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直覺
直覺
盛逸悔舔了舔嘴角的奶漬,眼神掃過桌面琳琅滿目的菜色,幾番探出筷子卻都沒有下手。
兩大盤蒸餃落在桌角。
陳夕照:“我去看了看,還有很多。”
“……”盛逸悔勉強笑道:“大哥到底做了多少啊?他自己倒是吃兩口溜了,這是把咱倆當飯桶了嗎?”
陳夕照舀了一勺黃豆又舀了一勺豆腐蛋花湯:“餃子吃不完沒關系,還可以放冰箱。”
“難怪破天荒吃什麽黃豆,原來大嫂喜歡……”盛逸悔看了眼已經接近光盤的兩碗湯,戳了戳碗裏的米飯,嘴裏嘟嘟囔囔,“看着挺像那麽回事,誰知道吃起來比鞋底還難啃?”
“什麽難啃?”
“啊,我說一旦人心愛的事有了指标,也很難受。”她趕緊塞了一口飯。
陳夕照琢磨片刻,點點頭:“有道理。”
說罷,将一大勺豆子送入口中,慢條斯理吃起來。
盛逸悔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大嫂,你一定很愛我哥吧?”
陳夕照一愣,等嘴裏的東西咽下才道:“嗯?”眼裏透着疑惑,顯然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說。
盛逸悔指了指桌面的飯菜,捧手遠目:“為了不辜負我哥一番心思而想要全部都吃下什麽的,一定是這樣吧大嫂!”她雙目灼灼,一臉“你在強撐,我都知道”。
“嗯?”陳夕照眨了眨眼:“我只是覺得,浪費的話很可惜啊。”
“哎?”盛逸悔也眨了眨眼:“不是因為喜歡嗎?”
“嗯,喜歡。”陳夕照點頭。
“……大嫂,你知不知道你頂着這樣一副毫無波動的臉說這種話,真的很沒說服力啊。”盛逸悔面無表情。
陳夕照想到什麽:“這樣嗎?所以他剛才那麽震驚是因為……不相信嗎?”
盛逸悔沒聽清:“什麽?”
陳夕照回神,認真回答她剛才的感嘆:“很多事情并不是喜不喜歡能左右的。”
盛逸悔琢磨了一會兒,試探道:“難道你和大哥,不是因為喜歡才在一起的嗎?”
“咳咳……”陳夕照被湯嗆了個正着,難得露出兩分慌亂。
她接過盛逸悔遞來的紙巾,一邊收拾殘局一邊解釋,“我不是說這個,是說飯菜很多時候談不上喜歡,有得吃就很難得了。”
盛逸悔聞言眼神有些奇怪,碰了碰嘴猶豫道:“大嫂你……小時候過得很那個嗎?”
陳夕照沒聽懂:“哪個?”
盛逸悔比比劃劃:“就是,就是伯父或者其他人……對你不好嗎?”
陳夕照後知後覺她這是誤會了:“當然沒有。”她輕笑了一聲,看着自己的碗有些出神,“即便是在最艱難的時候,我也有粟米清粥可吃,不言好惡是因為……天下有太多連粟米清粥也難得一碗的人。”
桌上有片刻沉默。
“……大嫂,你格局真的蠻大的。”
盛逸悔扒了口飯,試圖轉移話題,“不過你說粟米清粥我忽然想到,之前我們歷史老師在課上扯淡有講過一個故事,說忠文侯長寧一戰大敗,被困杏雪山的時候也是只剩下一點粟米清粥,但就是這最後一點她也沒有吃,而是送給了路邊的流民,自己喝草根湯充饑。”
陳夕照停下:“你說的忠文侯該不會是?”
“還能是誰,陳熹啊!說起來這位名相和大嫂你還同名呢,也是蠻有緣分的。”
陳夕照笑道:“不是流民,杏雪山土地貧瘠并無家戶,流民也不願來此。最後是給了手底下的将士。”
“啊?”盛逸悔擡頭,“大嫂你怎麽知道?”
