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逐漸向他逼近的澀澤龍彥停在一個近距離觀察的位置,他就像在觀賞博物館展示櫃中的珠寶,一動不動地盯着飛鳥司。

樓梯間的屋檐遮住了灑落的陽光,澀澤龍彥被陰影籠罩,他性格詭谲,猩紅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目光灼灼,似乎在從飛鳥司身上端詳着什麽。

這樣的視線令他感到熟悉,之前他在中庭察覺到的視線恐怕不是來自于特務科被警告過的狙擊手,而是澀澤龍彥。

看到他身後翻滾的白霧,飛鳥司心中牽挂着其他人,即使心裏沒底,他依舊直白地提出:“澀澤先生,能請您解開異能力嗎?”

澀澤龍彥眉頭一挑。

“哦?你不是很喜歡待在我的龍彥之間中嗎?”

喜歡?每一次白霧的出現都伴随着異能者死去,自己怎麽可能喜歡。

飛鳥司臉色微白,堅持住笑容:“我記不得了,但我現在并不喜歡這樣。”

對于他的回複,澀澤龍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也沒同意撤銷異能,而是不悅地看着他身上的衣服。

“為什麽把我設計的衣服放在袋子裏,而寧願穿着這樣平庸的衣服?”

飛鳥司看着對方身上做工精良的衣着,想起自己身上原本那套黑襯衫打底,氣場十足的白色風衣套裝。

怪不得穿上去一股子劇本組大佬的既視感,因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劇場版限定款。

如果澀澤龍彥之前一直在高處觀察,确實能看到袋子裏的衣服,所以就以為他送的衣服被嫌棄了?

原來在意的是這件事。

飛鳥司心中頓時有了底,想起對方在漫畫小段子裏的幹過的事——澀澤龍彥熱情地做了兩套團隊套裝給太宰治和費奧多爾,那兩人不情願穿,想了一堆理由,剛問一句拒絕會怎樣,結果澀澤龍彥回了一句“會哭”,那兩人就穿上了。

想到這裏,他輕笑出聲。

澀澤龍彥危險地眯起眼:“笑什麽?”

找到問題所在飛鳥司卻已經不害怕了,他眉眼彎彎:“因為我發現這是個輕而易舉就能化解的誤會。我很喜那套漂亮的衣服,即使因為進了河水全部濕透,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穿,我也還是保留下來。”

他一下子就把澀澤龍彥誤會的嫌棄變為喜愛。

澀澤龍彥果然接受了這個說法:“既然泡了河水,那就算了,我帶了一套新的給你。”

他身後有幾個裝服飾的禮盒,打開蓋子,露出一整套的新衣服,和之前的設計稍有不同,但風格類似。

“之前那套不要了嗎?太可惜了,那是澀澤先生特地設計給我的,清洗幹淨還是可以穿的。”飛鳥司惋惜地嘟囔,“這次我會好好留意的,我可以現在就穿上嗎?”

澀澤龍彥當然是心情愉悅地答應了。

送出去的禮物能得到當事人及時反饋的珍視和喜悅,實在是件令人開心的事。

飛鳥司接過衣服,光明正大地走進樓梯間。

他完全可以在此時将門上鎖,像最開始的計劃一樣逃走,去通知其他人,但比起直接說服,那太慢了,也太容易被抓回來,讓事件惡化。

之前绫辻先生帶他逃離了令他頭疼不已的修羅場,現在,他也要将绫辻先生和其他人帶離這場危險。

濃霧持續的時間越久越危險。

飛鳥司以最快的速度換好衣服,外套壓住了發辮,他就随手将頭發抽出,本就松垮的發帶被帶落,鈴铛重重地落在地上。

彎腰将其拾起,飛鳥司看着垂落的發絲停頓片刻,果斷放棄束發。

類似的發型能夠制造親近感,現在他和澀澤龍彥一樣是披發。

利用對方的好感和過去的情分,飛鳥司心中內疚,但他必須這麽做。

除此之外,他對亂步先生也十分心虛……讓他留出一頭長發的人是亂步先生啊。

做好心理建設,起身時他将發帶和舊衣服一起簡單挂在欄杆上,暫時沒空整理,也不能放在澀澤龍彥的盒子裏收納,只能之後回來再說,樓頂這裏應該什麽人來。

打開門,沒了發帶束縛,淺紫色長發被風高高吹起,像無數紫藤花在風中飛舞。

嶄新的純白風衣被吹得挺拔飄逸,飛鳥司的頭腦被天臺的風吹拂得更加冷靜,一雙燦金的眼睛明亮有神,既不膽怯,也不畏懼,恰到好處地嵌在漂亮的臉上,轉轉眼睛,眨眨睫毛,一件藝術品鮮活起來。

擾人的發絲貼在臉頰上,飛鳥司随手一撥撩到耳後去,苦惱地說:“澀澤先生,這裏沒有穿衣鏡,能幫我看看哪裏穿得不妥當嗎?”

