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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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湖邊離開,成陽景就折返回去找到了尹詞和幾個長輩,長輩們說什麽都要帶兩個孩子去吃頓飯,要給成陽景慶祝慶祝。
成陽景笑着說“要是最重要的那場輸了可就白慶祝了。”
可雖然這樣說着,他眼角眉梢也全是自信和張揚,成陽景是遇強則強的,能和更厲害的對手碰上,他一百個願意,光是想想便已是新潮彭拜。
長輩們也不是特別在乎他最後能不能贏,他們只是享受當下。
尹詞看着眼前的氣氛,眼眸在悄然間彎成月牙兒,他毫不懷疑,即便是今天成陽景輸了,奶奶爺爺們也還是會帶着他們去吃大餐。
這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體驗,尹頌芝總是把獎項看得很重,每一場比賽都只能贏不能輸,每一次表演都要達到完美的程度。
可他不是機器人啊,怎麽能次次都做到完美呢,可那樣的壓迫幾乎占滿了尹詞的成長路程,直到現在他才明白,真正在乎和愛你的人,是不會在意那些附加的光芒的,優秀也好,不優秀也罷,都是他們心中的寶貝。
他們沒有拒絕幾位長輩的熱情,一起在學校附近的餐館吃了飯。
一頓飯一直吃到月上樹梢,好在幾個長輩今晚也不打算回雅林別院,卻也不想打擾兩個孩子,去了宋旻在市裏的一套房子住。
成陽景便帶着尹詞單獨回了家。
到家後,尹詞拉住成陽景,仰頭問“你之前說,會告訴我的故事,現在可以講了嗎?”
成陽景看着他頓了一下,忽而笑了,點點頭。
曾經那回想都不願意的事情,現在似乎也沒有多在意了,它不是被時間治愈了,傷害仍在,但它不痛了,成陽景也就能夠忽略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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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聽完故事的尹詞忽然想,原來不是看起來一直迎着陽光的人就沒有過傷痛,每個人的瘡疤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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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成陽景的敘述中,尹詞得知,他和任沅是發小,父母之間也認識,從小便一起上學,一起學游泳,一起比賽...但各自家庭不一樣,發展也有差異,也是那件事情過後,成陽景才意識到他或許是真的一直生活在陽光下的小孩兒,所以現在他沒辦法全然去責怪任沅什麽,卻也做不到原諒。
兩人什麽事情都一起,就總是會被比較,這樣的比較在成家是沒有的,但在任家卻時時刻刻存在着,很小的時候,任沅腦袋裏就住進一個名叫“成陽景”的警戒鬧鐘。
這個名字出現在他的嘴裏,是朋友,但出現在父母口中,就是別人家的小孩兒。
因為處處優秀的成陽景,任沅沒少被念叨過,久而久之他便覺得自己什麽都不如對方,包括熱愛的游泳。
随着成長過程中的打壓,不知什麽時候,游泳在任沅心裏的意義就變味兒了,他想要贏,想要獎牌,想要超過成陽景。
但成陽景是真的被老天爺眷顧的孩子,天分很高,看上去似乎根本不用努力就能取得好成績。
可任沅再清楚不過,他每天和成陽景一起,知道天分是成陽景身上最微不足道、最不值一提的東西,值得說的是成陽景的毅力和堅持。
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日複一日地堅持訓練,并且對自己所做的事情有針對性和計劃性,任沅看着,只覺得成陽景像一個他永遠超越不過去的巨人,可他心底還是存在希望,想自己和成陽景一樣努力,或者比成陽景更加努力,是不是就可以做到。
就這樣,他開始夜以繼日地訓練,時常還會加練,可不知是不是每個人精力不一樣,他只感到越發的疲憊,成績也反而越來越差。
最後在高中那場重要比賽前,他的肌肉過度使用産生勞損,醫生和教練都勒令他必須休息,他沒有辦法,只能慢下來,卻屋漏偏逢連夜雨,又趕上發燒生病,最終連入場券都沒能拿到。
回家後對上父母失望的眼神,焦躁催生出嫉妒。
比賽那天他還是去了,幫成陽景拿着東西,抖着手在成陽景的水杯裏加了他從幾個街頭混混手裏買來的東西。
