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試探

試探

鏡面上水汽氤氲。

陳夕照随手擦了一把,對着鏡子輕輕扒拉濕潤的長發。

吹風機的嗡嗡聲隐約傳出門外。

倚靠在床邊的男人翻了一頁書,輕輕掃過洗漱間的方向,很快收回。

看了沒一會兒,他合書起身。

陳夕照一邊吹一邊想,剛才的決定是不是太魯莽了?

就因為她自己的一己私欲,不顧盛知樾的意見,執意做出這種相處一室的決定,對他而言還是魯莽了一些吧。

雖說大業的民風也開放,可于婚姻嫁娶一事上還是很慎重的,她今天如此勉強盛知樾,也不知道會不會對他的心理或者名聲造成不好的影響。

不過看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拒絕,多半是想清了其中的利害。

可萬一……等會兒出去他就此發難呢?

她也不怕。

她都幫了他好幾次,幾次欠下的人情,難道還不夠還他勉為其難的這一次嗎?大不了扯平嘛。

拉開門,陳夕照頂着一頭蓬松的亂發走入室內。

她穿的是翁舒窈準備的睡衣,蕩領絲裙加薄袍的款式,和她家裏的很不一樣,但料子很舒服,顏色是她從未嘗試過的深粉,談不上喜歡但也不讨厭,這種寄人籬下的情況心存挑剔本就是失禮。

她趿拉着拖鞋,卻不似尋常人走出拖拖拉拉的響聲,而是步履勻稱,睡袍迎風掀起微微的角度,襯得整個人筆直又修長。

眉目間一片松弛,平添兩分有別于旁人的自然之态。

周身的空氣又格外粘稠,仿佛能輕易粘住一晃而過的任何目光。

因為聽見聲響而擡頭的盛知樾眼眸微微凝滞,在陳夕照察覺他之前收回視線,輕輕落在手中的書頁上。

“哎?盛先生?”

見床上空無一人,陳夕照疑惑了。

“嗯?”

回答是身後傳來的,身後臨窗的那張軟榻。

盛知樾蓋着大衣,半躺在軟榻上,正在看書。

應是聽見她說話才擡頭,此時眼裏尚有兩分迷茫。

“您怎麽坐那兒?”她問。

“平語就好了,這裏沒有別人。”他說。

“哦,你還不睡嗎?”她邊說邊找手機。

“再看會兒就睡,”他準備報出一個方位,“在那兒,電視下面第三格短櫃。”

陳夕照轉向電視櫃,果然發現手機就在第三格櫃面上。

“老是不記得放在什麽地方……”陳夕照有些懊惱,“那我先上床了,你也別太晚。”

“嗯。”盛知樾下意識應了一聲,緩了緩隐約感覺哪兒不對勁,“嗯?你先?”

“對啊。”陳夕照劃拉着手機,發現兩條未讀信息,來自爸爸陳仲秋。

【夕照啊,我這裏有兩張電影票快過期了,上次你說來拿,什麽時候回來啊?】

【不要我明天可就自己去了,免得浪費。】

陳夕照想了想,想到這是她穿來之前的事。

【不用了爸,我最近應該沒空。】

她一邊回複一邊和盛知樾說話:“你不是要看書嗎?你放心,我會保持安靜的,其實你過來看也可以,雖說有暖氣,但那樣坐着總感覺還是挺冷的。”

盛知樾終于知道不對勁在哪兒了:“我就在這兒睡,今天。”

陳夕照微微怔愣,也明白了:“你的意思……我睡床,你睡榻?”

盛知樾重回紙面,理所當然道:“但凡是個男人,也不會做出相反的決定吧。”

他以為陳夕照是心存愧疚,不願把床獨占了。

所以陳夕照接下來的話,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為什麽要分開?咱們可以都睡床啊。”

“……”

盛知樾擡眼,一副“你在說什麽”的震驚臉。

陳夕照想到什麽,忽然引身,略顯忐忑道:“其實你心裏還是介意的吧?我看你從剛才就一直沒有反對,還以為你并不介意和我同處一室,剛才……确實怪我沒有考慮周到,就算不想功虧一篑也不能拿你的清譽開玩笑,如果你覺得無法接受的話,我現在就出去,去和伯母解釋清楚。”

盛知樾越聽眉心越緊,表情也從“你在說什麽”,漸漸轉成“你要不要聽聽看你在說什麽”。

陳夕照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默認,掀開被子下床,趿上拖鞋就往外間走。

這間卧室并不大,洗漱區在裏頭,休息區在中間,靠近門口是間半開放的小書房,用書架和玻璃門相隔。

陳夕照就是在隔間門口被盛知樾攔下的。

“你這是做什麽?”他一臉不解。

“你不是不願意……和我共枕嗎?”她也很疑惑。

“這,這不是願不願意的問題。”他一時不知道她是試探,還是如何。

“那是什麽?”她眼神清亮,一片坦然。

“是合不合适的問題。”他看出來了,她只是單純想不通。

果然,他這麽一說她就通了。

“有什麽不合适?我們都已經共處一室了,再糾結是否共枕有意義嗎?”

