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名藝術家的眼淚總是會為很多事,很多種情緒而流。

有時候,他們流淚是因為快樂和喜悅。有時候,他們流淚是因為感慨、傷感、或感動。還有的時候,他們流淚是因為有人說出了他們需要用畫筆才能表達出的情感。

這樣的眼淚總是很美,也總是悄無聲息地表達着他們的內心。

而現在,項靈熙的眼淚則因為盧卡茨的這番話語觸動了所有的這些而流。

那讓他們這裏的寧靜與不遠處的繁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讓從未見過這種眼淚的盧卡茨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再說些什麽來安撫對方,還是他應該只是靜靜地坐在眼前人的對面,不打擾她的這份情感流露。

“抱歉,我只是……我只是可能還需要一兩分鐘的時間。”

當項靈熙對盧卡茨說出這種話語的時候,盧卡茨只是對她露出了幾乎可以解讀為寵溺的笑容。那讓項靈熙在被對方不打一聲招呼就徹徹底底地打動了她之後又臉紅了起來,并且頗有些惱羞成怒地解釋道:“我之前就和你說了的,我是個神經纖細的藝術家!”

盧卡茨倒也不惱,而是貼心地問道:“需要我坐到你旁邊來嗎?那樣你可以靠着我……再哭一會兒。”

對于盧卡茨的這個提議,項靈熙當然是拒絕了!

開玩笑,在想哭的時候靠着一個很吸引自己,也知道自己對他感情的男人哭泣,那他們和情侶還有什麽區別!但是項靈熙當然知道,存在于他們之間的所有的暧昧關系都應該在那一晚結束了。

如果因為她強取豪奪來的那美妙一夜就寄希望于盧卡茨會就這麽愛上她,并且認為他們也可能就此發展出動人的戀情,那就真的是比做一個無腦牆頭草還要可怕太多倍了!既然憑她藝術家的腦袋鬥不過這些玩政治的人,那她就幹脆騎在牆上,不管誰喊都不下來了!

但是……不靠着人哭,在自己哭完之後和人說一會兒此刻她無處表達的心裏話總是可以的。

反正盧卡茨看起來也不像是和她說完了這些之後就急着要走的樣子!

“那天你走了之後,我把自己悶在家裏畫了兩天一夜的畫。那是我開始學畫以來畫得最棒的一幅畫。在這幅畫裏,我用上了之前就嘗試過,卻沒能表達得那麽好的,寫實和印象派的分段表現,但是我又把這兩種風格融合得很好。”

先前還因為差一點讓對方看到這幅畫而如臨大敵,可現在卻主動和畫中人物的原型說起它,這可真是一種有些怪異的感受。并且那也讓才停止了落淚的項靈熙感到好笑起來。

只不過,這一次任眼前的這個政客再厲害也猜不到項靈熙到底為什麽會突然露出這種俏皮的微笑了。他只是覺得……此刻的項靈熙看起來格外的可愛。

盧卡茨:“聽起來,這一定是一幅很好的畫。”

“對,它真的很好。”并沒有過多的謙虛,項靈熙便這樣說下去道:“昨天晚上陳秘書帶人來我家取畫的時候,我讓他們順便把我的那幅畫帶到了我的朋友安廣廈家的畫廊裏。在他們把畫廊裏的那些畫也收起來的時候,我一直站在那幅畫前看它。”

并在點了點頭後聽着項靈熙繼續說下去。

“那時候安廣廈就站在我的旁邊陪着我。我對她說‘安寶寶,如果我這次去了羅科曼尼亞就再沒能回來了,那這幅應該就是我最棒的遺作了。十年之內,無論這幅畫被人叫價到多少錢,你都別賣它。’我還對她說,‘攔着點我爸媽,別一聽有人願意花幾百萬買下我的這幅畫就馬上拿它來改善生活了。’”

想到這裏,項靈熙不禁感到好笑起來,而後把她前一天晚上說這些話時的一本正經又重新演示了一遍道:

“之所以不能在十年之內賣掉它,是因為我要是一個不幸運死在羅科曼尼亞了,這幅畫肯定會因為我經歷的這件傳奇政壇事件被一下炒到很高的價格。可是這種短暫的熱度和畫本身的價值是沒有太大關系的。

“如果大家都覺得它其實很平凡,那麽它的價格就會慢慢回到它應有的那個數字。但如果有更多人都覺得它真的很好,那麽……十年的時間只能讓它的價格變得越來越高。但無論發生哪一種情況,讓它回歸它真正的價值再出售都是好的。”

作為一個還未得到承認的畫家,項靈熙的這番話說出來其實是很讓她感到臉紅的。她甚至覺得自己應該只是把這樣的話放在心裏。

但是盧卡茨在走進她的那間畫室時的表情,以及注視着她的那些畫時的目光卻讓項靈熙能夠在這樣的時刻情不自禁地把那些話語告訴他。

或許就連已經說出了這些話的項靈熙都還沒能意識到,在她的心裏已經把眼前的男人認同為一個對于她而言的,很好的傾聽者。一個懂她的那些畫的傾聽者。

在一眼不發地注視了項靈熙很久之後,盧卡茨問道:“你就是帶着這樣的決心登上我的總統專機的?”

這下,項靈熙遲疑了,可她卻不是因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她望向那些正在進行着繁忙事物,也讨論着回國之後應當如何應對的訪問團成員們,仿佛擔心她的回答可能會冒犯到那些人似的。

“我明白你的答案了。”盧卡茨從項靈熙的一系列反應中讀懂了她的內心想法,并說道:“也許這一路上會遇到一些麻煩,但你會能夠安全回家的。”

但是項靈熙卻并沒有把盧卡茨的這句話當真,也對自己的這一想法直言不諱道:“這算是讓我感到稍稍有些安慰才說出的謊話嗎,總統閣下?”

