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喜得榜首
暗香浮動, 是一個外表普通的信封。
蘇淩回頭瞥向她的姑娘, 見她正襟危坐, 脊背挺得直直的。他眸光微閃,輕輕撕開信封:精致的桃花箋瞬間映入他的眼簾。蘇淩低頭執起紅箋, 唇邊不覺露出一抹輕笑。
桃花箋, 是用來傳情的桃花箋。
兩人同處一室,程尋雖做認真看書狀,可注意力全被蘇淩給引走了。她清楚地聽到了他撕開信封的聲音。她心頭一跳, 屏住了呼吸。
桃花箋上并非是蘇淩所熟悉的字跡,而是梵文。他并不識得多少梵文, 微微皺一皺眉,也不細想, 直接轉身到了程尋面前, 佯作諸事不知,将桃花箋放在了她面前:“呦呦,這是梵文麽?我不認得,能不能教教我這是什麽意思?”
他修長白皙的手執着一張桃花箋放到了她眼前,程尋臉上熱意翻滾。她不直接說出口, 而是借助紙筆, 還用的是一般人看不懂的梵文的形式, 不就是因為這話不好說出來嗎?
程尋當即輕咳了一聲,微微側過了身子:“別問我啊,我不知道。”
蘇淩也不失望,只笑了一笑:“是麽?那我等會兒問宋大人?宋大人博學多識, 想必知道是什麽意思?”
“你,你想拿着去請教宋大人?”程尋微急,“這怎麽行?”
宋大人若是通曉梵文,豈不是一眼就看出了她想說的話?那樣可真是羞死人了。情侶之間的小秘密,不能給人知道!她伸手欲奪回桃花箋,卻被蘇淩的手給按住。
蘇淩雙眸含笑:“怎麽不行?反正你又不肯告訴我。”
程尋深吸了一口氣:“你就不能回去查一查嗎?”
耳畔是蘇淩的悶笑聲,他聲音極輕:“我能回去查。”
程尋聞言松了一口氣,卻聽他續道:“可我更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這聲音明明幹淨清冽,可卻像是帶着絲絲誘惑。
程尋屏息凝神,努力不受他的影響。她估摸着宋大人就要來了,也不想跟他纏歪,先糊弄過去再說,就随口道:“行行行,我跟你說,我上面寫的是,蘇淩是個混蛋。”
蘇淩眸中閃過一絲訝然,但很快就被了然所取代,他緩緩搖頭,十分自信的模樣:“我不信,你不會這麽說。我猜想,是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他話剛出口時,程尋還當他認出來了,待聽得後面他的猜測,她忍不住笑了,輕輕推了推他:“行行行,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你先看字數夠不夠吧。”
蘇淩正欲回答,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問:“什麽字數夠不夠?”
正是宋大人。
程尋聞言慌忙站起行禮,而蘇淩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桃花箋納入了袖中。
他心想,暗香盈袖,不外如是。
宋大人進來,先前的話題自然暫時中止。可蘇淩依然記挂着那張桃花箋。下學後,他又問了幾次,見她執意不答,他也就不再追問。
自己查一查就是了。
他很好奇,她這般拐彎抹角,還用梵文寫就的,究竟是什麽。
見他不再追問,程尋略略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這種事情,心知肚明就好了嘛,問什麽問?
蘇淩雖說着要請宋大人,可是他卻不想這獨屬于兩人的秘密給第三人知曉。是以,他很清楚,不能直接請教。
将桃花箋上的梵文,拆分開來,逐字向朝中博學多識之士請教。
其實,到第三個字時,他就猜出了她的意思。既歡喜又期待,他到底是繼續下去,直到最後一個字。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明明是詩經裏很簡單的句子,可他一字一字念出來時,就覺得格外暖心。
夜裏,燭光搖曳,蘇淩坐在案前,摩挲着桃花箋,目光微轉,落在那個玉杯上,眼神漸漸溫和。
這是他的姑娘。
她想和他過一輩子。
這般深情,怎能辜負?