“這裏只有一床被子,那個窗邊榻又淺短不平,不管我們兩個人誰去睡榻,另一個人都不會心安理得,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能都睡床呢?這張床這麽大,難道你還怕我把你給踢下去嗎?”

她沒有那些莫須有的堅持,只是不想一再勉強盛知樾,以他的身長,睡在那張小榻上簡直是折磨。

“如果你能退一步,讓我去睡榻,這當然最好。”她最後補充。

一番話條理清晰,盛知樾忍不住懷疑最後一句才是她的真實目的。

但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你确定?”

陳夕照确定以及肯定地拉着他塞進被子裏:“放心吧,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盛知樾欲言又止:“……”

“叮叮。”

信息提示響起。

陳夕照點開屏幕,看了沒一會兒問道:“你外頭的電腦能借我用用嗎?”

盛知樾:“自便。”

陳夕照邊走邊回複。

盛知樾去拿書,順口問:“是有什麽急事嗎?”

陳夕照:“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比較緊急。”

其實和工作無關,也并不緊急。

是之前陳夕照的問題國設院回複了,她拿到的是觀星臺遺址的複原項目,附帶了壓縮包資料。

她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反正時下也沒事,不如了解一下項目情況。

打開電腦登錄郵箱,遺址的照片越看越熟悉,梳理一番信息後陳夕照發現,這座要複原的觀星臺果然是業朝所建。

始建于業初,後經過老師的修改,成了當世乃至後世千餘年最先進的觀星場所,後世又有千古詞人為它留下名篇,所以一直久負盛名。

可惜這個觀星臺在千年前被毀于戰亂,史料缺失嚴重,複原的難度在S級。不過對陳夕照來說,遠不至此。

她不擅觀星占蔔,去的次數不多,但仔細回想還是能有個八九不離十,剩下的一兩分,找個時間去舊址看看應該就差不多了。

不過當下的靈感,還得及時記錄下來。

“盛先生,你這兒有我可以用的紙筆嗎?”她問。

“你後面的書架,左側第三排,有新的。”盛知樾頓了頓,“你還是叫我名字吧,不用見外。”

“好的,盛知樾。”

按照他說的方位,很快陳夕照就拿到紙筆,但在收回視線的時候,意外和挂在另一側的兩幅卷軸對上。

其中一幅是畫,令一幅是字帖。

陳夕照都認識,準确說,她就是這兩幅作品的創作者本人。

為什麽她的筆墨會在盛知樾手裏?

這幾天她可是查過的,她作為大業最後一個丞相,流傳于世的大多都是軍政事跡,琴棋書畫她自然是會的,而且當世評價還不錯,但因為歷史的緣故,她留下來的筆墨并不多,多活在旁人的紙面上。

這幅畫她記得是業平十六年正旦畫的,那年年關難得太平,她和師兄來老師府上說話正巧碰上,但不同的是,她是拜年,而師兄是拜別。

師兄走後,老師破例吃了三大碗酒,拉着她敘話。望着院子裏兜頭蓋下的大雪,她作下了兩篇正旦辭,一賦一畫,與眼前的分毫不差。

陳夕照眨了眨眼,之前按下去的懷疑又冒出頭。

她随手抽了一本舊書,翻到有筆記的一頁停下,眼底閃過一抹不可置信,很快繼續往下翻。

竟然如此相似。

盛知樾的字跡,和師兄的字跡竟然如此相似!

不吃豆子可能是因為睹物傷神,不喝酒也是體質受限。

一個人的性格和習慣可能會改,但根深蒂固的東西卻很難改變,字跡就是其中之一。

或許這也是他搜集這兩幅字畫的原因?

陳夕照熱氣上頭,忍不住進屋和盛知樾當面質問,正要開口,被身後猝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

“咚咚咚。”

“知樾啊,你和夕照還沒休息吧,媽讓人準備了點宵夜送過來,你們開開門,吃了再睡吧。”

收回視線,陳夕照捕捉到盛知樾眼裏一閃而過的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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