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閻鶴意識到自己可能不是小鬼壓的第一個人後,沉默在原地,久久沒有開口說話。
閻樟朝着面前男人彙報完自己昨晚熬夜都幹了什麽事後,他又立馬心虛道:“小叔你放心。”
沙發上的小鬼打了個哈欠,跟閻樟同步說道:“我最近已經在改了——”
“……”
兩個人說話的語調惟妙惟肖,也不知道小鬼到底跟在閻樟身後多久,才能那麽娴熟地接下閻樟的話。
閻鶴慢慢地擡頭看了一眼自家的便宜侄子,又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晃着腿的小鬼。
客廳裏安靜得幾乎能聽得到針落下的聲音。
終于,在閻樟忐忑不安的時候,他小叔終于開了口。
他小叔望着他,目光平靜道:“注意身體。”
“以後少熬夜。”
閻樟咽了咽口水,莫名其妙覺得腦袋後面有些發涼,他巴巴地點了點頭,小聲道:“小叔我能走了嗎?”
他小叔望着他,好一會才道:“走吧,回去注意安全。”
閻樟聽到這句話,放下心來,他舒了口氣,覺得剛才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他小叔對他的态度還是跟以前一樣!
閻樟屁颠屁颠地朝着閻鶴道:“好的,那小叔我就先回去了!”
閻鶴點了點頭。
等到閻樟離開後,客廳頓時安靜下來。
慕白坐在沙發上,看着閻鶴也坐在沙發,似乎偏着頭在望着他。
慕白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小心翼翼地飄了起來,發現男人的目光沒有随着他移動的時候,他才松了一口氣。
小鬼換了一個地方坐,坐在了玄關櫃門上,望着沙發上的閻鶴。
有時候慕白總感覺剎那的錯覺,覺得似乎面前人能看到他。
但倘若能看到他,按照面前人之前去找禿驢的性格,估計早早地就把他趕出去了。
慕白坐在玄關上晃着腿,讓自己不要想太多。
于此同時,沙發上的閻鶴也在讓自己不要想太多。
他想,慕白這個小鬼連電視機都不會用,應該是去世了很多年的小鬼。
壓床的小鬼去壓別人,這很正常。
他不是小鬼壓的第一個人也很正常。
畢竟作為壓床的小鬼,慕白總是要吃飯的。
總不可能小鬼死了幾百年,在這幾百年中都沒有吃上壓人的飯。
所以,他不可能會是小鬼壓的第一個人。
沙發上的男人神色平靜,但腕骨上的佛珠卻撥到了虎口,他撚着紫檀佛珠,本意是讓自己心緒平靜下來。
但虎口上的佛珠卻越撥越快,像是某種情緒壓抑不住一樣。
客廳裏響起了佛珠跟佛珠碰撞的輕微聲響。
閻鶴想,原來百年來小鬼也可能同另一人睡在同一張床上。
半夜,小鬼也可能窩在另一個的懷裏呼呼大睡。
平日裏,小鬼也可能會挂在另一人身上,陪着另一人處理文件看電視。
小鬼也會給另一個人鋪床,給另一個人吹香薰,給另一人帶犀牛角尖。
他并不是小鬼壓的第一個人。
所以這些待遇也不可能是他一個人獨有的。
甚至在漫長的歲月中,那個人跟小鬼睡在同一張床榻,跟他一樣,每日用自己精神氣喂飽他。
佛珠碰撞的聲音越來越響,閻鶴的神情也越來越平靜。
半晌後,慕白看到沙發上的男人起身,沒什麽情緒地走向浴室。
小鬼跟在他身後,同往常一樣飄進卧室,在大床上乖乖等着他。
他打了個哈欠,白日裏同阿生說了太多的話,沒能好好地休息。
慕白趴在柔軟的大床上,眯起眼睛打了一個小小的盹。
閻鶴洗完澡便看到跟大床上的小鬼微微蜷縮着身子,睡得香甜。
他坐在大床上,柔軟的床墊稍稍凹陷了一點,惹得正在沉睡的小鬼嘟囔了幾句。
小鬼身上還穿着灰撲撲的灰袍,寬大的灰袍顯得他身形越發地纖薄。
閻鶴想起自己前幾日問弘晖,倘若不知道一個人的生辰八字,也不知道那個人的死亡時間,也并非那人的親朋好友,能不能燒點東西給那人。
弘晖朝他搖頭,告訴他香火可以,但其餘的東西如衣物服飾等東西,哪怕是燒了,也到不了那人的手裏。