——程尋不知道蘇淩是否知曉了她寫在桃花箋上的話,蘇淩沒有再提過。她放心之餘,又有些微失落。她還花了不少小心思呢。
不過蘇淩待她,堪稱是完美男友了。體貼、溫和、尊重,想她所想,急她所急。有這樣的男朋友,真的挺好的。
五月十五,博學宏詞科初試放榜。
月半休沐,程尋沒有回書院,她仍留在京城程宅,等待着明日早早去看榜。
十五日清晨,她剛收拾好,隔壁的程瑞就闖了進來,一把拉了她要去貢院門口看結果。
程尋看起來反倒比他更淡然一些:“不要緊張,你這樣我也緊張了。吃點東西再去吧,看榜的人肯定很多。”
“你一點都不緊張?”程瑞有些不信。
“說我不緊張,你信麽?”程尋緩緩吐一口濁氣,“那也得先吃飯啊,萬一受不住刺激怎麽辦?”
見她并不着急,程瑞無法,只得也先坐下陪她用些早膳。兩人這才一同出門。
程宅門外停了一輛青布馬車。
程瑞“咦”了一聲。
車簾掀開,露出一張舒朗清隽的面容。
這張臉頗有些眼熟啊,程瑞在記憶裏扒拉了一番,眼睛微眯:“是你?”
他認得這個人啊,那年在書院門口,他和穿着女裝的呦呦一起遇上了這個人。當時呦呦吓得往他身後躲,還是他謊稱呦呦崴了腳,才混了過去。
這人來他們家門口做什麽?難道是和呦呦一樣參加了博學宏詞考試?
程瑞下意識上前一步,将小妹擋在了身後,低聲道:“別怕。”
眼神微動,哦,呦呦今天穿的是男裝。
輕咳一聲,程瑞不着痕跡移動了半分,不再擋在小妹身前。
程尋輕輕推了推他,她這才想起,她在宮中做伴讀一年多近兩年期間,三哥似乎沒和蘇淩正面打過交道。
“這是……”程尋正欲介紹,忽聽三哥低聲問道:“他是誰啊?”
那廂蘇淩已經緩緩下了馬車:“去貢院?”
程尋仰頭,對他燦然一笑:“對啊,今天放榜,我和我三哥去貢院。”
蘇淩笑笑,沖程瑞拱了拱手,繼而又看向程尋,笑問:“一起吧?”
“好啊。”程尋點一點頭,低聲對三哥道,“我現在就是陪他讀書的。”
“什麽?!”程瑞悚然一驚,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陪誰讀書?小妹女扮男裝在宮裏做皇子伴讀。她陪着讀書的人,可不就是皇子嗎?這個人,是,是二皇子?
程瑞瞪大了眼睛,細細打量着這個年輕人。
一身青色長衫,身形修長,容貌清隽,眉目溫和。這,這人,竟然是當今皇帝僅剩的兒子?将來的皇帝?
程瑞看看這個,望望那個,一時之間,竟忘了挪動身軀。
程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啦走啦,你還想走着去嗎?”
“不是,可以讓殷叔幫忙準備馬車。”程瑞脫口而出,他搖頭,不對。他要說的不是這個,這人真的是……
他內心被震驚所充斥,但轉念一想,好像也沒什麽不對……
他定了定神,正要行禮,卻聽那二殿下溫聲道:“呦呦一直叫我蘇淩。”
程瑞剛剛恢複正常的眼睛瞬間瞪得圓溜溜的。
二皇子說什麽?!
呦呦?!
他叫呦呦為呦呦?他知道呦呦是姑娘?
等等,呦呦說皇上也知道……
程瑞頗有幾分懊惱,他早該想到這一層的。皇帝是從哪裏知道的?皇帝知道了,二皇子還能不知道?
一直以來,他都沒細想過這個問題,現在看來,确實是疏忽大意了。
程瑞心念如潮,而程尋已經随着蘇淩要上馬車了。見三哥怔怔站着,她輕聲提醒:“三哥?”