他穿着倉促,确實産生一點問題,而且這次多了不少配飾,飛鳥司根本分不清怎麽穿,作為設計師的澀澤龍彥理所當然地上前來,低下頭幫他整理。

任他擺布的飛鳥司無所事事,就盯着他張揚的白色長發看。

“你在看什麽?”澀澤龍彥也注意到他的目光。

飛鳥司拈起兩人的發絲尾端比劃着,仿佛有什麽新奇的發現。

“看!我的頭發和澀澤先生一樣長。”

澀澤龍彥嘴角勾了勾,他的态度和之前已經千差萬別。

“我認識你的時候,你還是短發。”

他随口提起,寒涼的手在飛鳥司的頸側活動,調整領子的位置,又為他戴上領針。

“你的領花呢?”看着他空空的領子,澀澤龍彥很在意,“上周見你的時候,你帶着一個品味還算可以的寶石領花,沒有拿走我為你準備的領帶。”

“沒帶在身上,那我下次能請澀澤先生為我系上領帶嗎?”

得到肯定的答複,飛鳥司莞爾一笑:“您送了我禮物,我想請您吃一頓晚飯作為答謝。”

他有些緊張地握緊垂落身側的手,眼神也不像剛才那樣平靜,目光飄忽,就好似是第一次提出約會。

澀澤龍彥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而是他露出殘忍的笑,将他的心思一針見血地道出,他想看到一個無所遁形的飛鳥司。

“你想将我引開這裏,讓我解除異能,去救你的那個偵探前男友。”

這個男人也是世間少有的聰明人,尋常人在他眼中就像玻璃一樣透明,什麽心思都一目了然,令他感到無聊透頂。

他的反應在飛鳥司的預料之中,飛鳥司知道自己瞞不過這些聰明人,那麽最好的選擇就是完全不隐瞞。拙劣的謊言不可能騙過對方,誠實更容易獲取信任,而信任才是一切的根基。

此時飛鳥司又懷念起異能了,如果他有那樣的異能,一定能更清晰地知道如何去做。

“是也不是。”他誠懇說道,“您了解我的,我希望您能解除異能,是為了绫辻先生,也是為了其他的異能者以及普通人。”

普通人不會在澀澤龍彥的異能中受到危險,他們被分離到另一個空間,十分安全。

可是那些靠維生醫療器械吊住命的人、那些正在進行手術的人,驟然被隔絕,還能活下去嗎?

“而且我認識的人中,只有您在一周前還見過我,我想從您這裏問一些事情,找回自己的記憶。”

他定定看着對方:“龍彥先生,您願意幫助我嗎?”

誠實同樣是有技巧的,他将重點轉回對方身上,轉移焦點,避免他在前一個可能感到不悅的答案上思考太多,并配上更令人愉悅的稱呼。

這個答案似乎在一定程度上令澀澤龍彥感到滿意,對方露出一個笑容。

“當然可以,這是你的請求。”澀澤龍彥托住他的臉,欣賞着他的表情。

自己的表情有什麽特別的嗎?

随着他露出一抹困惑,澀澤龍彥又放下手。

“我喜歡你反抗的表情。”危險的白發男人說,他知道飛鳥司的小心思,并為此感到愉悅。

飛鳥司:……

變、變态麽?

他完全不敢想象失憶前的自己究竟是怎麽和他相處的……打住,不能腦!

飛鳥司一生中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類型,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應對,表情一片空白。

澀澤龍彥卻興奮地拉着無措的他跳起舞,像在表達重逢的喜悅。

踉跄兩步的飛鳥司迅速跟上他的旋轉,随着旋轉,他們的風衣下擺被甩起,兩片白色的半圓圍成了一個完美的圓形,像是兩片被風吹起的花瓣。

以藍天為背景的天臺成了他們的舞池,但他們并沒有跳任何一種常規意義上的舞蹈,只是在不斷的旋轉着,沒有男步與女步,旋轉着,怄氣似的,旋轉着,直視着對方的眼睛,旋轉着……

飛鳥司當然不會覺得是澀澤龍彥不會跳舞,事實上,澀澤龍彥的腳步非常流暢,他的每一步都有差別,和他跳舞是件會勾起競争心的事情。

但若是沒有舞蹈基礎的人,早就被他打亂了節奏,不得不抓緊他的手,聽他擺布。

既然他喜歡被反抗,那飛鳥司自然是步步都與他較勁。

兩人的步伐越來越快,直到澀澤龍彥露出一個瘋狂的笑意。

攬在飛鳥司腰間的手猛地用力,被打亂節奏的飛鳥司向前跌去,身體的重心被迫交給澀澤龍彥,然而澀澤龍彥卻突然帶着他從天臺邊緣跳下去!

