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秀秀在山裏的日子,掀開了暫新的一幕。
大根和二根,這對兄弟,确實都是好男人,質樸,勤快,強壯有力,他們雖然每夜輪班,卻興高采烈,秀秀仿佛是一把火,點燃了他們的生命,又仿佛是一首舞曲,撩起了他們歡快的舞步。
他們待秀秀非常非常好,仿佛他們真的就是山裏的小矮人,而秀秀就是他們的白雪公主,說公主還不象,秀秀其實是他們的女王,雖然什麽事也不要秀秀做,秀秀随便要怎樣他們都言聽計從,可秀秀有時還是不開心,有時還是會發脾氣,這時候兩兄弟就噤若寒蟬,然後想盡一切辦法來哄她開心,秀秀就是他們的一切,秀秀不開心,他們也就不開心,象有一回,秀秀突然堵氣不吃飯,大根二根來叫,秀秀說:“你們去吃,我不吃。”
因為她這話帶着堵氣的味道,結果兩兄弟就陪着她挨餓,這可是兩個一餐要吃三大碗飯的漢子啊,那真是一餐不吃餓得慌的,可就是不吃,就陪着她挨,秀秀甚至能聽到二根肚子咕咕嚕嚕咕嚕嚕象打鼓一樣的聲音,她到賭氣的想:“看你們餓得多久。”結果秀秀輸了,到晚上秀秀餓得受不住了,問他們,兩兄弟卻齊齊搖頭:“不餓,不餓。”
秀秀又氣,又笑,又感動,肚子裏又餓,心裏又苦,但看着面前的兩條漢子,自己的兩個男人,又隐隐有些得意。
我有兩個男人。她這麽想。
可是要跟媽媽怎麽說?她又想。
不過這個問題暫時不要想太多,兄弟倆什麽都依着她,但如果說她想出山,那卻是絕不可能的,以前若只跟着大根,哄一哄,或許有可能讓大根帶她出去,但現在多了二根,現在的二根,某些時候甚至比大根還聽話,但腦中的花頭還是比較多,至少他會多問個為什麽,想出山,沒有可能。
每每在傍晚的時候,坐在地坪中,看着夕陽,秀秀就會發呆,夕陽落下去的方向,正是家的方向,媽媽做好晚飯了吧,爸爸應該從菜園土裏回來了,一頭擔着尿桶,另一頭挑着個菜藍子,半藍子辣椒,還有豆角西紅柿什麽的,不過也不一定,也許廠裏加班,爸爸雖然退了休,但又返聘了,秀秀小時候覺得,爸爸穿着一身工作服的樣子,特別的酷。媽媽呢,媽媽只怕有白頭發了,都是哥哥這個死崽,一點都不聽話,但媽媽打哥哥雖然打得多,但哥哥其實是媽媽的寶,就跟秀秀是媽媽的寶貝一樣,爸爸,還有秀秀兄弟,就是媽媽的全部。
可是媽媽,你的秀妹子陷在這大山裏,出不去了,這一生,不知還有沒有見面的機會。
每每想到這裏,秀秀的眼淚就會情不自禁的流下來。
“媽媽。”夕陽落下去,秀秀的心也會沉下去,有時候這種情緒會一直綿延到上床,便會滋生出兩種情緒,一是堵氣不讓兄弟倆碰她,不論晚上輪到誰,二是瘋狂的作愛,而且這個時候她總是要在上面,她喜歡喊駕,這個已經形成了習慣,二根這個鬼,這些時候往往就會惡搞,會配合着她出聲,一會兒“迂”,一會兒“嘶”,一會兒又學奔跑的聲音,達達達,達達達,每每秀秀沒到高潮就笑軟了,最終是便宜了他,大根則不同,大根不出聲,最多嘿嘿笑,但他非常持久,二根有時給他折騰的動作大了,不小心就噴了,大根卻不會,無論秀秀怎麽折騰,他就那麽挺着,就仿佛那無聲挺立的大山,一直到秀秀再也動不了了,然後他才兩下把秀秀送上頂峰,這種時候,秀秀往往有死過去的感覺,不過二根的花頭多,秀秀有時候心情好,任由二根折騰的話,往往也能給他折騰到半死。
