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鐘大柱開口想要煎餅攤子, 是因為孫六。
孫六前些年娶了妻,得了個兒子,他和愛人原先是在翼州的大戶人家裏做工的。
但是有了孩子後, 他們便想要自己做些小生意。
京城房價高昂, 擺攤成本低, 是最好的選擇。
而擺攤賣什麽,也是大有講究的。
今日聽見鐘菱有提到把煎餅攤子給出去, 鐘大柱便起了幾分想法。
“行啊, 沒問題。”鐘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到時候直接叫孫叔來取東西就好,我把配方都給他們,茶葉蛋要是煮不出那個味道, 也可以就在這後廚煮。反正冬日浸泡一夜完全沒問題。”
她目光一轉, 晃過堆放着擺攤工具的角落時, 若有所思地頓了一下。
“爹……你或者孫叔, 還有認識其他的, 額……那些過的不太好的,赤北軍的将士們嗎?”
這話有點不好措辭, 鐘菱怕鐘大柱誤會, 說的很快很急:“我是說,如果是擺攤的話, 我還有其他幾個點子。但是我自己是沒有精力去擺了。如果可以的話,讓他們來就再好不過了。”
鐘菱的反應,超乎了鐘大柱的意料。
她不僅答應了,甚至願意忙更多的忙。
鐘大柱之前推開孫六, 是因為他一直對當年決策的失誤耿耿于懷。
他自認愧對于這幫兄弟, 甚至不願意治療手臂上的傷,用疼痛折磨自己, 來緩解心裏的愧疚。
但是……鐘菱給出的幫助,實在是太誘人了。
他去過孫六的家,知道孫六也過的清貧。
雖然不清楚煎餅攤的具體收入,但是他給鐘菱遞過裝錢的匣子,是相當有分量的。
鐘大柱掙紮了良久,才開口道:“……多謝。”
“您不用跟我客氣的。”鐘菱擺擺手,起身準備回廚房。
阿旭依舊在揮舞着樹枝,鐘菱看了一會,笑着招呼他:“阿旭,一會停下來就進來,出了一身汗可吹不了風的。”
“知道了!”
阿旭的體力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好,他一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活動開了之後,反而越來越有狀态了。
他頂着一頭大汗進了廚房,宋昭昭忙把他推到了竈火邊,給他找了一塊帕子擦汗。
鐘菱正和韓師傅,周芸一起研究桌上的菜。
高湯是照例每日都吊上了的,韓師傅吊的高湯比鐘菱吊的要清透醇厚許多。
白瓷小盞盛着清湯,清湯之上,飄着一朵潔白的雲。綴在其上的兩點鮮紅枸杞,和一旁飄着的脆嫩小青菜,色彩鮮明,讓這道看似清淡的菜,鮮活了許多。
鐘菱驚喜的脫口而出:“雞豆花?!”
這可是川蜀一代的名菜。
鐘菱從前只聽聞過名字,卻從未親眼見過,如今看見了,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和激動,一把就抄起了桌上的勺子。
雞豆花是按照人數做的,鐘菱挑了一盞,小心地舀起一塊“雲朵”。
既然是叫這個名字,那不管是樣貌還是口感,都像極了豆花。柔嫩細膩,就好像真的送了一團雲朵進口中一般。
但是這實際上是雞肉做的,保留着肉類鮮美的同時,浸泡在那三五只雞鴨吊出來的高湯裏,又吸收了湯汁的鮮美。
直叫人覺得每一寸的肌膚都舒展開來,沐浴在雲端的水汽和陽光之下,感受到了這鮮到了極致的美味。
鐘菱捧着臉頰,感受着這回味無窮的醇厚鮮美,久久無法回神。
而韓師傅和周芸,看也沒看這雞豆花一眼,他們圍着鐘菱剛從爐子裏端出來的,一個金燦燦、圓滾滾的酥餅,研究了許久。
“這是什麽?這是怎麽吃的?”