“那個,”陳夕照頓了頓,“直覺,直覺。”
“哦那你直覺錯了,史書上寫的就是流民。”盛逸悔不以為然。
“……”陳夕照喝了口湯。
“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我們老師說什麽……都已經走到絕境還用軍糧慷他人之慨,是婦人之仁,以至于後來援軍到的時候半條命都沒了,差點給後業提前大結局。”盛逸悔擱下碗筷。
“事實不是如此嗎?”陳夕照平靜問道。
“當然不是!”她憤憤不平,“這只能說明陳熹是個理想主義者,從他在小皇帝死後自刎殉國的結局來看也是這樣啊!何況長寧戰敗那不是出了叛徒,怎麽能歸咎于陳熹判斷有誤?書上明明白白寫着陳熹因劉颉叛降敗走杏雪山……”
劉颉。
她手下第一個叛降的将軍,也是唯一一個。
早年從陳家部曲中被她選中,起初和其他人一樣只是個親衛,立下戰功封了将軍後轉去帳前效力,後來因為某些原因,她将人調去宮中做了衛尉,護衛天子周全。
長寧一戰時,陳夕照複啓劉颉命他領軍守塞,可他卻從背後狠狠給了她一擊。
對于她人生中這一最大敗筆,陳夕照早有被記入史冊的覺悟,但沒想到竟然還給寫進課本了……
盛逸悔越說越氣:“怎麽會有這麽忘恩負義的人?當初明明是陳熹把他從泥巴地裏刨出來,給他飯吃給他衣穿,可就因為怕死将那麽重要的地方拱手相讓!明明再堅持一下援軍就能趕到,這個劉颉真是蠢透了!”
“不是怕死,”陳夕照忽然打斷她,“一定不是。”
盛逸悔狐疑:“難道你知道什麽隐情?”
“不知道,他變節的原因我也不清楚,”陳夕照搖了搖頭,“但我知道必然不是怕死。”
“這麽說又是直覺咯?”
“不,北降之後他很快自殺了不是嗎?”陳夕照沒有擡頭,“一個怕死的人,絕不會在求得生路之後自戕。”
“深更半夜找回了最後一絲良心呗。”
“劉颉心性堅定,這樣也未免太過兒戲。”
“我不管!不是他掉鏈子,陳熹根本不可能差點困死在杏雪山,就是他的錯!”盛逸悔撇嘴,“就這還有人嗑他和陳熹的CP,真是路過的螞蟻都要罵一句晦氣的程度,心疼我文侯。”
聽到最後,陳夕照的表情有些微妙。
說到氣頭,盛逸悔抓過杯子想要一飲而盡,裏頭卻空空如也。
她起身往冰箱那兒走,打眼和水吧臺前倒咖啡的盛知樾對上,一時沒忍住,遷怒道:“大哥!你做的飯也太難吃了!”
“咚。”
白瓷咖啡杯脫手而下,潑得吧臺一片狼藉。
盛知樾下意識掃了眼陳夕照所在的方向,見她一臉茫然轉身,擦拭的手忽然就忙亂起來,嘴上也不清不楚:“許久沒做手生了不少,下次還是叫管家吧。”
陳夕照搖頭道:“雖然的确跟之前有差距,但還是能吃的,我覺得很好吃。”似乎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她立刻塞了一口餃子。
“啧。”盛逸悔一臉難受地對着他哥搖頭感嘆,“你們真的,我哭死。”
完了話鋒一轉:“但我還是建議你們請個住家保姆,照這樣下去,你們遲早得離婚,或者至少有一個喪偶。”
盛知樾看了眼無差別進食的陳夕照,眉心逐漸糾結。
之後的幾天,陳夕照都在家休息。
說是休息其實一點也沒閑着。庭院的規劃既然敲定了,她又正好賦閑在家,施工也該提上日程。
之前負責的是隔壁棟兄弟公司的團隊,出于隐婚的考慮,她對是否繼續找他們這一點有些猶豫。最終她還是找了,不是因為僥幸,而是她确定陳夕照之前和他們沒有交集,之後也不會有,就算見面也絕對不會認出……
“哎?你不是美業的同事嗎?叫陳什麽……陳什麽照?”
可事實是,來人一眼就認出她的身份,“哦對!陳夕照!”其他人也相繼恍然大悟。
她撐着拐杖站在門口,突然就感覺後背有點涼:“你,你們怎麽會知道我?”
“啊,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你之前不是修了個圖書館的外觀圖嗎?沒有源文件,就靠着一張清晰度感人的廢紙,硬生生給複原了,因為這事兒我們總監還拿着你的照片大罵了我們一頓,說被你一個內裝設計師降維碾壓,啥也不是。”
陳夕照從邊邊角角的記憶裏揪出這件事,很快想出一套避免掉馬的對策。
可是不等她說出口,對方就有了猜測:“看你這打扮,是在這裏打工嗎?”
