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提議
提議
第二天,陳夕照做完修行又做了一會兒方案,等到她覺得差不多,時間正好八點五十。
她起身稍作收拾,提着一袋垃圾下樓。
前兩天下的雪已經開始消退,殘雪融化後的水跡化作薄冰,被巷子裏的腳印踩得漆黑。
陳夕照小心翼翼挪到垃圾回收箱前,丢過垃圾朝掌心呵了口氣。
正要往回走,隐約見停在巷口的那輛黑車有點眼熟,她掃過車牌號繼續上前,對着車窗敲了敲。
車窗降下,果然是盛知樾。
“我正要給你發消息。”他晃了晃手機,解開安全帶作勢要下來。
“不用,我自己來。”陳夕照阻止道,轉身繞過車頭進入副駕駛。
也不知是地太滑還是今天的鞋不太防滑,她拉開車門時忍不住打了個溜。
“吃早飯了嗎?”等她扣上安全帶他才發車。
“嗯,吃過了,”陳夕照理了理包,“你什麽時候來的,等很久了嗎?”
“八點半左右。”
“你幹嘛不早點叫我?”
話裏話外的熟稔讓盛知樾頗為疑惑。
他看了她一眼:“怕你在睡覺。”
陳夕照:“我向來早起你又不是不知道。”
盛知樾回想了一下他唯一一次親見陳夕照起床的經歷,對她話裏的真實性表示懷疑,但并沒有說破。
“今天不是休息?你還有工作?”他掃了眼她那體積不小的托特包,轉移話題。
“哦,這是那個……觀星臺的資料,等量完指圍我得去一趟現場。”
“觀星臺?東郊那個遺址?”
“嗯。”
“去那邊做什麽?”
“我接了那兒的複原解構項目,得去現場看看細節,有些忘了。”她沒有隐瞞,甚至邀請,“你等會兒要不要和我一起?你以前不是常去?有些地方你說不定記得比我還清楚。”
“我常去……嗎?”盛知樾顯而易見的不解。
“你要是另有安排就算了,我自己也可以,要是有不懂的可能得請教你。”她以為他不方便。
“我沒有其他安排,只是你說的請教……我可能幫不上,我對這些歷史方面的東西不是很了解。”他謹慎道。
“啊,你來得比我早,不記得也正常。”陳夕照理解道,“看來只能靠我自己了。”
盛知樾眉梢微皺,欲言又止。
“對了,”陳夕照想到什麽取出平板,調出早上剛剛完善過的方案,“關于那邊的庭院,我按照你的喜好又加了點新的想法……”
盛知樾一邊開車一邊聽她說,雖然對她口中的“喜好”并不贊同,但感覺整體效果不賴,也就沒有反駁什麽,很痛快地通過了她的方案,并将之後的施工也委托給了她。
陳夕照想過他這次定然會更滿意,但沒想到他居然同意得這麽爽快,心裏對這位舊怨師兄僅存的芥蒂,不自覺又少了一些。
半個小時後,車子抵達一處私人會所。
門口早有人恭候,見他們下車立刻上前,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轍的慎重。
但事實證明,他們的反應過于小心翼翼了。
作為主角的陳夕照不僅沒有提出任何讓他們為難的要求,還反倒叮囑他們不要着急,她有的是時間。
“更具體一些的話,就是不要太大太重,這樣會影響工作,也不要太顯眼,簡單一些樸素一些。”她做出最後的總結。
嚴陣以待的設計師們齊刷刷轉向一言未發的盛知樾,等着他說出不同的意見。
但盛知樾只是微微颔首:“那就麻煩你們了,做好随時聯系我。”
量過指圍,這場接待就迎來了結束。
幾位侍應生目送車子離去,忍不住感嘆。
“這位盛太太,并不如傳言說的那麽不好伺候嘛。”
“咱這筆錢是不是賺得太容易了?”
