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高時澤先看到了路深年和楚見星緊握的手,笑意一寸一寸揚了起來,眉角飛着,給路深年去了個打趣的眼神,路深年只當沒看見。
葉以寒瞥了眼就轉過頭去,招呼也不打,只當沒這兩個人。
楚見星更緊張了,下意識用手指撓了撓路深年的手心。路深年的體溫不算高,在夜風的吹拂下有種溫潤如玉的觸感。被這樣的溫度攏住,讓楚見星沉靜了許多。
他跟着路深年走到高時澤身邊,挨着路深年坐下。路深年并沒有和葉以寒打招呼,也沒有着急介紹楚見星,他平靜地問高時澤:“今天老板的菜單是什麽?”
高時澤遞來張紙,紙上畫了幾樣簡筆畫,能看出來有魚,有撲棱翅膀的雞,還有各種各樣的菜葉子。楚見星歪着腦袋看了兩眼,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怎麽跟我畫火柴人的水平差不多?”
高時澤笑了兩聲,努力把笑聲轉成咳嗽。路深年鄭重其事地點點頭:“确實,一脈相承的畫風。”
“這是菜單嗎?”楚見星問。
高時澤一攤手,笑道:“算,也不算。這是家私廚,老板只招待朋友和貴客。沒有固定的菜單,全看今天老板的心情和能買到什麽菜。他有時候會畫這種簡筆畫,大致讓你明白你可能會吃到什麽,但其實哪怕畫了,他也不一定全做給你吃。總之,來這裏就是吃個一無所知。”
說着,高時澤瞥了眼目不轉睛望着前方的葉以寒,給楚見星使了個眼色:“是老葉喜歡這裏。老葉就喜歡那種未知的東西。”
楚見星循着看過去,心道這也不對啊,葉以寒拍戲,不是最喜歡用老班底嗎?老班底還未知啊?
他視線一轉,看到路深年正在慢條斯理地泡茶,恍然大悟。哦,怪不得偏愛路深年。路深年是那種,你不管靠得多近,認識多久,都依然覺得他充滿未知的人。就比如他吧,兩世粉絲,在一起生活了這麽些年,現在不還一樣搞不懂他在想些什麽嗎?
楚見星在這一刻隐隐有了和大導演心靈相通的榮耀感。
四個人又在亭中閑坐了一刻鐘,路深年偶爾和高時澤聊兩句,并不同葉以寒說話。葉以寒也不理任何人。楚見星一會兒就坐不住了,問了對這裏熟悉的高時澤哪裏有魚食,知道地點後興沖沖地跑去了。
高時澤看着他跳躍的背影,笑:“怎麽還像個小孩。”
路深年道:“像小孩不好嗎?非得跟咱們一樣在這種大染缸裏泡得看不出本色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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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時澤還沒說話,一直背對着他們望着空無一物的水面發呆的葉以寒突然冒出來一句:“那你本色是什麽色?”
路深年平靜道:“今天不是來聊我和你下部電影的。”
葉以寒煩躁地把頭發抓亂:“人為什麽需要錢?藝術這種不需要沾染銅臭氣的東西,為什麽要用錢來滋養?”
高時澤跟路深年眨了眨眼睛,比口型:看見沒,快被投資逼瘋了。
上次飯局的時候,高時澤就這個問題很具體地和路深年聊了聊。
葉以寒是圈內公認的藝術家,所以他苛刻、極端、難以捉摸且産能低。他雖然每部片子都口碑票房齊飛,但他在成本上更能造。建個書店再炸掉這種業界常見的浪費錢模式,對葉以寒來說,幼稚了。他如果要炸書店,必然先建好,正式營業一段時間,再炸掉。換句話說,他幾乎炸掉了一間真實的書店。而後這樣的模式會反反複複,書店會被多次重建,每次都要有新的設計,而炸法也要變出花樣來。藝術嘛,就得折騰。
所以葉以寒拍片子,最費投資商。每合作一部片子,他就要被至少一個至多全部投資商拉進黑名單裏。
再怎麽厚的家底也扛不住這麽造,葉以寒現在是真的沒錢了。他第一次拍電視劇,就是為了掙錢。為了下部他心心念念的電影,他決定退而求其次,接個“還像樣”的本子,拍部電視劇掙點快錢。
這下可是讓從來浮在藝術的海洋裏沒吃過金錢的苦的大導演難受極了。他自以為已經做出了極大的讓步,投資商們卻不斷提出新的“無理要求”。葉以寒努力擺爛了,但他藝術的心和當導演的責任感又讓他沒法躺得那麽平。
“投資商多了也是壞事啊。”葉以寒這麽感慨着,“十個人能發出一萬種聲音,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弄了。累了。”