不過他做事兒太慌張,考慮也不夠周密,偏偏被成陽景撞了個正着。
成陽景永遠記得那時的氣氛,兩個少年在更衣室裏怔愣相望,任沅手裏還拿着“罪證”。
更衣室裏的隔音不算很好,比賽現場很吵鬧,可成陽景卻覺得那些聲音全部離自己遠去,空氣死一般的寂靜。
從任沅慌亂震驚的眼神,和止不住顫抖的手和唇,成陽景猜測出他在什麽時,火一般烈烈燃燒的憤怒沖進他的腦海。
年少時還不夠沉穩、一身少年氣的成陽景顧不上他馬上就要比賽,亦或是什麽前途,他只知道被自己最最信任的發小背叛了。
沒忍住脾氣的成陽景上去把任沅揍了一頓,從更衣室一直打到了游泳館內部,任沅因為心虛沒還手,看上去就是成陽景在單方面對任沅施暴。
這件事毫無遮掩,發生在觀衆、比賽主辦方、評委、教練以及參賽師生眼前。
一群人蜂擁而至把瘋了的成陽景和被揍到意識不清的任沅分開,但在問成陽景原因時,他卻又守口如瓶,死也不說。
盡管任沅做了可能會毀他一輩子的事情,他卻還是不想任沅的一輩子也被毀。
給同伴的水杯裏加東西,這樣的事情爆出去,任沅這輩子都別想進入體育領域了。
正因這樣,成陽景那場比賽最終沒能參加,被罰停賽一年,學校也因此給他記了大過。
那段時間成陽景的情緒也不好,學校裏也很多異樣的聲音,家裏給他辦理了休學手續,私下去查明了事情原委。
當成海森問成陽景要不要把事情澄清清楚時,成陽景沉默許久,仍是搖頭。
可着意味着只要他以後會出現在賽場上,在大衆視野內,這件事就會被拿出來說道。
讓成陽景沒想到的是,任沅自己最後跑去和校方主辦方承認了事情真實情況,并出具了證據,拿出了更衣室裏的監控視頻。
兩人見了最後一次面,成陽景又揍了任沅一拳,少年知道這段友誼徹底破碎,再也挽救不回來,他痛恨地罵了一句“豬腦子!”
回家後,成陽景求成海森把關于任沅相關的消息都壓了下來。
也是這樣,後來這件本該大爆的事情并沒有太多人知道,時間更是會沖走很多東西,成陽景也再沒提過曾經有這樣一個朋友,他們一起上學、訓練、吃飯,課餘會一起玩兒,一起經歷成長中遇到的煩惱和喜悅。
可惜這一切都在高中那場比賽上戛然而止,成陽景甚至痛恨過自己一段時間,他想若是他能早些注意到任沅的不對,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又或者是不是他對朋友的關心不夠,導致了這樣的結果。
不過後來成陽景明白,錯的從來不是他,錯的或許是任沅自己,亦或者是任沅的父母,但他不該為這樣的錯誤承擔責任。
故事到這裏便結束,夜更深了,窗外似乎起風了,将這些裝着惆悵的思緒遠遠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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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詞沉默了一陣,兩只手捧着成陽景的一只大手捏了捏“所以你一開始不太喜歡我。”
“對,最初你身上那死氣沉沉的氣質和他那段時間确實有些像。”成陽景坦然。
但說完,他又輕輕吻了一下尹詞漂亮的眼睛“不過現在我知道了,你們不一樣,一點都不一樣。”
尹詞笑了起來,沒有和成陽景繼續探讨這件事情,他當然清楚成陽景不是在安慰他,他和任沅确實不一樣。
和任沅一樣的,是尹頌芝才對,只是任沅遠遠還夠不上尹頌芝的偏執。
而尹詞在最初也羨慕和嫉妒過,羨慕成陽景有那樣好、那樣溫暖的家庭,若是換作幼年的自己遇見成陽景,或許會成長為另一個尹頌芝吧,和任沅一樣在嫉妒的泥沼中掙紮,最終淪陷。
可他不想成為另一個尹頌芝,所以尹詞自己轉化了這種嫉妒,只會不斷的,将成陽景當作他生命中的光。
他向着光走去,和光并肩站在一起,也變成光,兩道光相互交融,才會更加明亮。
尹詞的心變得越發平靜,他握住成陽景的手,仰着頭問“我會再次站起來嗎?”
“會,一定會。”
聽見回答的尹詞不禁輕笑起來,成陽景給他的答案永遠都是這樣堅定,這樣不遺餘力的相信着。
尹詞從裏面感受到了力量,就像成陽景在水中時,無聲的,卻又矯健有力的力量。
那力量支撐着他,可以去相信一切。
深夜來臨,世界徹底安靜下來,成陽景擁着尹詞入眠,兩人相互抱着,像是互相依偎的兩棵樹,他們都向着陽光不斷生長。
最終都會成為枝繁葉茂的大樹,大樹不會嫌棄陽光灼熱滾燙,那是它們生長本就需要的條件。
夢裏,15歲的尹詞和17歲的成陽景相遇,他們互相對視一眼,沒有打招呼,但他們都知道彼此會在未來相遇。
在更好、更成熟的年紀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