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黑月光

第29章 黑月光

王栩文在他對面坐着, 疑惑問:“有人要來你家吃飯?”

沈郁白瞥了他一眼,慢着調子答:“我爸。”

林杳聽得見他的話,眉毛挑了挑。

他的視線還落在窗外, 因為隔得太遠, 林杳的五官變得模糊,只看見她把手機從耳邊拿開,電話傳來她的聲音:“下午三點, 吃什麽飯?你家還有吃下午茶的習慣?”

他沒說話,視線偏了偏,落在旁邊的聶湛身上,然後直接把電話挂掉了。

林杳不理解這通電話的意義,讓人一頭霧水。

她把電話收了回去, 低着頭給沈郁白摁了個問號過去, 然後回想着聶湛之前說的話, 分神回了他:“本來也沒這個打算。”

聶湛的唇角繃得很緊。

對面的紅燈還有十秒, 林杳低頭看見沈郁白回了她的消息:“用來擺脫王栩文的,不用管。”

她看了一眼,把手機摁滅塞進包裏,想了想,跟聶湛說:“不過我還挺好奇的,你妹妹說你爸要回家了?”

“你爸不是在外面躲着麽?”

斑馬線對面的紅綠燈轉了綠,林杳側頭看着他,見他沒什麽反應,就把視線收回來,輕聲道:“他對你們很好?讓你們這樣包庇他, 還專門去讨好葉傅文保他。”

就知道葉傅文不是什麽盡責的人,一點小恩小惠就把他收買了。

她眨了眨眼, 擡腳過馬路,自言自語:“算了。”

聶湛在電線杆底下站了很久,才咬着嘴唇轉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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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去找了聶清,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很鄭重地說:“你還在跟爸爸聯系?”

聶清安靜地看着他,把腿上的褲子往下扯了扯,扯過膝蓋,沒搭腔。

聶湛重重嘆了一口氣,半蹲下身子,幾乎是乞求着告訴他的妹妹:“聽哥哥的,不要再理爸爸了,他來找你也不要理他,行嗎?”

房間的窗簾半開着,夏季的下午,太陽還沒落山,暖紅色的光湧入小小的房間,聶清轉過頭,拿着自己的筆繼續往後寫作業,忽視了聶湛的話,說着別的話題:“哥哥你今天沒有給我帶芝士蛋糕嗎?”

聶湛默了默。

“芝士蛋糕賣光了。”

“哦。”她小聲地說着,然後用筆尖輕輕在作業紙上點了幾下,“沒關系,我還是會喜歡哥哥的,我也很喜歡媽媽。”

小姑娘頓了頓,聲音更輕:“還有爸爸。”

她看了眼作業本上林杳的批注,眼神晃了晃,問聶湛:“小林老師以後還會來嗎?”

聶湛滿眼複雜地看着她:“不會來了。”

聶湛不出聲了。

第二天,林杳在房間裏寫暑假作業的時候接到了一個座機電話,是聶清用家裏的座機打來的,她說:“小林老師,我偷偷給你打的電話,媽媽和哥哥都不在家,我從電話本上找到了你的名字,我只認識‘林’,後面是什麽字呀?”

林杳聽了,告訴她那個字念yao,聶清長長地“哦”了一聲,叫了她:“那林杳姐姐,哥哥說你以後不來了,為什麽?我惹你生氣了嗎?”

手中的筆停下,林杳愣了愣。

胡玉婷說聶清不經常出去,出去也是聶湛帶着出去的,她可能沒什麽朋友。

林杳覺得自己之前有一陣跟聶清的狀态很像,那是金家剛出事的時候,她也停課在家,悶在房間裏把窗簾拉得緊緊的,一個月沒有出門,只有阿婆會跟她說話,舅舅偶爾也會來看她。

她那段時間情緒很糟糕,總是控制不住對別人發脾氣,一張口就想吼想大哭,覺得自己這個害人精怎麽還活着浪費空氣。

于是林杳輕輕擱下手裏的筆,對聶清說:“我為什麽要生氣?還會去的,不是說好了下次再去找你玩嗎?”

對面笑了,說了“好”。

林杳挂了電話,想着至少聶清是個好孩子,能幫的話為什麽不幫?

以前要不是阿婆堅持不懈地跟她說話,林杳也走不出來。

她還出着神,陽臺外邊突然又響起吉他聲,最近沈郁白好像一直在練吉他,這次還哼了調子。

林杳拉開陽臺的玻璃門走了出去,沈郁白摁住吉他弦,停了手,問:“吵到你了?”

“還好。”她說。

沈郁白還盤腿坐在陽臺的小桌子旁邊,桌上擺了幾頁紙,上面好像畫着譜子。

他掀了掀眼皮,猝不及防道:“你開學上高三,今年十七歲?”

林杳轉過眼睛去,狐疑地瞭他一眼:“對,問這個幹嘛?”

少年又把視線落回到手上的吉他譜上,漫不經心地敷衍着說:“沒什麽。”

“開學了有迎新生的演出,王栩文要唱歌,讓我給他寫個原創的,現在缺詞。”

沈郁白看着她問:“你作文怎麽樣?”

她作文一直都挺好的,因為作文這玩意兒是充滿謊言的東西,對林杳來說,胡編亂造一段經歷、一種情緒根本不是難事,議論文也能一邊冷着臉一邊寫下“這是何等驕人的豐功偉績!讓人為之動容、熱淚盈眶。吾輩青年也自當以此為楷模,活出自己的奮鬥青春,充當國之脊柱!”

林杳思索了兩秒,回答:“高中生作文跟歌詞也不是一種類型的東西,你難不成想找我給你寫詞?”