秀秀記得,以前聽那些工友說,男人其實不怎麽行的,每每到了三十多歲了,真個多要得兩夜,就喊腰痛死了,也沒精神頭了,要給他們買六地黃丸了。
與工友說的對比,大根兄弟倆,身體好得簡間不象話,也許是山裏的水好,也許是常年爬山煅煉了腰腿,但更有可能,秀秀覺得,他們是憋狠了,所以憋出這麽個狠勁兒。
有時秀秀會煩,有時會自憐自傷,但有時候,秀秀又會悄悄的得意,我有兩個男人,別的女人還要給男人買六味地黃丸,我只要換一個就好了。
那個時候,她會悄悄的捂住臉,覺得自己好變态。
秀秀确實覺得自己越來越變态了,她先是兩個屋子輪流跑,後來煩了,獨自霸占了大根的屋子,讓兩兄弟輪流住二根的屋子,有時候她又不按日子來,連着幾夜大根,或者連着幾夜二根,有時候又要兄弟兩個劃拳,誰贏的誰陪她,有時候又反過來,誰輸了誰陪她,反正一切由着她的心意,兄弟屁都不放半個,她說什麽就什麽,她說誰就誰,還有一夜,秀秀突然心情不好,就把兩兄弟都趕到二根屋裏,她一個人誰,誰知半夜打雷,秀秀迷迷糊糊中睜開眼,吓壞了,尖叫起來,然後兄弟倆急慌慌跑過來,她就讓兩兄弟一邊睡一個,把她夾在中間。
秀秀記得看過一本雜志,說武則天每晚換男人,睡覺前,0宮女會托了盤子來,盤子裏放滿了寫着男人名字的竹盤,武則天想睡誰,就翻誰的牌子。
秀秀有時候就想:莫非我前世是武則天。
然後她就有了一些小小的得意。
日子山溪水一樣流過,有一天早晨,秀秀起床後,突然覺得想嘔,而且一嘔開了頭,就再也忍不住,時不時就想作嘔,秀秀的頭一下子大了,難道是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她懷孕了?
她确實是懷孕了。
先兩天,秀秀還強忍着,以為只是感冒了,以為休息兩天就會好,結果卻越來越嚴重,兩兄弟擔心得不得了,終于哄着她到了肖老醫師處看了一下,肖老醫師六十多歲年紀了,精神到還好,笑眯眯的,也不知是他天生待人這麽熱情呢,還是知道秀秀一個人有兩個男人,當她是個稀奇,另眼相看,秀秀也管不了那麽多,在肖老醫師給她搭了脈,确定的告訴她是喜脈後,秀秀腦子裏嗡的一聲,整個人都恍惚了。
回去的時候,秀秀還是恍恍惚惚的,走路也跌跌跄跄,大根急了,就讓她騎在他脖子上,一路扛着她回去,騎一半,二根還輪換,很明顯二根不是怕累了大根或擔心大根扛不動,而是他想扛着秀秀。
是的,這兄弟倆在确認她懷孕後,都樂壞了,二根的嘴巴咧到了耳朵後,而大根則把眼睛笑眯了。
在性欲得到滿足後,傳宗接代,就成了他們最大的願望。
“我要把這個孩子打掉。”回到家,躺了一會兒,秀秀突然爬起來,大聲的叫。
兩兄弟頓時就吓壞了,大根不會說,只是叫:“媳婦,媳婦?”