車子駛入城際高速。
積雪覆蓋的行道樹被車窗拉到只剩殘影,如潮隐退。
陳夕照正端着平板修改線稿。
盛知樾無論何時側首,都會對上一張全神貫注的側臉。睫毛纖長,鼻頭挺翹,眉梢偶爾彎折偶爾挑動,但無論怎麽變,那雙墨眼都不會瞟離平板之外的區域分毫。
他能輕易想見,平時工作的時候她應該也是這樣,專注,沉浸,讓身邊的人不自覺跟着一起享受平靜。
這還是盛知樾第一次在自己之外的人身上,找到這樣讓他心安的氣息。雖然更多時候,她的言行都讓他覺得……很奇怪。
說起奇怪,他不自覺想到在商場的那天。
她的眼神和現在一樣專注,專注地落在他的臉上。細腕抓着扶手橫臂擋在他跟前,一副誰也別想逃的樣子。明明看起來弱不禁風,卻好像藏着山一樣沉靜的力量,讓人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就無法挪開分毫。
更糟糕的是她接下來那句,令他始料未及的“你不如娶我吧”。
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人用那樣專注而堅定的眼神,堵在樓梯口求婚。
應該……算是求婚吧。
搭在方向盤上的食指不自覺敲了敲,他咳了一聲,試圖讓自己保持專注。
陳夕照聽見動靜轉頭,發現盛知樾的耳尖紅得有些異常,且在她的注視下有越來越紅的趨勢。
“你……”
她剛開個頭就被他打斷:“我沒事只是有點熱你畫你的。”他一口氣說完,擡手降下車窗,仿佛憋了很久。
陳夕照微微挑眉,并沒有追問。
當她畫到第二棟觀星樓時,車子停了下來。
“到了。”
盛知樾率先下車。
陳夕照收拾好東西,車門已經從外面打開。
“地上滑,小心。”
他遞過來一只手。
“嗯,咱們慢點走。”
她自然覆上去。
等到了門口,陳夕照松開手從包裏翻出一只小型相機。
“我去買票。”
盛知樾稍稍背手,舒了舒掌心。
雖然是寒冬臘月,但總歸是個久負盛名的景區,門口的平臺來來往往有不少游客。
盛知樾排完隊回來,陳夕照已經對着門口一處殘破的日晷拍了起來。
“進去吧,包要給我嗎?”他問。
“那就拜托了。”她并未糾結。
由于拍照的關系,陳夕照走在之前。
盡管在資料上看過,但乍然瞧見這副殘破不堪的舊址,陳夕照還是不免傷感。
自她知曉穿越後世的事已經好幾天,可她還不曾有一次探訪過故舊之地,她下意識有些逃避,逃避那些她親身經歷過的歷史,仿佛只要不去想不去看,它們就還在某個地方好好活着。
陳夕照觸了觸風化得不成樣子的斷壁,試圖将腦子裏的記憶順着它複刻出來。
她找準方位,取過平板在原圖上進行修改。
如此轉悠了幾處,模糊的記憶變得清晰起來。她對着圖紙比了比,對今天的進展很滿意。又看了眼時間,竟然已經過了下午一點。
她一邊納悶盛知樾怎沒來提醒她,一邊轉身準備走下樓梯。
一時分神沒注意身後有人,為了避讓對方她挪了一步,踩中角落的一塊頑冰,接着便是一滑,整個人不受控制栽倒下去。
“咚咚……”
她下意識護住懷裏的平板,等到一切安靜下來,平板果然分毫無傷。
“夕照!”
應該是聽見動靜,盛知樾找了上來。
“沒事,一點事沒有。”
陳夕照舉着平板一邊解釋一邊起身,左腿乍然傳上來一陣鈍痛,嘴角的微笑瞬間雪崩,“嘶……”
“你別動。”盛知樾來到她近前,在她身邊蹲下,嚴肅道,“哪兒傷了?”
“左踝,應該是扭傷,不打緊。”她一臉平靜。
盛知樾并不相信:“先去醫院看看。”他收了她手裏的東西,一股腦塞進包裏,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挾住她的後腰和腿彎,輕而易舉将她攬進懷裏。
“你這是做什麽?”驟然懸空的危機感讓陳夕照下意識揪住他的領子。
“回去。”他避開殘雪緩步往外走。
“我自己能走。”
不過是扭傷而已,再重的傷她也不是沒受過。
“嗯,四十公裏,自己走。”他面無表情。
陳夕照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以前不在乎是因為條件所限,現在條件好了沒必要自己硬扛着。
想明白陳夕照也就不再廢話,老老實實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着了。
“給你添麻煩了。”
雖說是自家師兄,但該道的謝還是得道。
這回不舒服的輪到盛知樾。
他縮了縮脖子,仿佛被什麽東西燙到,下颌到耳廓的皮膚漸漸染上紅霞。
“沒這回事,你別動。”
他冷聲,專心看路并不看她。
陳夕照配合至極,接下來直到上車果真沒動過分毫。
去醫院的路上,她本來想說點什麽,但盛知樾一路冷着臉,她自覺添了麻煩也就不好意思再開口。
大約半個小時後,車子抵達醫院。
這次陳夕照說什麽都不肯再麻煩盛知樾,堅持自己下地走,到診療室的時候,腳踝已經腫脹得不像話。
拍片取藥免不了麻煩盛知樾,但結賬她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占便宜。盛知樾沒有勉強,就是臉色有些不好看。
車門關閉。
盛知樾啓動車子,臉上并無多餘的表情。
她率先打破沉默:“你看,我就說是扭傷,沒什麽大不了的。”
盛知樾側了她一眼。
許是她臉上的無辜太過顯眼,他沉默片刻,問道:“你經常受傷嗎?”
“沒有。”她不明所以。
“那你為什麽一點都不慌?”