韓師傅拿着筷子,半天不知道怎麽下手,只得轉過頭來把沉浸在雞豆花裏的鐘菱喊醒。
“這就是那日的魚啊。”鐘菱放下勺子,轉身抽出一把小巧的、有流線弧度的刀來。
她利索地在那金黃酥脆的圓餅表面劃拉了一刀,然後将那酥皮撥開來,露出裏面的樣子。
金燦之下,是白皙細嫩的一塊魚肉。那裹藏在其中的熱氣也争先恐後的升騰,白瓷盤上的景象精巧而富有意境。
這靈感,其實來自于鐘菱曾經吃過的“惠靈頓牛排”。當然她吃的是街頭平價版,使用酥皮來做菜,非常的西式。
鐘菱是揉着面團的時候,突發奇想的想要試試的。
她調試了口味和面團的配方,并且多次的嘗試了合适的火候之後,确保這魚能夠恰好熟透,并且保證鮮嫩。
本朝的廚師,應當是沒有見過這樣做法的菜的。
韓師傅的表情有些不受控制,他拿起了筷子。
韓師傅閉上眼睛細細咀嚼,和上次一樣的,入口依舊是那翻湧的海水。只是他越品,眉頭就皺得越深。
“不對,和上次比起來,香味更醇厚……”
雖然不知道上一次的味道是什麽樣的,但是周芸的第二筷子,伸向了金黃色的酥皮。
“松子、還有榛子的香味。”她點着頭道:“酥皮鎖住了石斑魚的鮮美,同時在烤制過程中,把豬油的香氣浸進魚裏。這個想法,非常妙。”
作為小食肆的掌櫃,鐘菱覺得自己總是要在菜單上擁有一道壓軸菜的,要比櫻桃肉之類的,高級些才行。
她一開始想要去酥皮,只把魚端上桌,但是周芸卻有不同的意見。她覺得這酥皮也是味道絕妙的外脆裏糯。破開酥皮的過程,應當是這道菜的一部分。
“從前一直覺得你在胡鬧,沒想到你居然真的做出東西來了。”韓師傅感嘆地搖了搖頭,笑道:“你這菜上了菜單啊,可是要壓我一頭啦。”
能得到韓師傅認可,鐘菱可算是松了口氣,她轉頭招呼大家來吃飯,一邊又詢問起這道菜的名字來。
她是迫不及待地要把菜名挂出去了。
周芸抿着嘴沉思了一會:“不如叫金鑲玉吧。這酥皮破開後,倒也有幾分這意思。”
這名字一聽就高級,鐘菱非常的滿意。她甚至顧不上吃飯,先去尋了小竹牌,把菜名寫上後挂了上去。
這頓飯,可謂是鮮美到了極致。
離着下午開業的時間還早,韓姨要帶着周芸去買些東西,畢竟她就沒從那渣男前夫家帶出來什麽,青月樓也沒有真情實感的給她置辦東西。
有韓師傅和阿旭跟着,倒也叫人放心。
鐘菱趕着宋昭昭回屋裏休息,轉頭就看見鐘大柱準備出門。
四目相對,鐘菱眨眨眼睛,眼神中有幾分詢問之意。
鐘大柱輕咳了一聲:“你的想法很好,我去孫六那裏問問。”
鐘菱點點頭,笑着擺手和他道別。
“我剛想了想,除了踏燕街,可以換一條街再擺一個煎餅攤,反正統一招牌就行了,目标食客并不重疊的。反正如今鼓勵攤販經濟,只要他們願意,都能想辦法有個攤位的。”
鐘菱覺得,自己好像那個加盟總店,雖然現在只有小食肆一家店面,但可以把“鐘記”的招牌,擺到京城各處去啊。
這是一件共贏的好事,也是鐘菱實現經營擴大和投喂京城民衆的一個好機會。
但是鐘大柱不這麽看。
他望着有些出神的鐘菱,目光越發地複雜了起來。
鐘菱的小食肆一開始只是她自己的願望,如今,倒成了赤北軍的援助中心了。
鐘大柱嘆了口氣,朝着鐘菱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鐘菱什麽都不記得了,她這麽做,無非就是知道他這個當爹的,心裏有心結。
雖是半路得來的女兒,她能做到這一步,即使是認為自己已經是鐵石心腸的鐘大柱,都有幾分動容。
鐘菱能為他做這些,他不能辜負她的好意才是。
于是當天晚上,鐘菱頓在後院裏看着爐火。在鐘大柱走過她身邊時,她突然意識到了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她錯愕地瞪大了眼睛,聲音有幾分失控的高昂:“爹?”
