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二十八章/隐言

謝策走後,庭院裏就安靜下來。

只聽見滴水泉沿口規律而輕緩的噠噠聲。

陳夕照率先開口:“他這人……就是有點咋呼,你不要見怪。”

這樣熟稔的口吻平白讓盛知樾感覺不太舒服,但他還是笑了笑:“你和這位師兄,看起來遠比同一個興趣班的同學更聊得來啊。”

聽出他的試探,陳夕照并未慌張,她低頭繼續收拾:“老師就我和他兩個弟子,當然比一般的同門親厚,不說正經事的時候确實聊得來。”

盛知樾挽了挽袖子,也跟她一樣蹲下來清理,隔着不遠的距離,他問:“那說正經事的時候呢?”

陳夕照笑着搖頭:“這麽說吧,最嚴重的時候我們各自拿着刀劍,恨不得把對方腦袋砍下來。”

盛知樾只當她在玩笑:“什麽事鬧成這樣?”

陳夕照頓了頓:“都過去了,說出來只覺得好笑。”

見她不想說,盛知樾換了個話題。

“回來這兩天,工作還好嗎?”他替她拉開袋子,“我問過你們付總,說你年前就能轉正。”

陳夕照聞言微微一愣。

她最近确實在準備轉正述職。隐婚的事揭開之後,回到公司的這兩天,她确實沒再有過被人非議的麻煩,但多了一個困擾——

大家對她表現出的格外關心和好奇,已經影響到了正常的工作程序。

比如打印機沒紙,她和往常一樣想去倉庫領取,結果剛到行政就被告知已經派其他人去了,讓她稍等一會兒馬上就好。比如因為工作進度的關系,她婉拒了同事去食堂吃飯的邀請,回頭一定會有好幾撥人輪流給她帶飯,順帶打聽她的工作進度,試圖插手她剩餘的工作。

更別提幾位領導仿佛随時被監工的警惕态度。

她好像在一夜之間成了辦公室的外人。

具體的過程說不上好壞,但卻讓她倍感不自在。

往日在朝其實也不乏這樣的事,但他們這樣做的原因是她是陳夕照,而不是其他什麽人的夫人內眷。

這樣的落差讓她生出些許倦怠,之前暫壓下去的“罷演”念頭又開始冒尖。她下意識看向盛知樾,“到此為止”這句話在舌尖上不停打轉。

盛知樾晃眼和她對上,看出她有話要說,先用眼神詢問了一番,片刻後見她什麽也不說只是盯着他看,不知想到什麽摸了摸自己的臉,避開了她的視線。

“我,我臉上又沾了東西嗎?”他問。

“沒有。”陳夕照回神,繼續做事。

兩人前不久才重新定下約定,現在舊事重提未免太不講仁義,不過是一些工作上的困擾,往日再難她都挺過來,現在又算得了什麽,大不了辭職不幹。

同樣是打工,古代和現代還是很不一樣的。只是真離開的話,又能幹什麽呢?

陳夕照暗自思索,并未細聽盛知樾說的話。

等回過神時,她的手已經和盛知樾握在了同一根樹枝上。

“嗯?對不起我沒細看……”她立刻松手。

“沒事,”盛知樾也很快抽回去,但下一秒又恢複自然拾起樹枝丢進袋子裏,“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在想……”她并不打算告訴盛知樾工作上的困擾,私事就更不打算說,“在想練球的事,你之前不是建議我多運動嗎?我去看過了,想試試網球。”

“網球?可以啊,對面就有網球場。”他自告奮勇,“明天正好周末,我們可以一起去。”

“你明天沒有工作安排嗎?”尋常即使周末他也是很忙的……

“沒有。”他回答得很幹脆。

“哦,那,我不太會,跟我打可能體驗感不太好。”

“慢慢就會了,都是這樣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仿佛又回到在海邊的那一晚,越聊越自在。

第二天一早,陳夕照換好社區準備的運動裝備,吃過早飯準備去網球場。

下樓時和正在收碗的謝策遇上,他看了眼陳夕照露在短袖短裙外的腿和胳膊,手裏的碗差點飛出去。“你這……你怎麽想的?外面冰天雪地,你就穿成這樣出去?你以為你是高中生嗎?”

“很好,你沒說成何體統。”陳夕照指了指挂在玄關的外套,“打網球而已,室內場地用不着擔心。”

“誰擔心你啊我……”謝策下意識否認,說到一半想到什麽,警惕道:“等會兒,網球得兩個人才能打啊,你和誰一起?總不能一個人對牆練吧?”

“盛知樾,他今天剛好有空,會教我一些基本的東西。”她邊說邊套羽絨服。

“剛好有空?”謝策把這幾個字又滾了一邊,神情說不上的奇怪,“你是不是忘了你現在是個女娘?”