從頭至尾,陳夕照都表現得出奇冷靜,看不出一絲對未知病痛的恐懼,這對盛知樾來說太奇怪了。
“因為情勢并沒有到需要恐慌的程度啊。”戰場上最不缺的就是生死和傷痛,她完全沒把這點小傷放在眼裏,覺得盛知樾的過度關心有些奇怪。
“雖然只是扭傷,但也不是三五天能好的,回頭記得請假,什麽時候好什麽時候再回公司。”
陳夕照收回視線,快速評估了一下手頭的工作,最後的結論是沒什麽太緊急的,就算有在家也能做。
“嗯。我請你吃飯吧,今天麻煩你了。”她有意補償。
“你做嗎?”他笑問。
“你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學。”
她當然不會做飯。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她從小被當作男兒教導,讓她治理經學她游刃有餘,處理政務也信手拈來,帶兵打仗就更不在話下,唯有治家的各項技能,她實在不擅長……
準确說,她是從來沒做過,如果有時間給她學習,定然也能掌握。
“但……不是今天。”她話鋒一轉。
“那下次吧。”
“你這幾天不要下地,最好找朋友或是阿姨來照顧你幾天,”盛知樾說到一半打住,“算了,我幫你聯系。”
陳夕照不想再給他添麻煩,連忙拒絕:“不用不用,我回家住幾天就行了,我爸最近也不是很忙。”
她說着翻出手機給陳仲秋打了個電話。
過了許久,電話接通。
陳仲秋的聲音混着嘈雜的雜音一同傳出:“喂?喂,夕照啊?找爸爸什麽事?”
陳夕照說明來意,但沒說兩句就聽對面提高了聲音:“什麽?我沒聽見?車站裏太吵了!”
陳夕照一愣,問道:“您在車站幹什麽?”
陳仲秋:“我還能幹什麽?回鄉下啊!”
陳夕照:“這個時候?”
陳仲秋:“你二叔公家的堂姐明天結婚,我回去吃酒啊,順便打打牌,快過年了,老屋裏有些東西也要置辦,得過幾天才能回來,怎麽了?是不是遇上什麽事了?”
陳夕照到嘴的話咽了回去:“沒有,就是随便問問,既然這樣,那您好好玩。”
陳仲秋嘟囔了句什麽:“是不是盛知樾那小子欺負你了?你跟爸爸說,爸爸給你出氣!”
因為聲音過于洪亮,盛知樾在一旁聽得一清二楚:“……”
車子在路邊停下。
盛知樾點了點手機示意他有話要說,陳夕照疑惑,但還是把電話遞給他。
“喂?夕照你說話啊?你在哪裏爸爸這就……”
“叔叔,沒有誰欺負夕照,是我想約您一起吃頓飯,誰知道不巧趕上您沒空。”盛知樾一本正經胡說。
“叔叔?你小子!婚都結了你叫誰叔叔!”誰知道陳仲秋的重點壓根不在這兒。
“……”
盛知樾咽了咽:“爸。”
陳夕照擡手蓋在額角。
“這還差不多……吃飯是吧?等我回來給你們打電話,這不是一句話的事兒嗎……”
陳仲秋又絮絮叨叨說了不少,盛聽蟄竟都耐心聽完了,時不時應個一兩聲,叫誰看了都挑不出表面婚姻的毛病。
等到電話終于挂斷,已經是二十分鐘之後的事了。
陳夕照不好意思笑道:“辛苦了。”
盛知樾遞過手機,臉上不僅瞧不出任何不耐,連之前的不虞也蹤跡全無:“沒事。”
車子再次發動。
沒走多久在一處紅燈停下。
盛知樾懸空敲了一會兒食指,忽然開口:“要不,你搬過來吧?也好有個照應。”
陳夕照:“不用,用不了幾天就好了,反正之前也是吃外賣。”
他轉頭,看着她的眼睛:“我是說搬過來,一直住下去。”
她後知後覺:“你是說同居嗎?”
他眨了眨眼,視線從她臉上挪開,過了一會兒似終于找到落點,看着車前的路燈:“也不算吧,就是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本質上還是各不幹涉,而且這樣也可以少些破綻,畢竟在外人看來我們是夫妻,如果一直分居的話……”
盛知樾一口氣說了很多。
如果不是陳夕照打斷,很可能還會繼續說下去。
“可以啊。”
她一口答應,“其實這個事你不提我也想說來着,只是怕給你添麻煩……”
他脫口而出:“沒有,完全沒有。”說罷又似乎覺得哪兒不對,補充道,“我是說,這對隐藏身份很有好處。”
“正是,”陳夕照點點頭,“何況以咱倆的交情,添點麻煩也沒關系,對吧?”
那種怪異的熟稔感又來了,但盛知樾選擇了忽略:“當然。”
路燈紅轉綠。
盛知樾正身,很快将那點怪異抛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