“打,打工?”
“對啊,這裏的業主不是盛董嗎?”言外之意就是必不可能是主人了。“聽說盛董前段時間新婚,應該招了不少管家傭人,你就是來這兒兼職搞副業的吧?”
陳夕照有些意外,他們竟然什麽都知道。
但好在沒有猜到真正的理由,為了避免麻煩,她并沒有否認:“對,我在兼職住家保姆。”
“看來我的直覺還蠻準的嘛!”對方點點頭,視線掃過陳夕照身後的室內,又問:“老板娘沒在嗎?在的話方不方便打個招呼?”
陳夕照:“她……不住這兒。”
對方先是一愣,随後長“哦”了一聲,頗有些恍然大悟,除此之外,還有些不明緣由的了然。
他似乎是明白了什麽。
這個發現不是陳夕照希望看見的,她立刻轉移話題,拉到正事上。
雖然有這樣一段插曲,但工作進展還是挺順利的。
短短幾天庭院的情況就煥然一新,還剩下一些細節,陳夕照決定自己之後慢慢完成。
除此之外,觀星臺的初稿也已經完成。
發給國計院之後,陳夕照看了眼時間,下午三點半。
這個時間吃晚飯顯然早了,連軸轉了好幾天,也是時候休息一下。
陳夕照打開電視,業安本地頻道正在播放新聞。
她随手調了幾個臺,沒有發現喜歡看的,就順手調回業安臺。
想了想,她拿出手機給盛知樾發了個消息,問他方不方便借幾本書給她看看,來的那天她就知道,樓下負一層有間私人圖書館,藏書量不少。
在陳夕照看來,書房書館這類地方是十分私密,不會輕易讓外人進的,所以她一直沒有貿然去看,這會兒閑下來也是先争取盛知樾的意見,并且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但沒想到的是,盛知樾的回答是肯定的。
【可以,你自便。】
陳夕照又确認了一遍:【哪本都可以嗎?】
對方的回複快速而簡潔:【嗯。】
盛知樾這幾天都在出差,陳夕照估摸着他現在應該挺忙的,沒再打擾。
正要起身,又收到新的消息:【我可能晚上才能到,有點事耽擱了。】
陳夕照輸入回複:好的,路上注意……
還沒打完,新的消息跳出:【晚飯不用叫我那份。】
陳夕照眨了眨眼,略顯不解。
她原本也沒打算給他叫餐來着。
等等,好像他走的時候說過回來能趕上晚飯之類的話?這是在呼應前情?
陳夕照捏了捏額頭。
一忙起來就容易忘東忘西,老毛病了,沒想到換了個環境還沒改過來。
【準備叫廣府酒家的燒鵝和蒸魚,你吃不到實在太可惜了。】仿佛找補似的,她道。
過了一會兒對面才回:【那你留一些給我?】
“嗯?”
這是陳夕照沒有想到的。
她想了想正要回複,忽然被電視裏新聞播報的聲音吸引注意。
【……日落前後,巍山觀景臺金臺夕照天象出現概率極高,此外,一場新的流星雨也會在今晚降臨本市上空,該流星雨來源正是前段時間途經本市的天獅座母星碎片,最佳觀賞時間為今夜8點36分……】
陳夕照聽着播報,神色漸漸肅然。
金臺夕照和流星雨?她來的那天好像也是這樣的天象,這些天她查過不止一次,不會有錯。
上一次出現,她穿越至此,這一次出現,該不會……能送她回去?
這個想法讓陳夕照有些激動,她站起身來回踱了兩步,決定把這個猜測告訴盛知樾。
【今天有金臺夕照和流星雨!】
【嗯……?】
【回去的契機啊!你來的時候沒有嗎?】
【沒有。】
【那可能只有我是這樣。】【我有一種直覺,今天或許能回去。】【你應該趕不上了,但我得過去一趟。】
【去哪兒?】
看見這個問題之前,陳夕照已經退出聊天,穿上外套關門離開。
她決定去一趟巍山。
報道中說的觀景臺,就是她幼年的居所,巍山杏林小築。
離這裏不算太遠,車程不超過兩個小時,抵達的時候正好趕上金臺夕照。
她有一種直覺,今晚一定會發生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