飛鳥司:!!!

霎時間,風變成了刀子,狠厲地刮到臉上。

飛鳥司沒有一雙飛翔的翅膀,也沒有可以飛行的異能,只有翅膀一樣的白色風衣被風吹鼓,嘩啦作響。

可他的衣服變不成滑翔翼,無法削弱重力對他的拉扯。

他會死。

但他竟然一點也不奇怪澀澤龍彥的行為。

救人還是自救?

飛鳥司拽住澀澤龍彥的領子,只要借助旋轉翻滾更換姿勢,他就能讓澀澤龍彥成為他的緩沖墊,也許自己能夠活下來。而反過來,就能把生的希望送給對方。

然而,飛鳥司都沒有選,他松開手,與澀澤龍彥肩并肩,近乎平行下落。

“玩夠了嗎?”

飛鳥司的聲音被風吹散。

下一瞬,他們重重地砸進地裏。

地面就像混了顏料的水,完全液化,柔軟地包裹住他們,卸去一切沖擊,讓他們兩個免于像陶瓷那樣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緊接着,液化的地面化作一雙泥做的大手,将他們緩緩送上來,重新恢複成堅硬的平底。

這是澀澤龍彥收藏的某個液化地面的異能力。

因為這份異能,除了一點灰塵,兩人毫發無傷。

飛鳥司拍拍衣擺的塵土,他沒有劫後餘生的驚慌和慶幸,反而很平靜。

能這麽平靜他自己也很驚訝。

明明只差一點,他就真的要在這裏終結了。

可是在墜落的那一瞬,他心中生起一抹隐秘的解脫感,為即将到來的解脫感到暢快。

這種感覺比死亡更令他驚恐。

他不理解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有記憶的85年裏,他的生活并不順遂,但也沒有很糟糕,從未有過輕生的念頭。

他是想活下去的。

這一刻的他無比肯定。

平複心情的飛鳥司擡眼看向身旁的男人,再次詢問:“龍彥先生,玩夠了嗎?”

澀澤龍彥站定後,深深地看他一眼,露出遺憾的神色。

真可惜,聽到自己喜歡反抗後,他的小前男友并沒有中計。

按照飛鳥司原本的性格,極大的可能舍身助人,寧可自己作為肉墊,也要救下他。

澀澤龍彥對這種行為嗤之以鼻,他也不需要救援。

而如果對方中計,開始反向思考,他興許就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了。

他想看到的是對方在生死關頭迸發出的求生意志,為了活下去,放棄原則、不惜一切代價,甚至是——殺人。

無暇的臉頰、柔軟的發絲,包括純淨的金瞳中都沾染上鮮血,只為了活下去。

啊啊,多美啊。

為了活下去,走投無路的司君被逼到殺人,那該是多麽絢麗的一副畫面!

他對這樣的美景心潮澎湃,激動到顫抖。

可另一方面,他知道飛鳥司是不會那麽做的。

就像飛鳥司永遠不會舉起槍支去結束一條生命。

如果剛才飛鳥司真的選擇了自救,他說不定會興奮到忘記使用異能。

那樣一來,自己死在他面前,飛鳥司手上就真的沾染上了鮮血,并且永遠也無法忘記,他為了活下去做出的選擇。

真遺憾。

澀澤龍彥扼腕。

他想看生命在絕境中綻放的光芒,想看為了戰勝命運、為了反抗自身異能發出的光輝,所以他的異能力才會是讓異能者與異能體自相殘殺。

每個人都有生命的光輝,但能令他感到欣喜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太久了,距離上一次他從飛鳥司身上品嘗到這種美妙的掙紮和不屈,已經太久了。

看過一次後他就念念不忘,直到一周前的見面,他又從對方身上窺到一點。

就像葡萄經過漫長的發酵,終于釀成了甘甜的美酒。只是稍微漏出一點酒香,他就被勾起全部的渴望。

可僅僅過了一周,就什麽都沒有了。

無論是失憶還是新生,他都不感興趣,澀澤龍彥只想看到飛鳥司的光輝。

在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前,他永遠不滿足。

澀澤龍彥猩紅的眼中湧動着未名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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