閻鶴就沒繼續問下去。
他對小鬼什麽時候生,什麽時候死,一概不知。
他甚至連小鬼死多久也不知道,所以燒再多的衣服也到不了小鬼的手裏。
他也不知道這幾百年來,小鬼對他是不是跟對其他人一樣。
閻鶴稍稍垂下眸子,半晌後才上床,如同往常一樣閉眼睡覺。
不知是過了多久,外頭的月亮掩進了雲層,月光模糊起來。
床上的小鬼睡了好幾個小時,他打着哈欠,睜開眼,準備如同往常一樣準備吃食一些身旁人的精神氣。
但沒過多久,慕白便發現不對勁。
整個卧室都沒有熟睡中的人散發的精神氣,一丁點也沒有。
慕白有些遲疑扭頭望去,發現身旁的男人閉着眼,呼吸平穩,一如從前的沉睡模樣。
但精神氣不會騙人。
沒有進入睡眠狀态,就不會産生壓床小鬼愛吃的精神氣。
哪怕是中途醒來,只有先前有進入睡眠狀态,卧室裏都會散發精神氣。
但如今的卧室裏一丁點精神氣都沒有。
他身旁的男人從上床到現在,都不曾真正入睡。
換而言之,他身旁的人從前幾個小時失眠到現在。
小鬼坐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他從來沒有在閻鶴身上碰到過這種情況。
男人自律到了極點,每晚上都會按時入睡,極少會出現計劃之外的事情。
小鬼坐在床邊,等着男人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慕白估摸着時間到了三四點的時候,卧室裏才緩慢地蔓延開精神氣。
意味着男人在這時候才真正地入了睡。
但睡得并不好。
慕白能從精神氣判斷出主人的睡眠質量。
從前他吃的精神氣醇厚香甜,飽腹感與口感都十分好,
但今晚慕白嘗的精神氣仿佛像是一團混沌的雲,口感不似從前醇厚,寡淡了許多。
這是因為精神氣的主人在混亂疲憊的狀态下入睡。
慕白猶豫了一下,只嘗了一口便不再吃,怕自己作為壓床的小鬼,吃得多了,面前人的狀态更差。
他跟往常一樣,一溜煙就飄到了窗戶前,只不過在臨走時,回頭看了好幾眼大床上的男人。
第二日。
整個閻氏集團上下都知道自己的老板今天脾氣很不好。
大概是閻鶴昨晚沒有睡好,秘書杜平已經端了好幾次咖啡進閻鶴辦公室。
他極少見到閻鶴狀态那麽差,仿佛一晚上都沒有睡好,眉眼間有着細微的疲态。
杜平将咖啡輕輕放在桌上,想起自己要彙報的事,先是在心底将那人罵了一頓,最後還是硬着頭皮道:“閻總。”
“王協的李總希望能見您一面。”
“他說他已經跟閻家那邊說過了,所以……”
王協的李總跟閻家人有關系,來鬧了幾次,每次都吃閉門羹。
最近這次是發了狠,找上了閻家,想讓閻鶴賣閻家一個面子。
但跟了閻鶴幾年的杜平知道,閻鶴最厭惡被威脅,好好商讨還有餘地,倘若逼迫着給面子,那便是連談的餘地都沒有了。
果不其然,聽到王協的李總搬出閻家做名頭,本來神色冷淡的閻鶴神色更冷了,直接打斷道:“告訴他走程序。”
杜平連忙應了下來。
閻鶴靠在辦公椅上,閉着眼告訴他把晚上加班的文件準備好,今晚他會在公司加班,其他人不用跟他一起加班。
杜平有些訝異極少加班的閻鶴會主動提出加班,但面上沒顯出來,恭恭敬敬應了聲好。
閻鶴确實不喜歡在晚上待在公司加班。
前段時間也早就習慣将文件帶回家,在書房裏由小鬼一同陪着加班。
但如今的閻鶴卻暫時還不想回去那麽早。
他靠着椅子,慢慢睜開眼,望着腕骨上的佛珠,不知道在想着些什麽。
幾個小時後。
津市的天已經全然地黑了,夜幕中繁星點點。
辦公室的閻鶴低頭批着文件,身旁是打着哈欠的小鬼。
小鬼如以前一樣,偷偷溜來他的辦公室。
大概因為不在別墅,而是在陌生的外面,小鬼不像以前一樣好動,而是老老實實地坐在他的書桌上。
小鬼也沒帶話本,便撐着腮幫子專心致志望着他。
閻鶴找了一臺平板,找了一部電影擺在小鬼面前,果不其然,小鬼便不再專心致志望着他,而是看起了電影。
望着小鬼盤腿坐在書桌上,認認真真望着平板,這幅情景幾乎跟從前他們在書房一樣。
