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是交談的聲音,将鐘菱喚回了神。
披着夕陽的餘晖,鐘大柱提着什麽東西,朝着小院走過來。
他旁邊并肩走着一位略佝偻的老人,正絮絮叨叨地在和鐘大柱說着些什麽,枯皺的手指時不時在空中比劃兩下,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
可鐘大柱卻依舊面無表情,滿臉的麻木頹然,眉間的溝壑暴露了他的不耐。
鐘菱用力搓了搓臉頰,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她在裙擺上胡亂擦了一把手,笑着迎了上去,“您回來了。”
鐘大柱點了點頭,提着手裏的油紙包,快步從鐘菱身邊經過,徑直朝着廚房走去。
那位老人有些氣惱鐘大柱的沉默和敷衍,他瞪了一眼那消失在門口的背影,但注意力很快落到了鐘菱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鐘菱,顫抖着手指,渾黃的眼眸中泛着水光:“你就是大柱找回來的那個閨女?”
鐘菱客客氣氣地笑了笑,應道:“我叫鐘菱。”
“好啊,太好了。”老人難掩激動,他擡手抹了一把臉,給鐘菱指了一個方向。
“我是我們赤北村的裏正,我家在那,你要有事就來找我。”
裏正的态度似乎有些過于激動了。
鐘菱有些疑惑,面上卻依舊揚着盈盈的笑,乖巧地應道:“欸,謝謝裏正爺爺,我記下了。”
“真是個好孩子啊。”裏正頗有感觸地搖着頭,他望着鐘菱,卻似乎又在透過她,懷念着什麽。
“你回到你爹爹身邊……”
砰——
一聲巨響,打斷了裏正的感慨。
鐘大柱将盤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放,看了一眼鐘菱,沉聲道:“吃飯了。”
他的态度實在是生硬,鐘菱張了張嘴有些愣神,可裏正似乎很習慣了,他樂呵呵地朝着鐘菱擺擺手。
“快去吃飯吧,我也該回去了。”
說罷也不等鐘菱回應,裏正便利索地轉身邁開步子了,他背着手,佝偻着脊背,腳步卻輕快又自在。
鐘菱目送了一段後,才進了屋。
桌上擺了兩個盤子,燒雞被随意地切了幾刀,躺在盤子裏,泛着油亮誘人的光澤。一旁幾個蓬松圓潤的饅頭擠在一起,堆成了一個小丘。
油脂的香味在香料的刺激下,迸發出難以形容的絕妙味道,勾得人直咽口水。
鐘大柱并沒有等鐘菱,也沒有招呼她,只管自顧自地吃着。他身材高大,坐在小桌旁,就像是一座平地拔起的小山。面前的碗裏的饅頭已經被咬了大半,他左手熟練地夾着一塊肉,大口地咀嚼着。
比起身為王妃時,那做戲似的宴席。眼前這破敗的環境和菜品單一的晚飯,居然讓鐘菱莫名的産生了一種安心自在的感覺。
碗筷已經擺好了,鐘菱也不矯情,幹脆地坐下,掰了小半個饅頭到自己的碗裏。
燒雞很香,表皮焦黃,即使有些涼了,也依舊保持着微脆的口感。雞肉柔嫩多汁且入味,一次一次咀嚼之下,香味在口齒間橫沖直撞。
鐘菱一口氣吃了兩塊,她有些意猶未盡,但已經吃不下了,只得捧着饅頭小口地咬着。
飯桌上沒有人說話,散發着一種詭異的安靜,面對面坐着的倆人,像是根本不熟一樣,尴尬的暗流在飯桌上湧動。
但鐘菱也沒急着走,這燒雞,明顯是鐘大柱專門為她買回來的。吃了兩口就走的話,實在是不禮貌。
鐘大柱瞥了一眼鐘菱在碗邊碼得整齊的筷子,伸手夾了一塊燒雞。
“吃完就走,不用等我。”
“啊,好的。”
鐘菱快速地把饅頭塞進嘴裏,拿着自己的碗筷去廚房洗幹淨,擺進櫥櫃裏。在路過飯桌時,她的腳步頓了頓。
鐘大柱手裏捏着筷子,不耐煩地朝她揮了揮。
……
鐘菱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回到房間後點上燈,從角落裏柴堆上的包裹裏,取出了一沓紙。
鐘大柱很奇怪,但起碼不會害她。眼下最要緊的事情還是先讓生活變好一點。
她開餐飲店的目标,暫時也要擱置一下。廚房空蕩成這樣,怕是不知道什麽就吃不上飯了。得先賺點錢才是。
一想到鐘大柱的生活都已經狼狽成這樣了,卻還是堅持要把自己接回來。鐘菱只覺得自己肩頭一下子就扛起了這個家,責任重大。
必須要擦亮眼睛!好好賺錢!