回過神,程瑞拂了拂袍子,跟着上了馬車。
這馬車看着普通,但是空間并不小。
坐了三個人,依然不顯擁擠。
蘇淩吩咐車夫前往貢院,他則對程尋道:“其實你也不必親自去看,我猜想,你如果待在家裏,再過一會兒,就會有人給你報喜。”
他神情溫和,說的自然而又誠摯。
程尋“嘁”了一聲,有點不贊同:“什麽報喜?這又不是正經科舉,初試而已,才不會呢。”
“怎麽不會?”蘇淩也不惱,仍是笑意吟吟。
……
這兩人說話和尋常無異,可同一輛馬車裏的程瑞就覺得不對勁兒了。
大概是整天一起讀書的緣故,他們好像很熟稔,還挺親密?
程瑞心頭頓時生出濃濃的不安來。
他思緒轉的極快,從那年在書院門口憶起,細碎的線索一點點湧入腦海。
還未到貢院,他心裏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測。
肯定是那天在書院門口,呦呦被這人瞧了去。當時這個二皇子沒什麽表示,可是後來卻暗暗打聽,知道了呦呦的真實身份,後來借着要伴讀的名義,讓呦呦進了宮,朝夕相處,想紅袖添香……
再想到呦呦去年随着二皇子前往蜀中赈災。一路同行,兩個多月的時間……
程瑞不敢深想下去,他越想,看向二皇子的目光就越奇怪。
瞧呦呦這樣子,分明是絲毫沒察覺到這人的心思啊。
程瑞不由暗暗擔心。他輕咳了一聲:“呦呦,過來。這邊來。”
“啊?”聽聞三哥呼喚,程尋也不多想,直接坐了過去,“怎麽了?你是不是比我還緊張?”
她面上帶着笑意,還不知道自家兄長正為她擔憂。
程瑞本想和小妹好好談一談,但是二皇子在側,明顯不好說出口。他心中不解,這樣的事情,伯父和嬢嬢不知道嗎?他們是怎麽看的?
再瞥一眼靜靜看着他們的二皇子,程瑞輕哼一聲,對小妹道:“沒啊,我只是跟你說,你不要緊張。”
得等一等,等機會合适了,一定要問個清楚明白。
—
還未到貢院門口,就聽到了外面喧鬧的人聲。
馬車停下。
蘇淩率先跳下馬車,他習慣性伸手,想幫呦呦下車。但是一擡頭,卻對上程瑞黑沉的臉。蘇淩微微一愣,對其笑了一笑,慢悠悠收回了手。
程瑞下車,直接将妹妹給拉了下來。
貢院門口圍滿了看榜的考生及其家眷。他們一行還未走近,就聽人高聲道:“榜首是程尋,這程尋是何方神聖?”
捕捉到這句話的程尋,怔了一瞬後,臉頰染上笑意:“我有沒有聽錯?蘇淩,我有沒有聽錯?”
她問出第一句時,程瑞正要回答一句:“我也聽到了。”但還未說出口,就聽小妹續了一句:“蘇淩,我有沒有聽錯?”
他一口老血梗在心頭,吐不得,咽不得。真是他親妹妹。還是龍鳳胎親妹妹!
蘇淩輕笑:“沒聽錯,我也聽到了。究竟是不是,去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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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博學宏詞科考試,雖是面向整個大周來選拔人才,降低門檻,待遇優厚,但真正參加考試的,也只有三百來人。
程尋雖然自覺考的不錯,發揮了正常水平,篤定肯定能過初試。可她沒想到,她居然能成為榜首。
她暈暈乎乎的,有點不敢相信。直到她親眼看到紅底黑字:程尋。
明明白白,就在榜首的位置。
她緊緊盯着那兩個字,眼淚幾乎是在一瞬間奪眶而出,歡喜之情一點點從心底溢了出來。
她考上了,還是以第一名的身份考上的。
她符合朝廷選拔人才的要求,她不比那些男子差。
生怕自己哭出聲,她幹脆伸手掩了唇,悄悄走出人群。
程瑞和蘇淩自然也跟着走了出來。
看到小妹奪魁,程瑞與有榮焉。一轉頭,見妹妹竟然捂着唇,滿臉淚痕。他先慌了幾分,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道:“別哭了,妝都花了……”
蘇淩也看到了她肩頭微微的抖動,知道她是歡喜欣慰,倒也不甚擔心。他瞥一眼程瑞,輕聲道:“也不會花,沒有特制的藥水,粉不會掉。”說着摸出一方絲帕,遞了上去。
程瑞一噎,看向二皇子的眼神更加複雜了。
他竟然知道呦呦臉上塗的黑粉必須要特制的藥水才能洗掉?!這都知道?!
