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教導無方
第40章 教導無方
陸宛負手站在二樓,脊背挺直,下巴微微擡起,望向具行雲的眼眸中滿是從容,毫不畏懼地與之對視。實際上他藏在身後的手早就緊張的攥起來,指甲嵌進肉裏帶起些許刺痛感,讓他勉強打起精神,硬着頭皮與具行雲對峙。
具行雲眯起眼睛看着他,面色陰晴不定,似乎在考慮當下的局面該怎麽破解。
他是個睚眦必報的人,陸宛間接害他失去雙手,他肯定不能放過陸宛。但是他的傀儡也不能離開他左右,否則以他現在的本事怕是在這些名門弟子手中撐不下一個來回。
幹枯的臉,陰鸷可怖的眼神,被他盯得久了,陸宛後背上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發根也隐隐泛起潮意。
正當他膝蓋一軟,快要站不住時,一只蒼白有力的大手穩穩扶在他背上。
江雪瀾站在陸宛身邊,垂眸打量着具行雲帶來的那個傀儡,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個蓬頭垢面的傀儡有些眼熟。
只是他也太髒了些,面容完全隐藏在污垢之下,仿佛離得近了都能聞到他身上的臭味。
若不是受蘭公子的身份限制,他恐怕早就下去試探一下那個傀儡的身手。
有了江雪瀾在身後做支撐,陸宛稍微有了些底氣,微微偏過臉去望了江雪瀾一眼。
江雪瀾一身華貴紫袍,束金冠,俊臉微沉,一只手扶在他背上防止他腿軟露出破綻,在旁人看來他只是有些漫不經心地将手搭在他身上而已。
陸宛瞧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心想其實蘭君烨這張臉,細細打量的話與江雪瀾原本的容貌還是能找出一些神似之處來的。
衆人僵持着,沒有人敢主動打破這份有些詭異的平靜局面。
直到門外傳來馬蹄聲,幾個去報信的弟子氣喘籲籲地帶着救兵趕來:“白師叔!就,就是這裏!”
具行雲察覺到危險,一腳踢向桌腿,将面前的桌子往擋在自己正前方的弟子身上踢去。他本人也借着踢桌子的慣性往後滑出一段距離,嘴裏指使着傀儡:“去!”
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足不點地地飛進客棧,她梳着道姑頭,身姿輕盈地踩到具行雲踢過來的桌子上,手執長劍,劍尖直指那名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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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口中發出一聲低吼,化作一道黑影竄出。
他身材高大,每次出手都帶着悍然巨力,且不懼疼痛,宛如失控的兇獸一般。
道姑與他打得難分你我,甚至隐隐有退敗之勢。
程軒唰地打開手中折扇,扇骨中彈出刀刃,厲聲道:“武當弟子聽令,務必将具行雲拿下!”
那個脾氣火爆的峨眉弟子一揮手:“峨眉弟子也給我上!”
具行雲早些年就是個采花淫賊,除去暗器和迷藥,還十分擅長腳下功夫。他見傀儡被突然出現的道姑纏住,便踩着柱子想要往樓上逃。
淺青色的身影如同飛燕一般掠起,陸宛翻身而上,擡腳對着具行雲的胸口猛然一踹。
他實在不像是會武功的樣子,平時走個稍微泥濘些的道路腳步都要磕磕絆絆,這一腳不僅把具行雲踹下樓,也将追着具行雲躍起來的程軒踹愣住了。
破風聲起,跌向樓下的具行雲口中吐出三枚梅花小镖,直沖着陸宛的臉面而來。
長劍猶如白蛇吐信,劍光閃動間挑飛了那三枚暗器。
刷的一聲,程軒手中的折扇劃破了具行雲腰側的布料。
具行雲狼狽地在地上滾了兩三圈,腰部的衣料被程軒折扇上的刀刃切割,劍氣刺破皮肉,留下三道血肉模糊的傷口。
這樣下去會死在這裏……
具行雲瞳孔急縮,嘴唇快速煽動,試圖召回與道姑纏鬥的傀儡:“帶我走!”
那傀儡連忙抽身,道姑看準了他有頹勢,節節逼近,在他身上留下許多道傷口。
只是這傀儡好像全無痛感,任由旁人在他身上留下傷口,撲進人群中帶上具行雲要走。
他腦中混沌不清,眼前已然全是血色,一雙眼睛似乎要滴出血來。
“咯咯……”傀儡嗓中發出混響,沾滿鮮血的大手鷹爪般扣向離他最近的那個人的脖子。
“小心!”
“不要攔他!”