二根則叫:“為什麽打掉啊,好好的為什麽要打掉啊。”
“我就是要打掉。”居然敢不聽她的話,還反了天了,秀秀咬着發狠了,她翹着指頭指着二根:“好啊,你敢不聽我的話。”
二根頓時就不吱聲了,大根則拉着她的手,不停的叫:“媳婦,媳婦,好了,你莫生氣了,莫生氣了。”
秀秀怎麽能不生氣,她就是要生氣,陪這兩個臭男人睡也就算了,怎麽還可以給他們生孩子,最重要的是,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
“你們有沒有想過,誰才是孩子的爹,是你,還是你。”後來秀秀終于暴發了,說出了心裏話。
她以為兩兄弟會糾結,結果大根二根卻好象都松了口氣一樣,二根道:“原來你想這個啊,這有什麽關系?”
“怎麽會沒關系?”秀秀氣結了,她看大根:“大根,你說有沒有關系,孩子生出來了,叫你爹還是叫二根爹。”
“嘿嘿,嘿嘿。”說到孩子,大根眼睛便眯起來,搓着手,說:“叫誰爹都行吧。”
“就是。”二根在一邊點頭。
秀秀這會兒有些傻了,原來他們是這麽想的,原來他們根本不在乎,正如秀秀随便跟他們哪個睡一樣,沒有關系。
二根又出了個主意:“可以這樣,要是雙胞胎呢,就我們兩一人一個,若只是一個呢,可以叫哥大爸,叫我二爸。”
大爸?二爸?
秀秀徹底傻眼。
他們即然是這麽想,秀秀也就沒辦法了,雖然秀秀有時糾結起來還會鬧一下,雖然他們平時什麽都聽秀秀的,但說到打胎,兩兄弟是死也不會同意的,雖然不敢明着反對,但也絕不點頭,兩兄弟就圍着秀秀轉,變着花樣哄她,秀秀最終也就沒了脾氣。
黃昏的時候,坐在地坪上,聽着柚子樹葉嘩嘩的響着,秀秀每每就會擡頭去看那些柚子,柚子一天天在長大,挂在樹枝上,圓圓的,胖胖的,有一種別樣的可愛,這時候秀秀情不自禁就會去撫摸自己的肚子,雖然這會兒肚子還平坦坦的,一點起伏也沒有,但秀秀好象感覺得到,裏面有一個小小的生命,慢慢的在長大,慢慢的肚子就會鼓起來,會圓滾滾的,就象這樹上的柚子一樣。
有時秀秀會情不自禁的湧出一股母性的溫柔,自己的兒子,女兒,自己的血肉,世上最親最親的人。
有時候卻又想發脾氣,這不是她自願的,他是他們的種子,是他們強迫種進她體內的,她又恨不得揍他。
“我一點都不會愛你。”秀秀恨恨的看着自己的肚子,看着那個小小的人:“長大了我也不愛你,要是長大了讀不了書讨不到媳婦,我才不操心。”
這麽恨一會兒,有時又會笑起來,但過一會兒又會糾結,尤其想到二根的話,大爸,二爸,那麽到底哪個才是爸爸呢。
“可憐的孩子,你都不知道你親爸是誰啊。”這時候秀秀就會抱着肚子,胸中滿是憐惜的情緒,然而有時又會反過去想:“兩個爸爸更好啊,誰敢欺負我崽,兩個爸爸一起給你出氣,打不死他。”
就在這樣反反複複悲喜糾結的情緒中,秀秀的肚子慢慢的大了,先是個小柚子,然後就是個大西瓜了,時不時會抱着肚子,走路就象鴨子。
而兄弟倆對秀秀則更是寶貝得不得了,說起來他們也是真看重孩子,不說大根,只說二根那個永遠貪得無厭的,自從得知秀秀懷孕後,就再沒上過秀秀的身,有時候秀秀到是想了,二根也擔心,他會陪着笑臉說:“別傷着了孩子。”又怕秀秀不滿意,說:“媳婦,要不我給你舔。”
