會胡作非為了?”

江月初不客氣地道:“在昆侖山腳,我已見識過你的‘胡作非為’了。”

楚星離霍然起身,那一下,甚至都把江月初吓了一跳!

不過江月初雖被他吓到了,但也只是喉頭動了動,雙眸仍很鎮定地望着他。

楚星離卻似乎氣狠了,左右在桌前踱了幾步,雙手猛一拍桌案,桌上的碗碟瓷壺都跳了一跳。

“昆侖山腳的案子只有一件!七星劍派的孟自傲有不臣之心,私自派手下弟子去昆侖山,欲與其他反叛勢力聯合。當年孟自傲為保妻兒性命,跪地求饒,并發誓終身效忠,我才網開一面放了他全家。現如今他撒手人寰,一了百了,死後想再博個清名,哪有那麽容易?”

他冷笑一聲,道,“我若不從嚴處置,往後又怎麽治下,天下間誰還會再聽我的號令?”

江月初緩緩地道:“他派弟子去昆侖山,是想找南華門人,将煩惱絲的解藥送上南華。”

楚星離神色微變。

江月初輕笑道:“你說的對,南華正是你口中的反叛勢力,而我也正是南華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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