高時澤的為人處世和葉以寒相反,他在圈子裏是公認最好相處的那個。葉以寒的這部電視劇還能攢成組繼續推下去,高時澤在這裏當定海神針,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但即便是高時澤,也只能勉力安撫住葉以寒。大家都知道,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能克住這個人間瘋魔的葉以寒的,只有路深年。
路深年自己很不喜歡這種話,他和葉以寒不過是在藝術上有比較強的共鳴,私交淡如水。他對葉以寒的電視劇不感興趣,下部電影不松口也是因為自己想要停一停和葉以寒的合作模式,多去找找不同類型的東西。葉以寒宣布要拍電視劇的時候,就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圍着根本不相幹的路深年打轉,所以他打定了主意絕不沾這件事。
結果兜兜轉轉,他因為楚見星,到底還是把這些事情都弄了個一清二楚。
此時,路深年看着煩躁又呆滞的葉以寒,放下茶杯,起身道:“不如跟我走走,去看看楚見星。”
葉以寒起身是起身了,只是還克制不住焦躁:“我現在根本不想考慮任何關于電視劇的事。就這個男主,我自己不知道能找誰來演,他們打着幫我找候選人的名義,給我塞了一堆沒法用的。制片還勸我好歹留着,為了多掙點錢。哎。我太累了。”
路深年并不安慰他,只平靜地找去了庭院前方的池塘。
另一端,稍早些時候,楚見星按照高時澤指點的方向去找魚食,一路找到了廚房,正好遇到了在做菜的老板。他以為弄出這種奇異作風的老板,多少是個類葉以寒一樣的異人,沒想到老板人很随和親切,知道楚見星要去喂錦鯉,喜滋滋地把一整袋魚食全給了他,末了欣慰道:“我今天正懶得跑前庭一趟去喂魚呢,正好你願意。繞着池塘走一圈,撒五到十把魚食,就夠它們吃的了。剩下的你把袋子放池邊就行,我哪天想起來了拿回來。”
楚見星接過魚食,沒忍住,問老板:“您這開飯館的作風挺有個性的。”
“嗨。”老板掂着勺直樂,“不過是懶。懶得弄招牌,懶得弄菜單,懶得伺候不熟悉的客人,但又愛做菜,所以就弄成這個樣子了呗。什麽個性,都是懶出來的。”
楚見星比了個拇指。懶出風采了。
他拿着魚食去了前半庭的池塘邊,按着老板說的繞着池塘撒了一圈魚食。看得出來這位老板确實有段時間沒喂魚了,錦鯉們争相浮上來搶着魚食,一時間滿池錦色翻騰,楚見星眼裏仿佛看到了實質化的好運。
他連忙雙手合十,小小聲念叨:“拜托拜托,讓我有機會接到葉導的面試通知。只要能讓我試戲就行了,其他的我會自己努力的。”
念完,他俯身看着争搶的錦鯉,伸出手指比了個悄聲的姿勢,從袋子裏又拿出一把魚食來,低聲道:“最多只能再給一點,算是我的小賄賂。”
他小心翼翼把魚食灑進池塘裏,錦鯉們湧到他面前。楚見星心裏叨咕叨,要是好運也這麽洶湧地撲向自己就好了。
他的側後方,路深年帶着葉以寒來到池邊,剛好看到楚見星喂魚的這一幕。
葉以寒站在那看了會兒,也不見路深年出聲叫楚見星,也不見路深年給自己介紹,兩個人就這麽閑站着,他都有點疑惑了:“你帶我來,就真是看看啊?”
“嗯。”路深年點點頭,“他認識你,你現在也認識他了。不需要我多說多做什麽。”
“不讓我給他一個試戲的機會?”葉以寒疑惑。
他再不食人間煙火,也知道這是路深年剛剛娶進門的小新娘。路深年的脾氣,他也了解。不,不是了解,是在這尊佛面前撞了太多次南牆。路深年早就明确表達了不願意和葉以寒的電視劇有任何牽扯,這泾渭分明的态度,以常理推斷,在這部電視劇拍完前,葉以寒是沒機會跟路深年聊這些的。
能讓他改變慣常的态度,連葉以寒都覺得是破天荒的事。這天荒都破了,不得一鼓作氣一步到位嗎?不得再多說兩句?
路深年不。他轉身離開,就撂下倆字:“随你。”
葉以寒倒更好奇了。他定定地看着楚見星俯身在池塘邊,伸手去摸錦鯉。大概怕一不小心栽進水裏,楚見星小心翼翼的,手臂伸得很長,身子卻努力向後撤,像個好奇但謹慎的貓。葉以寒覺得這小孩頂幼稚。
他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個畫面,是他讀電視劇劇本時,看一段男主的日常戲份時,腦海裏預設畫面。
兩幅畫面動作不同、場景不同,卻有一種相同的味道。
這種味道來自楚見星。
葉以寒忽然發現自己不焦慮了,他覺得是有必要給楚見星一個試戲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