盧卡茨并沒有很快告訴她是或者否,而是沉思了片刻,但在他就要開口的時候,項靈熙卻向他做出了一個“噓聲”的動作,制止了他接下去的話語,并說道:

“這樣就足夠了。你不用對我說更多的。欠了你的,總是要還的。”

說着,項靈熙失笑道:“我其實只是想向你表達一下落魄畫家不被人理解的苦悶,還有不甘心改變的堅持!”

在盧卡茨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後,項靈熙感到輕松了許多地說道:“你看,就連這樣的話我也只敢對你說。其實,我并不知道我對于繪畫風格和審美的堅持是否有意義。很多時候我也會動搖,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改變風格,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別那麽固執,去畫一些我并不認同的……‘現代繪畫’。但動搖之後,我又會明白,我只想選擇堅持,也只能選擇堅持。”

“只是長久不被理解,到底還是會讓你在很多時候懷疑起自己。卻只是懷疑而不動搖。”——那是對于繪畫只能本能地欣賞的盧卡茨在聽完了項靈熙所說的那番感慨後給出的話語。

它讓項靈熙從苦悶中猛然看向對方。因為那正是自己先前想要說,卻沒能說出口的話語。也讓項靈熙疑惑起對方為何會聽到她心中的那句話語。直到……盧卡茨又說出他的下一句話語。

盧卡茨說:“我也有過這樣的時候。甚至在我成為索林尼亞的總理之後,我也時常有這樣的懷疑,不知道我的願望是否也是索林尼亞人民、前羅科曼尼亞國家的人民所共同擁有的願望。”

這樣的描述讓項靈熙感到有趣極了。

仿佛從她在新聞聯播上再次看到盧卡茨那一刻起,她就只知道對方已經開始實現他年少時的那個夢想,可她卻是因為眼前的人已經如此成功而想象不到他在那一路上可能的躊躇與掙紮。

但是在這一刻,她的“維納斯”又回到凡人之境。

并且她也開始思考,在一個民主國家一路走來的盧卡茨到底會經歷什麽。

項靈熙試着說道:“如果現在的生活已經很美好,誰還願意付出那麽大的代價,走向一個不确定的,可能會經歷巨變的未來呢。”

盧卡茨:“所以我必須讓他們明白也讓他們看到,這份不确定和即将經歷的巨變是值得的,并且我也不絕讓羅科曼尼亞重蹈覆轍。”

因為眼前人的話語而收起了苦悶的項靈熙不住地看着他,兩人都沉默了片刻,直到項靈熙在鼓起勇氣之後出口問道:“那我呢?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總統閣下?”

盧卡茨:“活得久一點,弄清楚你的堅持到底是對是錯,弄清楚它是不是值得。”

這句話讓項靈熙感覺長久以來籠罩在她眼前的那些迷霧全都煙消雲散了。她突然感到豁然開朗,感到自己的眼前一片明朗。

而後她又聽到盧卡茨說道:“藝術有時候和政治很像,我們都需要走在現實的前面。只是好的藝術家會比政客還要超前很多,所以你得多等一等你的欣賞者們。”

還未等項靈熙細細品味一番盧卡茨的這句話語,他的助理就已經走到了他們這裏,并在盧卡茨耳邊輕聲地說了幾句話。

“請原諒,我得失陪了。”

一下就掃去了所有柔情的盧卡茨對項靈熙說了這句話,而後便在項靈熙向他點頭之後起身,并走向他在這架專機上的總統辦公室。

當盧卡茨走進那裏的時候,他看到他的國防部部長已經在衛星電話的那一頭等着他了。他鎖上辦公室的門,并開始了與之的談話。

“中午好,總統閣下。在等待的時間裏,我已經查看了你們的位置,你們現在已經飛到吉爾吉斯斯坦的領空了,還有大約六個小時就能到我們約定好的襲擊地點了。”

看着視頻連線上的那個年近六十,頭發花白的男人,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來的盧卡茨語氣冷漠地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是的。”國防部部長回答道:“在你們經過洛特尼亞的雷克維爾山脈的時候,會有三架戰鬥機從山脈的南側橫向截擊你們。這三架戰鬥機的飛行員都是我精心挑選出來的。他們會給您的護航飛機造成一定的損傷,甚至是按照您的要求擊中飛機的貨艙,而後被您的護航戰鬥機擊落。”

盧卡茨向他的國防部部長點了點頭,卻并不能讓人能夠從他的表情中判斷出他究竟是滿意還是不滿意,而只是告訴對方——他知道了。

盧卡茨:“我會囑咐我的護航戰鬥機飛行員,盡可能給那些承擔襲擊任務的飛行員留下跳傘逃生的機會。”

國防部部長:“等到他們跳傘成功之後,我會派人去到他們可能的降落地點找到他們,讓社民黨在正式搜捕開始之後找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

這一次,盧卡茨的臉上走算流露出了贊同,并說道:“都交給你了。”

而國防部部長則繼續不茍言笑地點了點頭道:“既然社民黨的人已經想出了這樣的方法來對付您,那麽他們沒有想到也沒有勇氣去做的事,我們會替他們完成的。”

在國防部部長說完這句話後,兩人同時露出了淺淡的笑容。他們之間的那次通話也就此結束。似乎誰也沒有因為這一次的密謀以及即将發生的重大事件而流露出膽怯抑或游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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