陳王府的書房裏有很多的書,有很多孤本菜譜和奇奇怪怪的研究筆記。鐘菱在陳王府這些年,不知道翻閱了多少遍了。食材和用量,都已經刻在她的腦子裏了。而且她還能結合自己現代人的記憶,進行改良。
鐘菱微蹙着眉,時不時停下來,拖着臉頰思考一會。
一直到夜色深沉,周圍靜寂,蟲鳴聲肆意在荒草中放聲歡愉。鐘菱撓着胳膊上的蚊子包,滿意地檢查了眼前的幾張菜譜。
這是她精挑細選了一晚上,成本低、難度低且容易上手的幾樣小吃。
做完這一切之後,時候不早了,鐘菱小心地将菜譜放到枕頭下,起身準備去洗漱。
夜幕籠罩大地,空氣中不再蕩漾着灼熱的火氣,繁茂的植物們在星空下終于得以喘息,呼吸之間帶着微涼水汽。
鐘菱站在院子裏伸了個懶腰,她環顧了一圈四周,拉伸了一下脖頸。
村子裏的人夜裏歇得早,這月亮剛挂上枝頭不久,放眼望去已經沒有幾戶人家是亮着燈了。鐘大柱的窗前也是漆黑一片。
只是窗口上,擺着一只酒壇子。
鐘菱輕手輕腳的走到水缸邊洗漱,目光卻不自覺地盯着那酒壇子看。
若是喝酒,難道不應該配着燒雞喝嗎?為何在深夜裏,才搬出來?
……
柴房外的草實在是長得太高了,不知道藏了多少的蚊蟲。這些蚊子像是不知疲倦一般,這一整夜,那嗡嗡聲就從未停止過。
在天邊第一縷橙光照在窗臺上的時候,鐘菱就坐了起來。她眯着眼睛,皺着一張臉,煩躁地搓揉着耳朵。
其實天亮之後,蚊子就逐漸消停了下去,可是這一夜的折磨,讓鐘菱恍惚的覺得自己的腦子裏住進了一只蚊子,仍在嗡嗡亂叫。
鐘菱呆坐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她撓着脖子上的蚊子包,慢悠悠地爬下來床。
清晨的空氣比想象中還要清甜爽朗。
晨光柔和,鐘大柱的身影在廚房的窗前穿梭。房間窗口上的酒壇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鐘菱快速地洗漱完,腳步輕快地走進了廚房。
小方桌上,昨日的燒雞依舊在正中央擺着,只是鐘大柱似乎将燒雞和饅頭一起蒸了,那微黃焦脆的表皮已經失去了那誘人的光澤,泛着軟趴趴的褶皺。
鐘菱擰着眉頭看了一眼燒雞,端起了面前的清粥。她不習慣早晨吃燒雞這樣油膩的東西,可饑一頓飽一頓的本能又讓她的心裏泛起了一絲的舍不得。
雖然在喝粥,鐘菱的目光還是一直在燒雞上晃。她的腦子裏已經架起了鍋竈,開始企圖拯救這一只正在流失美味的燒雞了。
鐘大柱低斂着目光,大口嚼着饅頭,似是完全沒有意識到鐘菱的失神。他咽下最後一口饅頭的時候,鐘菱的粥才喝到一半。
“我去山上砍柴,中午不回來了。”
鐘菱被喚回了神,“啊?”