他到不嫌髒,不過秀秀可受不了那個,如果是正常的交合,他要舔就舔了,但只是這樣,她不願意,不過到也能看出二根對她和孩子的看重,心裏便也有一種暖暖的感覺,尤其在飯桌上,看着兩條漢子左一碗右一碗的吃着飯,她常常會有一種安穩的感覺,好象天塌下來也不怕,她有兩個男人呢。
秀秀本來就不做事,懷了孩子後,兩兄弟更完全不要她做任何事,甚至內褲都是大根幫她洗,她在家裏做的惟一一件事情,就是飯桌上幫兩兄弟盛飯,這個兩兄弟都很情願,看着她盛飯,他們的臉上,常有一種異常滿足的表情。
看着他們臉上的這種情形,秀秀有時候會不屑一顧,有時候卻也會很小小的開心一下。
大概在六個多月的時候,一天晚上,秀秀肚子突然痛了起來,兩兄弟吓壞了,大根先說去請肖老醫師,二根說:“肖老醫師有什麽用,他又不會看婦女病,送鄉衛生院。”
兩兄弟立刻行動起來,家裏有一條竹躺椅,左右扶手上綁兩根長竹杆,就成了一頂簡陋的竹轎子,下面輔上棉被,秀秀躺上去,再蓋上被子,然後把家裏的錢都拿了出來,放在秀秀的包裏,她挎着,躺好了,兩兄弟擡了就走,賽虎前前後後跟着。
山路黑,不過兩兄弟都買得有那種礦燈型的電筒,這是充電式的,比手電買電池劃得來,而且礦燈可以系在腰上,能讓雙手騰出來。
從坳頂上到坳子鄉,将近三十裏,中間近二十裏是山路,但兩兄弟腳下生風,擡着個人,卻比秀秀平常空身還要走得快得多。
秀秀躺在椅子上,看着點點繁星的天,聽着竹椅唧嘎唧嘎的聲音,突然就覺得特別安心,肚子好象也沒那麽痛了,不知不覺,竟然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也到了鄉衛生院,二根去挂號,大根守着秀秀,醫生檢查後說沒什麽事,可能是吃了什麽生冷東西,受了點兒寒,打點兒吊針就好。
秀秀打着針,大根二根都在邊上守着,屋子比較小,慢慢的又有其他人來打針,擠不說,兩個男人,這讓秀秀有些心虛,雖然她不說別人也不知道,但還是心虛,就讓二根去供銷社買些東西,這時她肚子也不痛了,二根就去了,過了一會兒,大根去拿化驗單了,就是驗大小便的,這時秀秀想上廁所了,孕婦本來尿多,何況還打了吊針,本來想等大根回來,卻覺得特別的憋不住,便把包背上,自己舉了吊瓶下床。
廁所在另一頭,裏面到有挂吊瓶的釘子,秀秀解了手,起身,鄉衛生院簡陋,廁所裏的窗子玻璃都沒有一塊,本來應該是有的,後來可能給打碎了就沒再安了,窗外就是民居,還有條小路,起身系個褲子都不太方便,秀秀起身系褲子,就看到外面小路上有人走,秀秀忙蹲了一下,等那人走過了,這才又起身,系好褲子,秀秀返身要打開門出來,心裏突然跳了一下,閃過一個念頭:“跑。”
二根不在,大根也不在,就從窗子裏跳出去,就到了衛生院的背後,順着那條路,繞幾幢屋子就可以跑開,然後繞遠一點到馬路上去坐車,只要坐上車,大根二根就追不上了。
這個念頭一起,再不可抑制,秀秀立馬撥了吊針,也不管手上還在出血,爬上窗子,跳了出來,窗子也有半個人高,秀秀大着個肚子,要是在家裏,她便爬個樓梯兄弟倆也緊張得要死,更莫說這麽高往下跳,但秀秀這會兒可不管了,一縱就跳了下去,也沒事,肚子痛都沒痛一下。
