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成陽景和眼前的仰頭望着他的尹詞對視了一會兒,時間久到成陽景都懷疑尹詞的脖子會不會酸,對方也沒主動開口尋求他的幫忙。
看來尹詞不光是瘸子,還是個啞巴,成陽景心想。
無奈嘆息了一聲,成陽景主動彎下腰把卡住尹詞輪椅的那塊石頭弄走。
尹詞試探了下輪椅能動後,只是輕輕地看了成陽景一眼,便搖動着輪椅走了。
成陽景看着那道遠去的背影,抱起手臂,嘴角浮現一抹譏笑。
這人還是個傻子,連句謝謝都不會說。
至此,雖然是成陽景先誤會了尹詞,但他對尹詞這個人沒有一丁點兒好印象。
不過,成陽景覺得他們今後應該不會再見了,萍水相逢,就當他大發慈悲做了件善事,為自己積攢功德一件。
成陽景也跟着離開了這片地,待會兒保安巡邏過來,逮住他,他可說不清。
大三宿舍在五樓,宿舍沒有電梯,但對成陽景來說這點樓梯算不上什麽,他們寝室一般是按專業和班級分的,成陽景寝室和他一樣都是學體育的,只是他們專研的方向不一樣。
并且因為班級人數的原因,他們寝室從大一到大三都是加上他只有三個人。
最近聽說新宿舍樓快要修好了,到時候他們要搬過去,不知道人數會不會變,但那也是之後的事情了。
成陽景一回宿舍,寝室三人就朝他望了過來。
缪子輝躺在床上夠着腦袋沖他喊“靠,還以為你真回不來了,商量着去撈你呢!”
“就是就是,怎麽耽誤這麽半天?”彭原緊跟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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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陽景擺擺手,一臉難以解釋“遇到個腦子有問題的小朋友。”
缪子輝和彭原都是一臉懵,但成陽景顯然不打算多說,他把自己的身份證找了出來,讓兩人提醒他第二天帶上。
學生證還是得去補辦了,不然以後進出校門都麻煩,他也不可能總從舞蹈學院背後翻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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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詞回到宿舍後也被同寝室的人關心問了兩句,但因為他性子冷淡,大家也沒交談太久。
本來按照他的情況最好是在校外單獨租房會更加方便一點,但尹詞不想在學校外面。
在外面尹頌芝就能經常來找他,但在學校不一樣,南大進出人員看管嚴。
尹頌芝輕易進不來,尹詞不想見到她,母子見面比仇人還要怨怼,何必自找折磨。
住宿舍的事情尹詞是求他爸宋旻辦的,宋旻有錢有權,跟南大的校長有交情,簡單一頓飯就幫他把事情辦成了。
別人住宿交個申請就行,他住宿卻要動用關系請客吃飯。
無非是因為他雙腿殘疾,宿舍的床都是上床下桌的,若他要住校,就得單獨改制一張床。
好在,宋旻自認對他有虧欠,很樂意幫他辦事,唯一要求就是他能多來看看尹詞。
為了躲開尹頌芝,尹詞怎麽都行,只是讓父親來看看自己,更沒什麽難的。
一開始室友對他還有些微詞,覺得他這樣的情況硬要住宿,就得麻煩別人,更有甚者直接當着尹詞面抱怨,跟他做舍友簡直倒黴。
可兩年相處下來,尹詞倒是沒讓他們幫什麽忙,反而他們作業和專業上有些忙倒需要尹詞幫忙。
尹詞的專業是世界文學,學這個專業的男生不多,尹詞也就沒能跟同專業同班級的學生一個寝室。
他們寝室的專業班級也是亂的,有學設計的,也有學工科的,還有一個學語言的。
日子長了,尹詞和寝室裏的室友關系處得也還行,不冷不熱的。
尹詞自己的專業不見得拔尖,每年維持在不挂科的程度就行,平時愛好攝影繪畫,還加入了攝影社,許飄飄找他幫忙也是因為和他是同一個社團的成員。
看尹詞好像對誰都不太感興趣,但只要找他幫忙,只要他能幫手,就沒有誰會收到拒絕的回答。
因此,真實算起來,尹詞其實不知不覺間交了許多朋友,大家過節聚會、生日宴,都會叫上尹詞,他也會去。
可這人總像是游離在人群之外,甚至于游離在這世界之外。
好像沒有什麽能讓因此真的在乎,沒有誰能讓尹詞真的感興趣。
他宛如一顆随風飄散的蒲公英種子,輕盈,又漫無目的,被風帶到哪就在哪裏生長。
等到有一陣風起,它又再次随着風踏上了旅程。
