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買
買
這是龍居除比賽和談生意之外,首次不在家過夜。
林維吃得好穿得暖,卻睡不着。
有些習慣跟生物鐘一樣難改,龍居在時,睡前他的床頭總會有杯奶,洗澡時水溫已經調至最佳适感,次日要穿的衣服會熏好香挂在他門後。
如果兩人鬧脾氣了,牛奶會放在距離他房間最遠的地方,花灑不關導致水霧彌漫他的視線,衣服上的味道會從他喜歡的變成他喜歡的。
那會兒只覺得滿心滿眼的煩,也找過幾次茬。
“放這麽遠不如不泡。”
“走幾步路又不是腳斷了。”
“水也不關。”
“花老子的錢。”
“味道沖我不喜歡。”
“那你脫。”
龍居就是這麽一個人,心腸壞、嘴巴毒、三觀和道德低到不能再低,惡得要死。
但有一點很滑稽,兩人在精神上打得不可開交,肉.體接觸卻少之又少。
十九歲之後,幾乎斷絕。
倒是有一次意外,他陪龍居賽車,友情賽,來玩的都是圈裏的朋友,技術不行也要往裏面湊,純粹是為了炫車。龍居在裏面屬于佼佼者,輕松越了頭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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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享受場外傳來的掌聲,而是看了林維一眼,企圖在他臉上找到除冷漠之外的另一種情緒,可是并沒有,林維都沒給他分個眼神。
他不爽了,鎖住他那邊的車門,油門一踩,直直地往前沖去。速度快到林維往後貼,握住座椅,以及看了他一眼。
車子并沒有因為這遲來的關注而減速,耳邊的狂風像野獸一般變本加厲地吼叫着。
誰都沒說話,像是引線點爆前最後的靜默,然而當車子即将沖出賽道朝山腳撞時,他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胳膊,“你有病!”
帶着胳膊上的掌印,龍居在關鍵時刻轉了彎。
兩人有過無數次這種變态的時刻。
他很累。
龍居比他更累。
所以差不多了。
林維去了北望家,敲門,龍居戴着口罩抱着一孩子,他取笑:“你的啊?”
龍居态度一如既往地差,把門打開,沒理他。
“北望呢?”
“回去收拾東西。”
林維這才發現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在打字,站他身後看了一眼,那孩子因為亂動被他罵了一句,随後噼裏啪啦的打字聲又響起,林維逐字逐句地讀,然後問:“你要買她?”
“嗯。”
“大手筆,動感情了?”
龍居抱孩子的姿勢很笨拙,但敲字速度卻很快,這會兒經商頭腦上了線,把合同寫的分條不漏。
“愛死她了。”
他說這話時只有嘴巴動了動,整個人冷得跟冰封似的,林維知道,他某部分的壞脾氣又起來了,連帶着吐出一句無關緊要的話,用來噎人,用來擋住接下來可能聽到的話。
他現在很煩,這孩子認人,鬧他一早晨了。
所以當他把合同給杜老板發過去之後,又給家裏的管家打了電話,管家對于他懷裏有個孩子這事兒十分驚訝,但手頭有事情走不開,就商量着:“少爺,老爺把我打發去了龍合灣。”
龍合灣是他家另一套房子,要定期打掃,龍居揪了揪口罩,奶味兒鑽了進去,他立即皺眉,把孩子拉遠,“先來我這,你跟我爸說這是龍家掉在外面的種。”
管家很快來了,換了孩子的尿不濕,泡了奶,邊喂邊哄,孩子慢慢被他撫好,他問:“少爺,我該怎麽稱呼小少爺。”
龍居皺了下眉,他怎麽知道這野孩子叫什麽,“等會兒有人來,你問她。”
說完就走了出去。
兩人分頭走,林維到家才發現龍居并沒回來。也許是之前的極致糾纏破壞了他的感情系統,他現在判斷不出自己什麽心情。只覺得屋子很空,随後想到父母,這還來不及升起的空虛感便被厭惡鎮壓。
他開始處理手頭的設計文稿,電腦頁面調轉時屏幕短暫地黑了一下,他在那一秒鐘的空隙裏看見了自己,随即頓住。
記憶裏有些東西開始慢慢複色。
他最想爸媽的那段時間,鼻尖充斥着的幾乎都是雛菊香,不太好聞,但他在那個破舊的窗戶下撿到了好幾樣東西。
其中有一串手鏈,紫色系的珠子圍吊着一顆太陽花,還有一顆木質珠塊,上面刻了她家的門牌號。
他藏在自己的枕頭底下,做了幾個夢,那是他繼父母離婚後睡得最香的夜晚。
後來龍居查到,就把手鏈扔了,他生了好大的氣。
午夜夢回時,記憶碎片還會閃出來,可是太久沒有情感的滋潤,碎片就會變成刀渣子,沿着他的成長軌跡,一遍又一遍地磨。
他已經不會起波瀾了。
不久前,他跟龍居說:“我給你找個女人,我們做個了斷吧。”
和北望的相識,就這麽開始了。
自十九歲以後,龍居把自己的邊界線全扯開了,年紀輕輕就給他爸公司清理了幾條臭蟲,手段髒,拳頭硬,喜歡用錢鎮壓不公平。