“你若是不願意吃這饅頭,就去找裏正。”
鐘大柱站起身,掏出幾個銅板放到桌上。也不管呆愣着的鐘菱有沒有聽懂,他抄起桌上的剩下的兩個饅頭,不知從哪裏取來油紙,只用一只手便快速将饅頭裹好。端着碗筷走進了廚房。
“等一下。”
鐘菱忙放下碗,站起身來。
鐘大柱回頭看一眼桌上的銅錢,目光平靜地落在了鐘菱的臉上,“不夠嗎?”
“不是的,等到午時饅頭就涼了。如果您砍柴的地方離得不遠的話,我做好了午飯給您送過來吧。”
鐘大柱擰着眉頭,将眼前的人上下認認真真打量了一遍。
她落落大方地站在那裏,嘴角揚着一絲小小的弧度,帶着微不可見的小心翼翼和示好。眼眸清澈明亮,叫人一眼就能望到底。
“會做飯?”
鐘菱堅定地點頭:“會!”
有些出乎鐘菱意料的是,鐘大柱幾乎沒有猶豫地點頭應下了。他放下碗筷,從廚房的角落裏拎出一個小巧的竹背簍,塞到了鐘菱的手裏。
“你沿着後山的小徑一直往裏走,我會在楓樹附近等你。”
鐘菱抱着竹背簍,忙點頭應下。
鐘大柱也完全沒有要給鐘菱介紹廚具和醬料的意思,他從小棚子裏的工具堆裏撿拾起柴刀插在腰間,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或許是因為在陳王府的時候,經常一個人被關在院子裏。鐘菱挺能理解鐘大柱的寡言和淡漠,她看着那朝着後山小徑走去的背影,沒有因為鐘大柱的冷淡态度而感到失落,反而是興致勃勃規劃起了午飯。
食材有限,留給鐘菱發揮的空間并不多。
剩下的燒雞也不多,鐘菱淨手後,将雞肉撕得碎碎的,雞骨頭也完完整整地放在一旁——家裏條件不太好,雞骨頭得拿來煮個“雞湯”。
鐘菱廢了一番功夫才生上火。
她要做的是曾經在陳王府經常做的一道菜,也是她穿越前,外婆經常給她做的。
将饅頭一分為二切的平整,鍋裏淺淺刷一層油,把饅頭下鍋煎得微微焦黃。那原本平淡無奇的饅頭,在這一層薄薄熱油的作用下,散發出了淺淡的香味。
鐘菱瞅準時機夾出饅頭,将切碎的青菜混進攪勻的雞蛋液裏。又扣扣搜搜的在油罐子裏掏老半天,舀了勺油到鍋裏,等到油熱後,再将蛋液倒入鍋中。
蛋液觸碰到熱油的瞬間,滋生四響,油花亂濺,同時香味在這不大的廚房炸開來。
等到一面蛋液凝固,鐘菱眼疾手快的将煎好了的饅頭扣了上去,靈巧地用筷子收攏着蛋液。等到蛋液徹底凝固後,就可以盛出來了。
饅頭上的雞蛋焦黃又柔嫩,泛着金黃色的卷邊,點綴着翠綠色的菜葉子,看起來鮮活又美味。
從前在陳王府裏,若是碰上陳王心情不好,就會撤了鐘菱的晚膳。除去基本的饅頭和她費盡心思攢下來的雞蛋,就只有一些中午吃剩的,還沒來得及倒的肉菜。
比起吃剩菜,這種吃法起碼會讓人心情愉快一點。更重要的是,這堆着蛋液的饅頭,一只手就可以直接拿起來吃。
對鐘大柱空蕩的那只手臂,雖然鐘菱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反應,但她的心裏,還是在意的。
她完全可以炒一個青菜雞蛋,只是那樣,鐘大柱吃起來會很不方便,甚至有可能會狼狽。
這是鐘菱和鐘大柱都不願意看到的,鐘菱能做的,就是給出絕對的尊重,将鐘大柱當一個正常人對待。
估摸着時間也差不多了,鐘菱找了一個盤子扣住雞蛋饅頭,小心地裝到了背簍裏。
鐘菱生疏地背上背簍,在掩上門時,有些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鐘大柱的房間。
也不知道,鐘大柱能不能接受她這樣奇奇怪怪的創新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