“……我之前也是,謝謝。”陳夕照回以假笑,轉身出門。

留下謝策一人。

他沉默了一會兒,蹙眉:“這傻子,完全沒懂我的意思啊。”

網球場,盛知樾已經在場內等着了。

陳夕照遠遠朝他招了招手,随後脫下外套交給一旁的管家,再擡頭時感覺盛知樾的表情有些僵硬,一副想看她不敢看的樣子。

“怎麽了?我哪兒穿錯了嗎?”她低頭打量自己的裝束。

上身的短袖襯衫和下身的百褶短裙都整整齊齊,非說哪兒不對的話,就是胸口有點緊,裙沿有點短,但款式都是這樣不會出錯,唯一可能的就是……

“啊,我忘記戴帽子了!”

她以捶擊掌,恍然大悟。

“嘶……”

盛知樾側頭低吸了口氣,仿佛極力忍耐着什麽。

“我這就回去……”她作勢轉身。

“不用,”他耳尖微紅,“那個沒關系,還是先熱身吧。”

半個小時後。

謝策鬼鬼祟祟出現在出入口。

館內場地繁多,幾乎都有人在使用,但他一眼找到陳夕照和盛知樾兩人。

陳夕照拿着球正在網前和盛知樾說着什麽,看起來有些疑惑,而盛知樾聽着聽着動手揮了揮自己的球拍,明顯在示意。

兩人隔着球網,隔着幾人寬的距離,并沒有出現謝策想象中的場面。

他又看了眼場內的其他人,自言自語:“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想來他也不敢……嗯?!”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瞪眼,不可置信看着遠處陡然拉進距離的兩個人。

盛知樾上前兩步貼至陳夕照身後,以圈臂的姿勢将陳夕照锢在懷裏,随後帶着她的手一起揮拍,時不時低頭耳語一句。

而陳夕照則專心手上的動作,看起來對兩人過于親密的姿勢一無所知,一副被男人迷惑住的樣子,簡直……簡直沒眼看!

“咔——”

手裏的可樂瞬間被捏扁,棕色的汁水流了謝策滿手。

他一臉恨鐵不成鋼:“陳熹啊陳熹,你真是兩輩子都生了個豬腦子,看來還得我出馬。”

怼着吸管狠狠吸上一口,謝策大步上前。

遠處的兩人仿佛感受到他滔天的殺氣,拍子無端飛出去。

陳夕照一臉歉意地跑出去撿,盛知樾笑着點點頭,兩人就此分開。

謝策走到近前還未開口,盛知樾自己先回過身。他還以為自己被盛知樾發現了,咽了咽張嘴就要開罵,話到嘴邊卻見盛知樾突然做了個奇怪的手勢——

他捂着胸口的位置,指節幾乎泛白,看着似乎很不舒服。

謝策當即顧不得找麻煩,一副救駕來遲的架勢快步上前:“盛先生!盛先生你沒事吧!”

突如其來的巨吼聽得盛知樾渾身一顫,僵在原地。

看清來的人是謝策,隐約露出一絲尴尬,除此之外還有幾分尚未完全消退的慌亂。

“你怎麽來了?有什麽事嗎?”但他很快恢複如常。

謝策掃了眼對面通紅的耳尖,擔憂之餘心裏暗自怪異。

他習慣了多思,向來對旁人的情緒格外敏感,此刻他就感覺盛知樾平靜的表情下藏着一絲不虞,而且是對他的。

“啊,走之前夕照說想喝飲料,我這不給她帶來了。”謝策舉起手裏捏扁的可樂罐。

“……”盛知樾一臉荒謬。

“好吧,其實我是來學習的。”謝策立刻改口。

“那麽,需要我給你找個陪練嗎?”

“不用了,這裏這麽多人,光看着就能看會了,根本用不着上手。”他果斷搖頭。

盛知樾的眼神因為這句話陡然深沉,用來維持體面的笑意從他臉上完全消失了:“是嗎?但不是所有人都和謝先生一樣好眼力。”

謝策感覺那股對他的不虞更加濃烈了,簡直到了可以稱之為敵意的程度。

可不等他想清楚其中的原因,盛知樾就丢下一句“你繼續看”,轉身離開。

另一邊的陳夕照撿完球拍回來,拍着球已經等了一會兒:“他找你嗎?”

“不是,随便看看。”盛知樾微笑搖頭。

“他這人就喜歡湊熱鬧。”陳夕照沒有多想。

“咱們繼續?”盛知樾轉移話題。

“好。”

謝策走出場地,在一旁的休息區坐下。

嘴裏有一口沒一口喝着可樂,心思還停留在剛才的事上。

看着盛知樾幾次用待他全然不同的态度和陳夕照說話,他腦中忽然靈光乍現——

“哦!不是她被他迷惑,是他被她迷惑啊!”