跳下來,秀秀稍稍站了一下,四下靜悄悄的,沒有人聲,秀秀心下怦怦跳,抱着肚子,順着小路就跑,繞過幾幢屋子,後面一個小山包,滿是竹林,爬上小山包,下面就是公路,巧的是,剛好前頭一輛班車開過來,秀秀急忙跑下去,不管不顧,抱着肚子就攔在了路中間,因為班車不多,有時候人太多又沒有下的時候,班車不一定停的,而秀秀絕不能錯過這趟車。
還好車停住了,開了門,秀秀上車,連聲道謝,那司機瞟了她肚子一眼,說:“躲計生的是吧,坐後面去,還有位子,頭勾下一點,莫給他們看見了,看見了我可不管。”
他以為秀秀是躲計劃生育的,秀秀當然不會解釋,道了謝,急忙到後面坐下,把腦袋埋下來,司機又喊:“有下車的沒有,下的下了,鄉政府不停啊。”
司機喊了兩聲,沒人下車,司機關上門,車子開了過去,果然就沒停,一直到轉過一個彎,秀秀才擡起頭來,回頭看了一眼,坳子鄉已經看不見了,秀秀坐下來,狂跳着的心這才慢慢靜下來,腦子裏這時還是亂哄哄,只有一個念頭:“逃出來了,我逃出來了。”
但她還是怕,生怕大根二根會找車追上來,一有車超車,她就非常的緊張,還好一直是有驚無險,那兄弟倆這會兒應該已經知道她逃跑了,可在大山子鄉這樣的窮山溝裏,拖拉機都沒幾臺,想找臺車追上來,有些難。
車先到化縣汽車站,然後秀秀換了回寒江的車,車開動,秀秀算是徹底安下心來,無論如何,大根二根就算飛得起,也趕不上來了。
“媽媽。”秀秀在心裏低叫,眼淚情不自禁的就流了出來,她要媽媽,要撲進媽媽懷裏,要媽媽緊緊的抱着她。
媽媽,你的秀妹子受委屈了。
車開了一個多小時,進了寒江縣城,就不要等車了,車站邊上有摩托出租,秀秀家離縣城又近,五塊錢就可以了,班車只要一塊五,不過現在秀秀不想省這個錢,她只想盡快的回家。
也就十多裏路,當耐磨件廠有些陳舊的廠房出現在秀秀眼前時,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一進廠區,熟人就多了,紅星耐磨件廠并不大,職工三百多人,連退休的帶家屬加起來,也不過一兩千人而已,秀秀從小在這裏長大的,幾乎個個認識,見了秀秀都打招呼,秀秀卻沒這個心思,只是點頭笑一下,飛快的進了自己家。
耐磨件廠的家屬區都是兩層樓的平房,秀秀家住一樓,隔着老遠,秀秀就看到了媽媽,媽媽在外面倒水,媽媽也看到了秀秀,到是愣了一下,好象一時沒認出來。
“媽。”秀秀飛步跑過去,一下就撲進了媽媽懷裏:“媽。”
“秀妹子,你怎麽了,莫哭,莫哭。”媽媽摟着她,就象小時候一樣,小時候秀秀若受了委屈,媽媽總是這麽護着她,只要進了媽媽的懷裏,天塌下來也不怕。
“媽,我給人欺負死了。”秀秀竹筒倒豆子,把自己所受的一切委屈,全部告訴了媽媽,她邊哭邊說,什麽也沒想,她太委屈了,一切都要告訴媽媽,只有媽媽能安慰她,也只有媽媽能保護她。
後來秀秀好象暈了過去,到床上躺了一下,再醒過來時,天已經黑了,秀秀睜開眼睛,黑蒙蒙的,她情不自禁驚叫起來:“媽,媽。”
“秀秀,媽在這裏。”燈一下就亮了,媽媽進來,抱住了秀秀,媽媽的眼晴紅紅的,說:“秀秀不怕,媽媽在這裏。”
“媽。”秀秀死死的抱着媽媽,眼淚又掉下來,媽媽也跟着哭:“作孽啊,那個天殺的胡春秀,哪天給我撞到,我剁碎了她喂豬。”