沈郁白說:“我中文一般。”

她回:“那你寫英文歌。”

沈郁白:“我不。”

林杳又拿了那套說辭出來:“那我給你寫歌詞,你把我欠你的人情劃掉。”

沈郁白:“……”

他不說話了,眉頭蹙着,漂亮的狐貍眼在夜色裏變得有幾分模糊,瞳色與夜色融為一體。

少年咬了下牙:“你就這麽計較那點人情?”

林杳胡亂地“嗯嗯”應着:“不是你說的嗎?從今以後,所有的恩與債,我們都要一點一點計算清楚。”

她點着頭:“這話說得就挺好的,這個水平也夠寫詞了吧,用不着我幫忙。”

“我透完氣了,外邊好熱。”林杳擡眼看了看月亮,又繼續說,“不過月亮确實還挺好看的,怪不得你喜歡看月亮。”

沈郁白撩起眼皮,嗓音淡淡:“我有跟你說過?”

林杳歪了頭,一邊的短發被撩至耳後,又垂落在耳邊,她把話說得慢,調侃着:“去鐘樓也是看月亮,去河邊也還是看月亮,你難道不喜歡?”

她甩了甩手,随意道:“慢慢看吧,我進去了。”

林杳把腳邁進房間裏,又停滞了一下,回了頭,視線穿過舞動的紗簾,看見隔壁陽臺的沈郁白也擡了頭,安靜地看了看黑天。

她低眼笑了一聲:“讓你看你就看啊。”

玻璃門留了道縫隙,林杳故意沒把門關嚴實,俯身靠在門邊上坐着,腦袋往後仰了仰,扯過書桌上幾張紙,悠悠地轉着手裏的筆。

從門外面吹進來幾股熱風,打在林杳的身體一側,沈郁白還在練吉他,她就靠在那兒,跟着他的曲排起了歌詞的格式和斷句。

不過她一下子寫不完,寫了一部分就擱在了一邊,又想着下次去給聶清備什麽課。

再見到聶清是周五了,何元芳不在家,聶清給她開的門,林杳把包放下,問她哥哥去哪裏了,聶清就笑着說:“哥哥去給我買蛋糕了。”

林杳怔了下:“你過生日嗎?”

聶清搖搖頭:“不是哦,但是我平時想吃,哥哥都會去買,我今天故意讓他去的。”

屋子裏的燈亮着,窗簾還是被拉得很緊,林杳遲疑地重複了一遍:“……故意?”

聶清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今天穿了草莓花樣的裙子,兩只手捏着裙子下沿往下扯了扯,低着眼睛說:“爸爸今天要回家了。”

林杳心裏一沉,皺起了眉,說話聲音也沒那麽和善了:“什麽意思?”

“哥哥和媽媽說,爸爸是天底下最大的惡人,我不應該跟爸爸扯上關系。”聶清一個勁兒地往下扯裙子,繼續敘述着,“林杳姐姐,你知道嗎?在爸爸之前,沒有人告訴過我……”

她很輕地眨眼,嗓音也變得很輕。

“沒有人告訴過我,什麽是性、什麽是正常的愛、什麽又是不正常的愛。沒有人教過我這些,因為他們都覺得這些是可恥的、難以啓齒的。”

“沒有人對我進行過性教育,直到……以後。”她中間含糊了一聲,又說,“媽媽就捏着我的肩膀說,這件事不可以亂說,會對我的名聲不好。他們讓我覺得這是醜陋的,把我當一樁醜聞一樣藏起來,誰都對那件事避而不談。”

聶清從凳子上跳下來,往外面走,林杳聽了這種話,一時沒反應過來,聶清就很快地把卧室的門關上,從外面反鎖。

她大步邁到門邊,用力擰了幾下門把手,門打不開。

林杳拍了幾下門:“你做什麽?”

聶清還在門外,聲音含混不清:“爸爸每次都會給我帶芝士蛋糕來,我不吃完他就不高興,他說他喜歡我。”

林杳拍門的聲音停了下來,她的手垂落在門把手上,手指緊了緊,嗓子有點啞:“大家都沒有教過你這些,而是把這種性羞恥轉移到了你身上,這是教育的失敗,不是你的。”

“對你的遭遇,我也覺得難過,但是,你把我鎖起來是為了什麽?”

聶清還在門外,道:“姐姐,爸爸是哥哥的爸爸,不是我的,我的爸爸早就死了。我經常想,如果他喜歡的不是我就好了,姐姐,他要是喜歡你就好了。”

林杳說不出話來,她覺得手很涼。

視線一瞥,她這才看見隔壁書櫃裏,相框背後的藥瓶。

林杳不是所有的藥都認識,但她認得精神類的藥物,書櫃裏那幾種都是。

看來聶清會吃藥。

她轉身翻着屋子裏的抽屜,聲音沉着:“遭受這種事确實不是你的錯,但是如果你有現在這種想法,你也錯得離譜。”

屋子裏只有些手工剪刀和作業本,繪本,沒有什麽能開鎖的東西。

林杳抓了把頭發,把窗簾拉開,房間的窗戶沒有裝防盜網,但是鎖扣是壞的,轉不動,窗戶還是拉不開。

她撈起旁邊的凳子,林杳不知道聶清現在這個狀态是不是不正常,能不能理解她說的話,但她還是說了:“既然只有你能聯系上你爸爸,你應該努力讓你爸爸伏法,你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椅子砸向玻璃,第一次沒有砸碎,在揮椅子的空隙裏,林杳聽見外面的人說:“我該告訴誰?我能告訴誰?”

第二下,玻璃窗碎了,同時門外也傳來了聶湛的聲音:

“聶清!你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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