今天撞見成陽景的意外,尹詞也沒放在心上,甚至在第二天就把這位幫助過他的人抛之腦後,忘得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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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詞周四沒什麽課,只有一節西方文藝理論課,其次便是晚上的攝影社照常活動時間。
無非就是社長講話開會,安排一些活動拍攝,沒什麽太特別的。
加入攝影社對尹詞來說也是個意外,當時是陪着寝室室友去看的社團活動展。
尹詞逛着逛着,卻停在了攝影社展棚外,上面用棉線挂着一溜芭蕾舞者的照片,光影将肌肉線條完美地切割出來,讓人站在照片外都能感受那蓬勃迸發的力量。
尹詞就這樣被吸引,加入了攝影社。
并且他不差錢,尹頌芝和宋旻都會給他生活費,尹頌芝是無所謂給多少錢,她不在乎錢,而宋旻,仍舊覺得對他虧欠,最能想到的便是用錢來彌補。
就這樣尹詞剛加入社團沒多久,就被安利着買了一套裝備。
不知他是否真有這方面的天賦,之前社長安排給他的幾個活動,他都拍攝得不錯,一度成為社團裏的重要前輩,以前還讓他帶過新人。
但後來大家發現,尹詞拍照全然是憑借自身得天獨厚的感知,那确實是天賦。
別人學不來,尹詞也教不來,便只好作罷。
其實尹詞很抗拒教別人和被教,因為在十六歲以前他都從嚴苛、壓迫式的教學中走過來,那樣沉重的教學,不管是被教者,還是教授者,都喘不過氣來。
好在十六歲之後這讓人喘不過氣的教育方式便戛然而止了,尹頌芝再也無法要求他什麽,畢竟他都殘疾了。
這次的攝影社會議,社長說明了一場重要活動,是學校即将舉辦的游泳賽事現場跟拍,不光要拍攝前期的宣傳視頻,還有比賽中每位選手的出場以及比賽過程。
這次游泳比賽是南大和幾所高校的聯動比賽,算是友誼賽,目的就是為了加強學校之間的聯系,并且順便宣傳一把學校的游泳隊。
南大的體育專業在全國都是排在尖頂上的,是數一數二的佼佼者,游泳專業更是。
據說大三有位學長在小學就取得了國家二級運動員的證書,現在已經是運動健将的水平,看樣子是要往國家隊發展,前途不可限量。
這簡直是南大裏的一則校園神話,據說那位學長身高腿長,顏好身材好,是學校裏無數男男女女愛慕的對象。
尹詞對這些倒是好不關注,他在意的是這次活動社團全員都要參加,他又有事情要忙了。
尹詞是不抗拒這種忙碌的,他恨不得自己一天到晚都忙個不停,這樣他就會很少停下來思考,并且陷在自厭的情緒裏,也能佯裝成一個正常人,生活在這世間。
而不是徒勞的,毫無意義的過着每一天。
社長康佑把他安排在宣傳組,就是要為南大的游泳隊隊員拍攝宣傳海報,以及拍攝他們游泳的身姿剪輯成視頻,以做宣傳。
這次游泳聯賽是開放給校內外人員看的,還有入場券,校外的人可以憑借入場券進入南大,但是這次的入場券也只是在幾所參賽的學校之間分發。
尹詞淡然地答應下來,在哪個組都無所謂,有事情分配給他就行。
攝影社說完這件事,開完會就放大家離開了,最近天氣有點熱,宿舍舍友為了省電費,沒怎麽開空調。
尹詞便轉動着輪椅繞着學校裏的湖轉了幾圈,蚊子把他露出在外的皮膚咬了幾個包,他也沒在意。
手機這次記得充電了,上面傳來條信息,在黑暗裏亮起屏幕,格外刺眼。
尹詞走到路燈下,才打開來看,瞧見尹頌芝的名字,就沒了想看下去的欲望。
幾乎不用看,尹詞都知道對方要說什麽,這件事情從他選了世界文學專業開始,尹頌芝就沒放棄過勸說,可不管怎麽樣,尹詞都不可能答應。
他再也不想回到被尹頌芝支配的日子,像一具沒有感情的提線木偶。
在車禍後得知自己的兩只小腿失去知覺再也站不起來時,尹詞心底是有隐秘的快感的。
他的身體雖然被束縛在了輪椅上,但他的靈魂自由了。
尹頌芝要求他做的,确實也是他所熱愛的,只是...在那樣的壓迫下,熱愛也變成了折磨。
臉上沒有半點漣漪将尹頌芝發送的消息删除,又将對話框也删除,尹詞才收起手機,開始回宿舍。
他不想在微信對話框瞧見尹頌芝的名字,那樣會影響他一整天的心情。
尹頌芝這三個字,對尹詞來說,已經成了只是瞧見這三個字便生理性的反胃。
尹詞也從來不覺得尹頌芝是自己的母親,據他了解到的周圍所有人的母親,都不是尹頌芝那樣的。
不再思索尹頌芝的事情,尹詞只想着去游泳館那天,要帶哪個鏡頭比較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