“難怪我昨天的直覺那麽奇怪,那剛才他臉上的怪異是……羞怯?”

謝策兀自推斷,語氣越來越篤定。

他摸着下巴恍然大悟:“這麽說,那天晚上他提出的條件也是……對了,那就對了……”

自言自語一會兒,他又搖搖頭:“不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得想個辦法讓他以為,我對師妹沒有那種想法,又不能讓他以為,我對師妹完全沒有想法……”

他捂着腦袋按了按,嘆道:“嘶,真沒想到我謝策有朝一日會在這種事上頭痛……”

牆壁上的分針轉過一圈。

陳夕照回球過網,帶了兩分輕喘,臉上的濕氣顯而易見。

她已經能和盛知樾打上十幾個來回,短短一個上午就有這麽大的進步,她難掩興奮,躍躍欲試等着盛知樾回球。

可這顆球卻徑直落在地上,盛知樾轉腕收勢:“要不休息十分鐘?我去趟洗手間。”

陳夕照有點失落,但還是點點頭:“好,我也去喝口水。”

她回到休息區,拿過一瓶水喝了兩口,百無聊賴四處打量,留意到謝策已經不在。

“回去了嗎?”

扣上瓶蓋,她很快回到場內練起了揮拍。

另一邊的洗手間。

盛知樾只是洗了把臉就關閉水龍頭,看了眼時間,抽出兩張紙慢慢擦手。

“盛先生不愧是知名企業家,打得一手好算盤啊。”

門口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盛知樾循聲轉頭,謝策正抱胸斜靠在牆上,西裝外套閑閑半披,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他沒有立刻開口,不緊不慢将廢紙投入垃圾桶裏,才擡手半搭在臺沿上和他對視:“你說什麽?”

“我說你對我師妹的算盤,”謝策指了指耳朵,“噠噠噠,隔着八百裏都聽得一清二楚。”

盛知樾含笑看了眼地面:“說說看,你都聽見什麽了。”

謝策不躲不閃,一字一頓:“觊觎。”

“所以呢?你決定和我攤牌,不裝了?”盛知樾反問,“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麽。”

“我當然記得,”謝策不以為意,“想要拿到身份,就得在接下來的一年內保持單身,不成家不和任何女人暧昧。”

他輕笑了一聲繼續道,“剛開始我以為你只是單純嫉妒我的臉,又或者,我的才華。但從我提出想要留下為你做事,你卻再次強調工作中不能攜帶私人感情時,我就又有點懷疑。”

“直到剛才,這份懷疑終于有了答案。”

“你幫我,留下我,不是因為你是好人,而是因為你想拿捏我,在面對陳夕照時不至于被我搶風頭。”

“還有嗎?”盛知樾認真聽完。

“或許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喜歡我師妹。又或許……”謝策挑眉,“你從一開始就對她心懷不軌,所謂僞裝關系不過是接近她的借口。對嗎?”

“那你現在是決定反悔了?”盛知樾跳過了他的問題。

“當然不是。”謝策一口否認,他正身上前,“雖然我這位師妹是個寶貝,可比起珍惜她,我更珍惜我自己。”

“你說人話。”盛知樾蹙眉。

“我是說,”謝策看着他的眼睛,在他身前停下,“想讓我退出,可以,但得加錢。”

盛知樾聞言眼瞳微縮。

再次啓唇,他帶了點笑意:“是嗎?如果我拒絕呢?”

“你沒有理由拒絕。”

“為什麽這麽篤定?”

“因為你不自信,因為她在乎我更甚于你。”

聽到後半句,盛知樾搭在臺面的手背驟然青筋暴起,但沒一會兒就平複下去。

“我承認,一開始我的确對你有些忌憚,”盛知樾平靜開口,“但從你剛才說的這句話來看,你這種人,永遠不可能和她成為一路人。”

“你……”謝策臉色驚變,“你憑什麽這麽說?”

“憑我想要珍惜她更甚于我自己。”這句回答不假思索,等盛知樾反應過來說了什麽,自己都有些意外,更遑論謝策。

盛知樾眨了眨眼,絲毫不露怯,“聽不懂?那我說得再明白點,你鬥不過我。不信的話你大可試試。”

說罷,他又看了眼時間,再擡頭已經恢複平日的溫和:“剛好十分鐘,我還得回球場,失陪。”

愉悅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等到徹底消失時,謝策忽然大出一口氣——

“啊……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讓他保持警惕,又不至于太過警惕,對我和夕照都有好處……嗯?對我有什麽好處?還有,他怎麽這麽快看出來,我師兄妹二人不是同路?”

謝策擰眉沉思,空氣陷入靜默。

半晌,他突然橫手捶了把牆面,難掩不甘:“可惡,還是輸了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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