陸宛和道姑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卻還是晚了些。冰冷的五指猶如鐵鉗,扣上脆弱的脖子以後猛然收緊——
伴着一聲讓人牙酸的聲響,方才還活蹦亂跳的少年大張着嘴巴直直地倒在地上,一雙眼睛不甘地睜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眼眶。
扔掉手下失去氣息的少年,傀儡機械地扛起具行雲,幾個點跳消失在客棧門口。
沒有人再敢攔他,他滿身都是血淋淋的傷口,刀口摞着劍口,新傷疊着更新的傷,有些地方的皮肉都被劃爛了,看起來像是獄中惡鬼。
陸宛飛快地從樓上下來,蹲下身用手指探了探那名少年弟子的脖子,随後搖了搖頭。
他死了。
就在幾息之前,他是個嫉惡如仇的少年,毫不退縮地持劍擋在具行雲面前,試圖阻攔傀儡将其帶走。
不知道是哪個門派的弟子,哽咽着叫了一聲:“師弟……”
陸宛沉默着,伸出纖白的手指覆在少年眼睛的位置,動作輕柔地幫他合上了眼睛。
他站起身,看了少年的同伴一眼,“節哀。”
地上少年的同伴眼眶已經紅了,他胡亂用手背抹了下眼睛,粗聲粗氣道:“師弟,我會幫你報仇的!”
出了這等大事,峨眉顏面掃地,徐襄冷着臉靠在太師椅上,望着垂首而立的白依依冷哼一聲:“我峨眉派損失了一名弟子不說,就在你的眼皮底下,竟然還讓華山派也折了一名弟子。”
徐襄年輕時便不算是個美人,如今上了年紀,因為臉上枯瘦,顯得顴骨更高,嘴唇幹癟,一副冷厲刻薄之相。
都說相由心生,她确實也不是個好說話的人。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她毫不顧忌白依依身為掌門首徒的情面,将她狠狠斥責了一番。
白依依低着頭不敢言語,還是明通長老看不下去了,打圓場道:“事發突然,在場的弟子又多,徐掌門也不必過多斥責。”
他道袍飄飄,面容和藹,看了白依依一眼,“再者說來,若不是白小侄及時趕到救場,說不定損失更加慘重。”
“明通道長不必替她說話,”徐襄冷冷道:“若非弟子無用,怎麽會放那賊人跑了,還折了兩名弟子。徐襄教導無方,讓諸位看笑話了。”
在場的都是各大派長老,甚至有些門派的掌門親臨,聽徐襄這麽說,青城派的長老連忙否認道:“徐掌門說笑了,那賊人敢來峨眉撒野,必定是有什麽仰仗。”
衆人跟着附和,連華山派的長老都出來替白依依求情,徐襄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一些。
從掌門處回來,蘭琦華顯然心情大好,竟破天荒地哼起了小曲。
她這幾日都陰沉着臉,難得有心情好的時候,她的心腹弟子點了油燈,忍不住多嘴道:“蘭姑姑好久沒笑過了。”
昏黃的燭光下,蘭琦華斜躺在榻上翹起嘴角,絕麗的面容在燭火的映射下竟有幾分溫柔:“師父最看重面子,師姐讓她在其餘五派面前丢了如此大的臉面,這筆帳她遲早會算的。”
“對了,”她看了蹲在地上為自己捶腿的心腹一眼,“信送到了嗎,君烨有沒有說什麽?”
心腹搖搖頭,低聲道:“弟子下去送信的時候沒有見到大公子,聞人姑娘說大公子今晚大概會來,沒有說是什麽時候。”
蘭琦華靠回榻上,“這小子随性慣了,可別等我歇下了才來。”
說罷她便合上眼,似乎準備假寐一會兒。
“姑姑,”不多會兒功夫,守在外面的弟子伸手敲了敲窗,“大公子來了。”
蘭琦華連忙起身,攏了攏衣衫,“快,讓他進來。”
“姨母。”
戴金冠着玉佩,一身暴發戶打扮,臉色蒼白的青年進門。
蘭琦華的心腹弟子起身:“見過大公子。”
青年随意地點點頭,心腹弟子便自發走到門外去,将房門從外面關好。
江雪瀾走到桌前拖了個椅子坐下,手指漫不經心地搭在椅把上,指節處因為習武的緣故略微有些寬大。
“前些日子我聽說你受傷了,怎麽樣了?”蘭琦華走到桌邊倒了杯茶遞給他,言語中帶着關切打量了他兩眼。
“還好。”
江雪瀾端起那杯茶一飲而盡,惹得蘭琦華目露嗔意:“糟蹋好茶。”
知道自己這位姨母衣食起居頗為講究,江雪瀾挑了挑眉,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他沒忘記蘭琦華找他來的目的,徐襄有退位的念頭,有資格繼承徐襄衣缽的,除了掌門首徒以外就是他的姨母了。
蘭琦華找他來商量應該怎麽計劃,江雪瀾垂着睫毛把玩手中的杯子,等蘭琦華說完自己的想法才接道:“不用那麽麻煩,直接殺了她。”
蘭琦華微微皺眉,“不妥。”
若是白依依死了,徐襄暫時放棄退位的念頭怎麽辦,她總不能為了掌門之位弑師。
說起弑師,蘭琦華瞥了江雪瀾一眼,心說這小子也不是沒幹過。
不過也不是她心善,名門正派與魔教總歸是不一樣的,魔教信奉強者為尊,沒那麽條條框框束縛,而她要顧慮的事情太多,自然不能像江雪瀾那般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