鐘大柱回過頭來看她,目光平靜。
但是他那不知道蓄了多久的胡子,一點不見了蹤影。
鐘菱這才發現,鐘大柱的顏值,是被這胡子給耽誤了啊!他已經很久不喝酒了,下颚線也不再浮腫,清晰硬朗。這兩個月沒有再在山裏和田間接受風吹日曬,皮膚狀态也好了許多。
沒有了胡子的遮掩,看起來年輕了不知道多少歲。再也看不見鐘菱一開始見到他時的狼狽落魄了。
他語氣平常道:“孫六說,等交代完田裏的事情,會過來的。還有其他幾個兄弟,還在聯系着,若是他們願意,會過來的。”
“你……你為何……”
鐘大柱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下巴:“畢竟是要見故人,總得體面些,免得叫他們和孫六一樣,乍一見面還認不出我來。”
他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的。
自從孫六告訴他,活下來的赤北軍将士比想象中多之後,他便一直有這個想法。
他一直在為死去的兄弟們耿耿于懷,可是活着的兄弟們,比他想象中過得更差,更需要幫助。
孫六家在京郊的房子和他在赤北村的住所有的一拼,他的孩子蹒跚着,在泥地裏摔倒,又站起來。露出一圈沾着泥巴的腳踝——孩子的褲子短了,還沒裁新的。
他得往前看才是……就像鐘菱那樣。
鐘菱并不知道,她無意地幾句話和展現出來的态度,悄然之間推動着鐘大柱朝前走去了。
剛剛宋昭昭告訴她,祁珩來了。
這個點,祁珩應該是剛下班。今天能這麽順利的把周芸接回來,還得感謝祁珩才是。
鐘菱重新烤了一盤“金鑲玉”,端去了祁珩那桌。
祁珩端詳着面前豐盛的菜,輕笑了一聲:“幾日不來,這菜單倒是高級了許多。”
“接地氣的菜也還在呢,你想吃些什麽?”鐘菱也不見外,把金鑲玉擺上之後,給祁珩展示了一手劃酥皮。
今天晚上的金鑲玉,全是鐘菱親自去上的。看着食客驚訝的瞪大眼睛,驚嘆不止,鐘菱就非常有成就感。
只是這菜成本偏高,尋常食客卻是有些舍不得點的,但只要有一桌點上了,周圍人的目光便會不自覺地飄過去。
鐘菱這一晚上聽到了太多的贊嘆聲了,而祁珩表現出來的情緒又比較低調內斂,已經無法取悅她了。
在祁珩還在打量金鑲玉的時候,鐘菱一把扯過椅子,自來熟的在他對面坐下了。
祁珩下班的這個時間點,店裏已經沒什麽客人了。
鐘菱環顧了一圈四周,确定沒有人能聽見他們談話的聲音後。她兩只手搭在桌邊,上半身朝前湊去,眼中迸發着光亮。
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但依然壓不住語氣間的幸災樂禍:“所以陳王他還好嗎?!”
祁珩緩緩地擡起眼來,他眼尾微眯,若有所思地反問道:“你為何對陳王如此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