私下也亂得很,從不談正規的戀愛,反正談了他也會在外面找,還不如跳過這個過程,把野路子玩穿。以至于他後來芽口無門,葷素不忌,踩着人類的道德點一下一下地往泥裏踹。
他太渣,變态,爛人一個。
原以為北望只不過是萬花叢裏的一個點綴,是過渡期的消耗品,是到達彼岸的那座橋,但龍居給她贖身了。
林維給自己點了根煙,他不大有瘾,煙身細長,煙灰從不落地。身後的鏡子映着他,灰色大衣,壓皺鋒利的西裝褲,面頰折疊度完美,看着矜貴又幹淨。
這麽多年,龍居身上的惡習看似沒傳染給他,可他 表皮下的筋脈卻已漸漸扭曲。
年少時躲在老城區的那張惶恐期待的面容,長開了後帶着些攻擊,帶了點兒壞,他依附于龍居卻又隐含着報複,一步步給兩人劃出了萬丈深淵,他在崖底,擡頭看,龍居一只腳踏了過來,就差一點,他同樣粉身碎骨。
但是他們認識了北望。
北望。
林維細細琢磨着,她跟他推到龍居身旁的小姐有什麽不同。
個子不高,跟龍居講話得踮着腳,不騷,技術含量為負,就白點,臉好看點。
可惜了,怎麽就在這個節骨點上遇見了個這樣的人。
崖底,多麽孤寂的地方。
林維把煙滅了,繼續對着電腦,線稿在他手底拉得細長,一直到夜幕降臨,龍居家的司機來搬行李。他把東西全部找出來之後,才發現崖底的風越來越冷了。
兩天過後,龍居打電話來,說落了樣東西,他順着他說的線索去找,床底有根頭繩,看着像自己做的,有紫色的珠子。
他把東西揣口袋裏,到指定地方還,那會兒龍居已經下了海,北望在岸邊焦急地轉着。
林維把頭繩遞給她,“他每年冬天都要來這兒撒會野,你別擔心,死不了。”
“他會冷嗎?”
“他不是人。”
往年龍居下海的時候,林維會拿瓶啤酒坐在岸邊,一瓶喝完,龍居上岸,沖着他甩濕頭發,林維邊擦臉邊罵他。
北望不喝酒,滿腔的情緒沒處發,龍居上岸走了兩圈,才發現她眼圈很紅。
“怎麽了?”
“多冷啊。”
龍居拉過她的手往自己肚子上貼,“熱的。”
說完要走,被她拉住,她左右看了眼,沒擦的東西,他的衣服又離得很遠,她拉開拉鏈準備脫外套,被龍居拍掉手,“不冷。”
頭發上的水滴沿着他寬厚的肩膀往下流,冷風順着海面激起幾道浪花,北望扣着他的手指,“擦嘛,會感冒。”
林維就在咫尺,看見北望鼻尖凍紅,手指白又細,往龍居掌心鑽。
看見前幾年海水都洗不淨龍居臉上的不耐煩,今晚卻被不遠處的篝火映得柔軟,看見他拿起石頭上的車鑰匙打開了後備箱,看見北望跑着去拿毛毯,看見她踮腳,看見他低頭,看見不斷縮短的煙頭把自己指尖熏紅。
龍居剛出生時,他母親失血過多而死,外界就說他命硬,克母,罵的難聽。他聽不懂的時候就會在家裏罵他們傻逼,能聽懂的時候就會拿錢砸得他們給自己低頭。
他有很多錢,站在塔尖上,他習慣了俯身睥睨衆生,喜歡操弄人性,跟不少壞事兒沾了邊。
罵聲陪伴着他整個三觀未形成的時期,導致他這人邪氣橫沖,一度非常厭女,所以他家裏沒有女人,連保姆都是男的。沒有女性的慈愛,龍家父子做事越來越強硬,林維就把他當作鐵打的。
一點一點虐,虐成渣,虐到走投無路。
龍居自己也沒想到都一腳踏進懸崖了,還沒掉下去。
“胳膊。”
北望拉好羊絨衫讓他擡手,他把胳膊塞進去之後順勢低頭,蹭着北望頸窩。這樣給他穿衣服不太方便,但北望由着他,沒催促,把掌心放在他腰間擋風。
龍居感覺皮膚被燙了一下,一股熱意像枝桠伸展一般四面開花,逐步擊碎體內的冰塊,把從小到大萦繞在主心骨的謾罵和反叛包上了一層絲,再被剝了繭。
龍居戴了圍巾,脖子處暖意十足,随後耳邊傳來噴嚏聲,北望捂着鼻子,眼角被噴嚏的後勁兒熏得微紅,他從後備箱抽出一條毯子,她卻趁機鑽進了他的圍巾裏。
他皺了下眉頭。
脫離了金錢的基礎,很多事情就變得微妙起來。
眉頭越來越緊,是毛孔因突然撲過來的香氣而變得緊縮,是被人主動選擇的不适應,是近在咫尺的呼吸把脖子灼燒出了個洞。
想讓她出去,手都擡起來了,卻硬生生地按壓下去,這種感覺好陌生。
風越來越大,冷意在空中旋轉,凝結成了一片片雪花,落在北望嘴邊,她輕輕舔了一下,随後踮腳,親了他。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知道。”
北望也很慌。
眼前像是被蒙上一層黑紗,四面八方都藏着通向未來的路,可她不敢邁腳。
龍居是她接觸過胸膛最暖的男人,她能從中汲取力量。
這是她熟悉的領域。
這是聽話能帶來的正面作用。
穿好衣服後,龍居坐的很遠,手指的煙沒斷過,篝火把他的後背映紅,微弱的光芒映照在林維眼角,突然的,心思壞了起來,掏一疊錢放在北望面前。
而後一個石子兒迅速飛來。
“她現在只收我的。”
林維就感覺,有些東西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