這時爸爸也進來了,還有哥哥,後面還有一個女孩子,是哥哥的新女朋友苗愛紅,上次秀秀還在廣東時媽媽就說了的,說起來還是秀秀的同班同學,秀秀本來不看好他們,哥哥夠野了,這苗愛紅也是個野的,但快一年了居然還在一起,到是個意外。
爸爸的臉沉着,看着她的眼睛裏,即沉痛又憤怒,爸爸老實巴交的,某些方面象大根,但與大根又有不同,爸爸愛面子,他是廠裏最好的技術工,雖然一輩子沒當官,但即便廠長書記見了他也客客氣氣,在紅星耐磨件廠,就沒人敢欺負秀秀一家,現在秀秀受了這麽大的欺負,爸爸怎麽能不憤怒痛苦。
哥哥鄧有志一張臉脹得通紅,眼珠子瞪着,對秀秀道:“秀妹子,你說那兩個畜生住哪裏?我連人帶夜去砍死他們,給你出氣。”
“就是。”苗愛紅也叫:“砍死他們。”
廠子弟一般都比較團結,內裏雖然也有矛盾,但對外絕對同仇敵忾,跟周圍鎮上的人或周邊農村的人打架,從來沒輸過,只要說是廠子弟受了欺負,沒說的,有一個算一個,不論男女,通通都去。
秀秀心裏暖暖的,不過她知道那不現實,太遠了,隔着一個縣呢,而且是在大山裏,廠子弟團結,山裏人也同樣團結,事實上秀秀聽說過,給拐進山裏的女子,不止她一個,也有得到消息來解救的,帶了警察進山都不管用,山裏人互相掩護,警察進了山,跟鬼子進了村一樣,甚至鄉派出所那幾個人也幫着打掩護,然後主家把人往山裏一藏,搜得兩次搜不到,警察也就不來了,家人也不敢在這山裏呆着,最終不了了之,從來就沒一個解救成功的,哥哥真要帶了廠子弟殺過去,只怕不但幫她出不了氣,反會給打一頓,不過他們有這個心就好,這才是自己家裏人的感覺啊。
“行了,吵什麽。”媽媽揮手,對秀秀道:“秀妹子,餓了吧,起來先吃點東西。”
別說秀秀還真餓了,她可是一天沒吃一點兒東西了呢,肚子裏孩子也在動個不停,秀秀起身,媽媽做的飯菜就是好吃,秀秀連吃了兩大碗飯,有東西下肚,孩子也不鬧了,秀秀在山裏的時候,一個人呆着,就喜歡跟孩子說話,但這會兒撫着肚子,她卻有些茫然了。
晚間秀秀和媽媽睡,家裏就兩間半房,廠裏分的,其實也不算秀秀家的房子,是廠裏的房子,秀秀兄妹大了後,爸爸就在走廊上徹了間小房子當廚房,原來的廚房就給秀秀做了閨房,哥哥本來還鬧過,他要那間房,後來給媽媽抽了一巴掌,老實了,不過哥哥頂職後,自己在單身職工宿舍找了間房,單身職工本來都是兩人一間,但有些不住廠裏的,換一下,就能換一間房出來,所以哥哥不住家裏。
秀秀和媽媽說了一晚上的話,先前說得不細,這會兒一切細節都想了起來,例如在鷹叫崖上搬石頭想砸死二根,結果反是二根救了她,她因此心一軟,最終也答應了二根的事,都說了。
媽媽聽了也怕,抱着她,說:“還好,算他還有良心。”又說:“你怎麽那麽蠢,真要是給害死在那山溝溝裏,媽到哪兒找你去。”
肚子裏孩子也有些興奮,時不時動一動,媽媽也察覺了,摸她的肚子,說:“那這個孩子是誰的,都不知道了。”
“是。”秀秀手撫着肚子,又有些茫然了,最初她又怕又恨,只想把孩子打掉,可随着孩子一天天長大,卻越來越貼着她的心,如果一直呆在山溝溝裏,沒說的,自然要生下來,寶一樣的帶大,可現在呢,現在怎麽辦?