程尋接過帕子,胡亂擦了擦眼睛:“三哥,我沒事,我就是高興。”
以前在書院,算是小打小鬧。這一回是真正意義上的考試。
她粲然一笑,露出一排瑩白整齊的細牙:“我回去告訴爹爹和娘。不對,等我下一場過了,再告訴他們。”
程瑞輕輕搖了搖頭:“何必等到那個時候呢?博學宏詞科初試三百多人,取五十人。其中一等十人,二等和三等各二十人。你這都算是有為官做吏的資格了。皇上主持的殿試,也不過是名次變動。你這次能得魁首,下一回也差不到哪裏。”
程尋唇角挂着笑意,聞言點一點頭:“說的是啊,最差也不過是三等。啊呀,對了,會不會是同名同姓的啊。要是同名同姓,豈不是白高興了?”
“什麽同名同姓?”蘇淩擡手,在她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想什麽呢?三百多個考生,只有一個叫程尋的。你與其想這些,不如回去好好準備數日後的殿試。”
他敲得不重,可程尋依然捂着腦袋,氣鼓鼓地看着他:“你敲我幹什麽?”
程瑞聽得一激靈,這不像是诘問,倒像是撒嬌啊!
“好了好了,不敲了不敲了。你得了榜首,咱們不去慶祝一下?”蘇淩微微一笑,問道。
程尋偏了頭,正要答一句:“好啊。”程瑞已搶先道:“是該去慶祝,可今天不合适。我們還有點事情,得回家去。”
“啊?”程尋訝然,然而三哥已開口,她自然不會拆臺,忙跟着點頭:“是啊是啊,我們要先回家裏去。改日吧,改日我請你們去,去醉仙樓。”
盯着她瞧了一會兒,蘇淩輕笑:“什麽醉仙樓?既然你們有要事,那就先送你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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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疾馳,一路無話。
将程家兄妹送回程宅後,蘇淩直接乘着馬車離開了此地。
兄妹兩人剛進程家,程瑞就嚴肅了面容:“呦呦,我有話問你。”
程尋“嗯”了一聲:“等我去洗臉,換身衣裳。”
她去更衣之際,程瑞雙手負後,在她所居住的小院中走來走去。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聽到熟悉的腳步聲。
呦呦一身淺綠色的衣裙,不疾不徐走了過來。沒有塗黑粉的她,膚白精致,只眼睛微微有一些紅。
程瑞定一定神:“你和那個二皇子,怎麽回事?”
程尋指了指葡萄架旁的桌椅:“你先坐啊。”
她和三哥很有默契,大約也知道他在想什麽。這件事,她原本也沒想着瞞他,只是她又不好主動說起。如今他既然問起了,她也就照實說了。
從書院同窗,到皇宮伴讀。
她只略去了系統和兩人相處的細節,簡單說了由誤會開始。
程瑞聽得震驚無比。待小妹講完後,他忍不住問:“你是怎麽把他當成女人的?”
怎麽看也不像女人啊。
程尋沉默了片刻:“……我都說完了。”怎麽說呢?又不能提系統,她只能道:“就那麽當了呗。”
“那他對你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都不跟我說一聲?”程瑞咬了咬牙。
以前可是大事小事都寫信同他講的,甚至她女扮男裝掩飾容貌的黑粉,都是他幫忙給準備的。
程尋頗為心虛:“可你也沒問啊。”至于三哥的前一個問題,她想了想,回道:“真心吧?我這個樣子,他哄我也沒意思啊。”
她還是相信自己直覺的。
程瑞重重點了點妹妹的額頭:“你啊,你就不怕他是來報複你的?”
“什麽報複?”
“或許他記恨你把他錯認成女人,就想了這麽一個法子,想哄得你上了心,再狠狠行報複之事?”
程尋驚訝于三哥的腦洞:“不會吧?他這樣有什麽意思?我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