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劍神與月神
劍神與月神
他還記得初見她的那一幕。
竹林裏,少女身穿一身青翠的裙衫,踩着木屐走着。那婀娜身影若隐若現,只是一個側影都已經讓他看得入迷。
他牽着白馬走了過去,正好碰見她在那邊對着溪水,梳頭唱歌。
少女黑色絲綢般的長發傾瀉而下,伴着清脆的歌聲,聽得他心也要醉了。
那一刻的溪水仿佛萬斛珠玉一樣奔騰。
他明白了,這才是他一直等的春天。
他朝她走過去,卻彷佛驚動了她。她一路小跑離開了他的視線,只遺下一個耳墜在小溪旁。
那個小小的耳墜煥發着潔白的光彩,仿佛月亮一般。
他于是拾了這墜子去找她,終于讓他給找到了。
他才知道,她的名字,就叫明月。
明月如水,清景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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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時分,優美的音符飄出了淡青色的帷幕。庭院裏的竹葉随着微風旋轉。
雨聲細碎,像少女踩着石板而過。
他心中的那點念想,也被這音樂所觸動。
于是他循着琴聲,輕輕地推動翠綠色的門帷,裏面的流蘇簾子像碧波一樣翻湧。
她穿着綠色羅裙,坐在裏面彈琴。見他來了,她擡頭莞爾。
琴音不絕,如劍風不斷。
明月的手指從金屬的劍身拂過,看到上面的一塊龍紋,甚是好奇。
“小心,別傷到了手。”
他卻慌忙把她拉了回來,生怕劍鋒傷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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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親的那天晚上,遠處一輪紅月如宿醉般升起。
平日裏他都是一襲白衣勝雪,今日也同她一道換上了大紅喜服。
“我不過是個江湖浪子,行跡不定,你也願意跟我?”
“願意。”她略帶羞澀地把手遞給他。
“江湖人一定會認為我占了便宜的。”
他将她摟在懷中,将她臉頰邊的頭發都拂到了一旁,細細撫摸着她的臉蛋。
“以後都不要一個人在竹林裏唱歌了。”
“為什麽?”
“太惹眼了。”
聽到後面這句話,她不禁失笑。
他一直以來都是孤身行走江湖的劍客,只有在她的身邊才能感受那種相擁的溫暖。
她望不穿他劍上的一行凝露,卻心甘情願賦予他一腔柔情。
明月,果真人如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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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後。
“如果我贏了,我要你手中之劍。”前來挑戰的劍客叫嚣道。
“就算給你又怎樣?你以為天下第一劍,真的就是靠這把劍麽?”他挽好了劍花,唇角綻出一個邪氣的笑。什麽溫潤如玉,謙和有禮,那都是做給外人看的。真要是有人惹了他,後悔都來不及。
這段時間,他打敗了一個又一個挑戰者。而這一次來的,居然開始比樂器。
明月開始彈琴,而他就和着琴聲舞劍。
那一曲琴笛奏鳴,落在他人耳中,端的是聲音清脆。可是曲子裏卻有攝人心魄的作用。這音律,到底比的是內力。
笛聲布下了陣法,雖沒有刀光血影,卻步步危機。
明月彈奏的曲子的聲音清越激昂,仿佛要引領他走出迷陣一般。
可是這聲音雖然清脆,卻無法完全蓋過笛聲的陣法。
他只覺得神思一陣清明,一陣模糊。笛聲的魔力卻如同蛛絲一般将他纏繞。
他于是更加快速地舞劍,力求心無雜念,全憑心聲。直至達到了人劍合一的境界。
對手只看得見一條銀色的閃電在面前晃動。
頃刻之間,他的劍直指對方命門。
笛聲戛然而止,對方棄笛,以示服輸。
“我夫妻二人齊心,才破了你的笛陣,倒也算不得你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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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小築裏,一襲白衣帶着殺氣翩然而出。
他一聽到那個消息,心中湧起一種強烈的激動,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他心裏爆炸開了。一把将劍收入劍鞘,飛奔而去。
等他快要趕到出事的地點,便聽到白馬的哀鳴之聲。
明月使的是他教給她的近乎同歸于盡的瘋狂劍法。
滿地的血花綻放,而她也倒在這中間。
他把她抱在懷裏,感受到她因為受了重傷而近乎全部冰涼的身體,他的心仿佛浸入到冰凍之中,也被一點一點的冰涼滲透。
為了救她一命,他不得不把她托付給鬼醫。
等待的時候,他無法忍受獨自一人待在家裏,因為到處都是她的影子。
從插在玻璃瓶裏的幾株枯萎的鮮花,到整潔得近乎過分的屋子——處處都是關于她的回憶。最初,他只覺得五髒六腑好像要被掏空一樣,整天精神恍惚,不知道要幹什麽。直到時間一長,他才開始習慣這種孤寂。
他癡癡地看着窗外的明月,喃喃地說道,“我只要月兒能夠回來,其餘我什麽都可以不要。”
與君生別離,各在天一涯。同心而離居,憂傷何時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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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後,江南。
這是一種難得的意境,不是麽?
窗外,煙雨朦胧。節節竹竿上沾着的雨水,順着竹竿往下滑落。窗內,剛剛睜開眼睛的,似乎還未完全清醒的,白色衣裙的人兒依偎在他懷中,臉色紅潤得像畫上的美人,一同聆聽此時此刻的靜谧。
“你醒了在想什麽?”他低頭輕聲問道。
“在這裏隐居,你不後悔麽”
“江湖險惡,身不由己,哪裏有現在逍遙?”
“可是,你這一身武藝,就要這樣埋沒了,豈不可惜?”
聽到這話,他用手輕輕拂過她的黑發,“我差一點就失去你了,還提這些做什麽?”
“天下第一”這四個字,就是踏着累累白骨和斑斑血跡堆砌起來的。神劍之名,更是沉甸甸的存在。可是幸運如他,有她在身邊陪伴。
經歷了無數次挑戰,無數次受傷之後,他終于下定決心将一切放下,随她歸隐。
“懷有絕世武功,卻要隐匿在這個地方?”
“看看這裏的人間煙火,世俗裏短,不是很好麽?”
“讓風姿天下無雙的劍神,為我燒柴煮藥,豈不是暴殄天物?”
明月掩面而笑。
“哪裏都比不上你。”
說着,他去端來了一碗黑苦顏色的藥汁。一邊喂她,一邊用手拍輕輕替她拭去嘴邊的藥汁。“你照顧了我那麽久,這一回讓我來照顧你吧。”
喝完之後,他的右手輕輕覆上她業已隆起的小腹。“大概還有幾個月?”
“還有三個多月呢?你真心急。”她不禁莞爾,擡頭,正對上他烏黑的眸子。“我去彈琴給你聽。”
他有些不情願地松開了手。看着她走到窗臺旁坐下,用手撫琴。
玉指纖纖,琴音潺潺,聲聲筝鳴,寫盡竹意。
數月後,那仿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雙兒女,都繼承了母親的眼睛。
他每次舞劍的時候,這一對小娃娃系着大紅的肚兜,咧着嘴對爹爹笑,一點兒也不怕他的劍風。他一舞完劍,就抱抱這個,親親那個。
誰說劍神不能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