媽媽似乎也在為這個糾結,好半天不說話,然後說了句:“他們真是兩兄弟。”
“是。”秀秀應了一聲,她知道媽媽的意思,如果只是一個,大根或者二根,沒辦法的情況下,就嫁過去也就算了,或者讓他們來縣城裏打工,在這邊安個家也行,但是兄弟兩個,而且還不能确定孩子到底是哪一個的,這就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不過秀秀暫時也想不了那麽多,後來她睡着了,抱着媽媽,睡得特別的香,肚子裏的孩子好象也能感受到她的心情,睡得乖乖的,都沒鬧一下。
秀秀想着,只要回來了,回到了媽媽身邊,就一切都好了,雖然肚子裏的孩子有一點兒麻煩,但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實在不行,咬牙打掉就好了,還能有什麽?
但是她錯了。
第二天,就有不少人來家裏串門,都是些廠裏的家屬,婆婆媽媽之類,都是問的秀秀的事,問的那叫一個細,而且都非常同情,有的還陪着掉眼淚,秀秀先還有些兒感動,但媽媽一直沉着臉,爸爸回來也陰着臉,到後來甚至關上門,不讓人進屋,秀秀突然就明白了。
她被拐,而且不止是拐給一個男人,是拐給了兩個男人,這是一件醜事,一件大醜事,那些婆婆媽媽當面同情,在背地裏,她們是做笑話看的,或者說,她們心裏也确實有些同情,但這份同情并不能阻止她們傳播這件事議論這件事。
秀秀,成了她們茶餘飯後的笑料。
她們笑的不僅僅是秀秀一個,秀秀的事,也給爸爸媽媽帶來了羞辱,給整個家庭帶來了羞辱。
第三天,哥哥還把苗愛紅打了,當時媽媽在問,秀秀在裏屋聽了一句,哥哥張着大嗓門說:“那個傻B,整天跟個B腔一樣亂噴,我抽不死她。”
秀秀一下就聽明白了,苗愛紅肯定也是在說她的事,然後哥哥聽見不樂意了,所以打了她。
秀秀哭了,她掐自己,怎麽那麽傻呢。在山裏,在絕境中,秀秀覺得自己很有心計了,前前後後想得很通暢,怎麽一回家就傻了呢,這種事,是醜事啊,當時怎麽就沒想到呢,可以跟媽媽說,也可以跟爸爸說,但只能跟爸爸媽媽說啊,哥哥都不能說,他罵苗愛紅亂噴,其實他自己也是個大嘴巴,如果對外撤個謊,只說外面找了男朋友,回來是準備要打證明結婚的,那就誰也不會說什麽,然後孩子打掉也好,到外面生下來也好,一句話,男人負心,那就只會有真正的同情,而不是笑話,更絕不是醜聞。
“秀妹子,你怎麽那麽蠢啊。”秀秀狠狠的罵着自己,掐着自己,肉都掐紅了,但就把自己掐死,又有什麽用呢,醜事已經傳出去了,整個家庭都已經蒙上了羞辱,就是跳進黃河裏也洗不清了。
秀秀到不太把自己當一回事,給拐過後,她的心志強悍了許多,最多給人笑,又怎麽樣,難道比當時給陷在山裏,給二根強奸,更可怕嗎?