閻鶴靠在椅子上,他摁了摁眉心,不知道自己留在這裏加班的意義是什麽。
想了一會,閻鶴還是收拾東西起身,準備下班。
九點多,辦公室外雖然亮着人,但人卻很少,閻鶴進了電梯,身後跟着杜平。
他看到小鬼跟平常一樣挂在他身上,歪着腦袋望着他。
閻鶴面容平靜,沒透出一點情緒。
在電梯下降中,閻鶴通過光可鑒人的電梯門,看到背後的小鬼忽然伸手,歪着腦袋摸了摸他的眼睛。
準确來說是摸了摸他眼底下的青黑。
“叮——”地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他背後的小鬼也收回了手,趴在他背後,雙手抱着他的脖子,閉着眼打盹起來。
小鬼似乎一點都不怕他把他弄丢。
閻鶴走出電梯門,走向了空曠的地下停車場。
杜平跟在自家老板身後,忽然一疊串的腳步聲急急響起。
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賠着笑攔住閻鶴,他朝着男人道:“閻鶴,是我啊——”
“給個機會,我們談一談……”
杜平眼皮一跳,他立馬上前,用身體攔着面前中年人,微笑道:“王協的李總是吧?”
“不好意思,您要是想跟閻總談一談的話可以走流程。”
“流程許可了我們閻總會跟您談的。”
李總用身子撞着面前的秘書,他賠着笑道:“我跟閻總是親戚……”
“閻總,您就給我幾分鐘談一談,貸款我馬上就拿下來了,你再給我幾天……”
“我以前還抱過閻樟那孩子,你給我幾分鐘,就當是給表叔一個面子……”
他聲音在空曠寂靜的地下停車場格外大聲,幾個保安急急忙忙跑過來,硬生生地拽着了這個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還在一個勁地往前撞,他喊道:“閻總,就幾天……我貸款真的馬上就下來了,你別取消合作……”
閻鶴頭都沒有回,他走向黑色邁巴赫,司機替他拉開車門,他擡腿走進車後座,司機關上車門。
全程中年男人都沒有得到他的一個眼神,甚至在上車後,他連車窗都不曾降下。
中年男人已經被兩個保安牢牢制服,他漲紅了臉憤怒道:“放開老子!”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給老子滾遠點!”
兩個保安恍若未聞,強行拽着他往回走,中年男人臉色漲成朱紅,他一邊被拖着一邊朝着黑色邁巴赫破口大罵道:“閻鶴!你六親不認——活該你爸你媽被你克死——”
“你個天煞孤星——”
“你連表叔都不認——你對得起你克死的父母嗎?”
“你就是災星——當初你媽生你就應該掐死你……”
歹毒的咒怨立馬激蕩在空蕩的地下停車場,杜平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兩個保安臉色也是白了白,拼了勁地将瘋了一樣的中年男人強行拉走,卻堵不住男人不斷爆出髒話的嘴。
唯獨事件中的主人公情緒沒什麽變化,閻鶴坐在黑色邁巴赫中,神色平靜坐在車後座。
他依舊是連個眼神都不曾給外面的人,語氣淡漠對着司機道:“走——”
結果話音剛落,一個炮彈一樣的身影忽然從車窗縫隙中蹿了出去,炸開在了中年男人的腦袋上。
閻鶴下意識扭頭望去,發現一向說話軟乎乎,看起來乖巧且好說話不得了的小鬼跟個炮彈一樣飛出去。
小鬼踩着中年男人的腦袋,他看起來很生氣,氣得幾乎渾身毛都炸開。
他一邊用力地跳着踩着中年男人腦袋一邊生氣道:“你才是災星!”
“你全家都是災星!”
他看起來是真的很生氣,都被氣紅了臉,但是罵人的詞彙不多,翻來倒去就是中年男人罵的那幾句話——
“你才是天煞孤星!”
“你全家都是天煞孤星——”
炮彈一樣飛出來的小鬼重重地踩着中年人的腦袋,氣紅了臉道:“晚上等着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