秀秀擔心的是爸爸媽媽,爸爸是個要面子的人,媽媽也一世要強,他們從來都是擡頭做人的,現在卻讓他們勾着頭,而且以後都要勾着頭做人,溜着邊走路,秀秀心裏難過啊。
秀秀哭着跟媽媽說對不起,媽媽抱着她,說:“你不要理她們,都是些B腔裏閑得起毛的,看哪個敢笑你,你回來告訴媽,媽抽不死她。”
媽媽就是媽媽,哪怕秀秀帶給她再大的羞辱,她也不會怪秀秀,反會更堅決的護着她,媽媽很慈祥,但任何人想要傷害她的孩子,她就會非常的潑辣。
爸爸也一樣,秀秀在窗戶裏看見,爸爸進門前,臉陰得象鍋底,可進門見了她,還是會笑一下,又時不時的讓媽媽給她做好吃的,在他心裏,秀秀永遠是他的女兒,無可替代。
然而他們越是這樣,秀秀心裏就越難過,她恨自己,罵自己,掐自己,可事情已經這樣了,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有躲在家裏,不出門,不見人。
躲也躲不住,第三天,居委會的人來了,說秀秀這個不行,雖然她的事她們也很同情,但計劃外的,一定要打掉,她們的語氣很堅決,明擺着,現在是動員,一旦秀秀不聽,就會用強。
媽媽問秀秀,秀秀心中愧疚,一咬牙,想:“打掉就打掉,打掉了出去打工,免得在家裏丢人現眼,讓爸爸媽媽不好見人。”
答應了,媽媽陪着她到縣婦幼保健院,醫生不知她是計劃外硬要人流的,反勸說她不要流,因為她是第一胎,孩子也這麽大了,引産有危險。
秀秀咬着牙關說沒事,媽媽不幹了,說:“那再想想辦法,人命第一。”
拉了秀秀回來,可還是沒什麽辦法,見她沒流,居委會幾個大媽一天來四五次,媽媽惱了,虎着臉道:“說了孩子大了人流有危險,要流可以,誰擔保我秀妹子沒事,要出了事,我砍死她一屋。”吓得那幾個一下午沒來。
媽媽以前也潑辣,但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秀秀知道,還是她的醜事讓媽媽窩火,所以心火重了。
可這樣也不是個事,無論如何,居委會的人一定還會上門的,真要人來拖,更丢人,秀秀說:“還是去流了,死就死。”媽媽聽了抱着她哭:“天老爺,我作了什麽孽,你要報應也報應到我身上,何苦要為難我個女,老天爺啊!”
秀秀也哭,秀秀只罵自己,太蠢了,太蠢了。
爸爸在一邊喝悶酒,後來秀秀睡着了,半夜醒來,到外間喝水,黑暗中有火光一閃,她吓一跳,細看,是爸爸,爸爸還沒睡,在沙發上抽煙。
看到秀秀,爸爸站起來,臉上抽了一下,硬擠出個笑臉:“醒了啊,我去睡了。”
爸爸進了裏間,他是軍人出身,雖然快六十了,腰背一直挺得畢直,保持着軍人硬朗的作風,但這會兒,他卻明顯的有些陀了。
秀秀的眼淚嘩一下湧了出來。
爸爸似乎聽到了她無聲的抽咽,居然回轉了來,到秀秀面前,拍了拍她肩膀:“妹子,莫哭,莫哭,總會有辦法的,爸爸媽媽一定會給你想到辦法的。”
“爸。”秀秀猛撲到爸爸懷裏,號淘大哭起來,她記得小時候,每一次她受了委屈的時候,爸爸都會這麽安慰她,然後媽媽就會風風火火的行動起來,幫她把事情解決了,哪怕是個天,爸爸也會撐着,媽媽也會戳一下幫她出氣。
爸爸,媽媽,永遠的依靠,有他們,秀秀的天,永遠是那麽的藍。但這一次,是她自己蠢,爸爸媽媽也幫不了她啊。
媽媽也沒睡着,出來,倚着門,也哭了,咬着牙叫:“那個該殺千刀的胡春秀,這一世莫碰到我手裏。”
媽媽拉了秀秀去睡,秀秀迷迷糊糊到後半夜才睡着,第二天早上,媽媽叫她起來吃飯,秀秀不想吃,媽媽說:“秀秀,多少吃點兒,呆會爸爸帶你到你姑媽家去。”
到姑媽家去做什麽?秀秀一時沒想明白,看爸爸在一邊坐着,她也就沒吱聲。
姑媽家在另一個鎮上,沒有直達的車,先要到縣汽車站,然後換車,到是不遠,不到十一點就到了。
姑媽快五十了,從小對秀秀極好,姑父是個老師,話不多,人蠻和氣。
爸爸送秀秀到姑媽家,吃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