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幾回魂夢5
幾回魂夢5
知善堂的門前,海浪裏伸出兩只胳膊,正在無助的浮沉。
池晚幾步游過去,架住溺水的兩位女弟子。眼睛在水面上瞄了一圈,卻找不到一點讓她們落腳的地方,周圍都被淹了。
突然,這兩名女弟子不受控制,齊齊往水下沉去,像是水裏有雙手扯着她們的腳。無論池晚用多大的力氣,都阻擋不住她們下沉的趨勢。
罷了,反正不過兩名幻想出來的傀儡。
方才下水太久,池晚猛地冒出水面,大口吸着空氣,臉色憋得通紅。
一邊喘氣,一邊尋找燕忱的蹤跡。她來到那棵樹附近,水已經漫過方才燕忱躺着的樹枝,天雷也将這棵樹劈成了兩半,樹皮潮濕又焦黑。
“燕忱——”她喊着,“你在哪啊!”
她往下一看,瞬時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那個熟悉的身影竟然在水裏!
他正緊閉雙目,身體一點一點向下沉,烏黑的發絲在水中漂浮,玄色衣袍如同一朵綻放得正盛的花,衣袍上繡刻的符咒仿佛花蕊,帶着燕忱一點點向水下更深的方向沉去。
這裏的地面有沒有底,水下通向的是什麽,池晚完全不能确定。
池晚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燕忱,最近這些時日,那雙鳳眼總是冷漠、譏諷,劍宗宗主高高在上,孤傲不可一世,修為無人能敵。
但現在,他宛如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面龐溫柔冷靜,讓人想起新生的嬰兒,亦或是安然死去的老者,一點一點地,通往沉寂的永夜。
池晚迅速游到他面前,猛搖他的肩膀。
那雙眼睛睜開了,死一般的寂靜。黑色的瞳仁倒映着池晚焦急的神色,他又嘲諷地彎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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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晚皺着眉,用口型吼道:“你在幹什麽!快上去!”
兩個人之間僵持了一會兒。
燕忱眼中的顏色暗了暗,反手抓住池晚的手腕,帶着她向上游去。
潮濕的衣服緊裹在身上,發絲也都散亂地垂了下來,幾縷不聽話的頭發繞着彎粘在臉上,多少有些狼狽。
“該怎麽出去?!”池晚上來的第一句話便是問這個。
四周的雨勢并沒有減弱,在大雨中,需要大聲喊才能聽見彼此的聲音。
燕忱指了指亭子方向。
“我過去!”池晚義不容辭地游了過去,一邊游一邊想,好哇你燕忱,明明早就知曉飼夢獸的命門所在,就是不出去,就是等死。
池晚懶得裝了。
她搬開那個石墩子,下面一束白光猛地照射過來,眼前突然什麽都看不見。
再下一刻,兩個人又站在天元城午夜的街上。身上那些潮濕的冷意瞬間消失不見。
飼夢獸一改之前的嚣張态度,不在燕忱身上到處爬,此刻正溫順地繞着燕忱的左手轉圈圈。
池晚問:“你打算怎麽處置它?”
還沒等問完,燕忱随意張開了手指,再虛虛地握住,那團黑煙再也不能凝形,真正地消失在空中。
池晚愣了一下,沒再說什麽。
月亮距離他們進去時的位置移了些許,他們在幻境中時,外面的時間也在流逝。
回客棧的路上,池晚問他:“剛才我們去的地方是幻境?怎麽和真實的一樣?”
“嗯。”燕忱淡淡地應了聲,“那裏是十多年前的劍宗。”
“尊上,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池晚側頭瞧着他,求生欲十足地加了句,“你要是不想回答就不回答。”
“想問什麽趕緊問。”燕忱微微蹙眉,有點不耐煩。
“你剛才為何在水裏?為何不上來?”
你是不是……想求死?
燕忱薄唇僵直,眸子裏的情緒壓抑着,像是蒼茫冷漠的雪原,不帶一絲生機。
剛才在水裏的時候,明明快要死了,血腥氣鑽到肺部。出了幻境安然無事,現在這血腥氣仿佛又湧上了嗓子。
過了許久,他才啞聲道:“我這一生做過許多錯事。”
池晚驚訝地微張開嘴。
什麽錯事?劍宗究竟發生過什麽?為何她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打聽不出來!
“但、但做了錯事,可以彌補啊……”
“無法彌補,當然無法彌補。我試了所有方法,能做的,不能做的。這世上已經沒有能走通的路,只剩一條絕路。”
傲氣冷漠如燕忱,池晚萬萬不能想出他口中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肯定沒有絕路。”池晚倔強道,“我不相信這世上有絕路。”
燕忱聽她這麽講,略微提起好奇心,乜她一眼:“那你說,我該如何?”
“你可以試着放下愧疚,只要自己心裏過得去,誰又能拿你怎麽辦?這不就是一條很好的路麽?況且我也沒聽說過尊上做了什麽錯事,這便說明只是你自己心上過不去,別人并沒有和你過不去。”
燕忱勾起嘴角,又嘲諷道:“你才活幾年,能聽懂我說的話麽?”
池晚白眼道:“沒比尊上小幾歲,我覺得我說得挺有道理。”
“好啊。”燕忱音調沉緩,眼中蓄起打量的意味,“不如你說說,你是怎麽發現幻境出口的?”
池晚一陣頭皮發麻:“不是尊上指的嗎?”
燕忱反駁:“本座只給你指了大概方位,你便馬上準确地找到出口,一點錯都沒犯呢。”
“呃……尊上,我一直覺得自己多多少少有些修道天賦在身上的。”池晚深信不疑、毫不畏懼地轉頭和他對視,“尊上覺得如何?”
燕忱看她眼中并無心虛神色,方才在幻境中還非要救自己,沒再糾結此事。
他想了想:“确有可能。你想修道?”
池晚瘋狂點頭:“想啊,當然想,做夢都想!”
燕忱道:“那便從最基礎的學起吧。”
燕忱回去扔給她兩本書,《清遠劍意》、《氣海初探》這兩本,一本是所有修道者通用的氣海體系,另一本是清遠劍宗獨有的清遠劍意一百零八式,清遠劍宗正是靠此才獲得了仙門之中的地位。
清遠劍意非內門弟子不傳,燕忱居然就這麽大方的給她了?!
燕忱看出來她的疑惑,淡淡地說了句:“反正你也不一定看得懂。”
本來池晚對燕忱好不容易産生了一點同情,聽見這話,那一點點同情都消失無蹤。現在這個陰陽怪氣的和幻境裏慘兮兮的真是同一個人?
池晚不服氣的“嘁”了一聲:“你等我學會的,把你打趴下!”
燕忱不可一世地譏笑一聲:“過幾百輩子也不可能。”
池晚曾經那是同輩之中無敵手,再重修煉一回,只會比以前更熟練。她的靈渠和別人不同,只能按照師父給的方法修煉,好好的睡一覺,第二天早上用靈力疏通了一遍靈渠,便能使很多法術。
指尖一點,便冒出一點火苗,虛虛指向蠟燭,登時燃燒起來。
再一點,又冒出一點水花,水花順着她的意念形成水流,繞着蠟燭的火焰包裹成一圈,但卻能精準地控制火苗不會熄滅。
再使個指訣,水流變成了尖利的針,飛速射向對面,而每一根冰針上竟然還帶着一團火焰。
當然,這全部是背着燕忱進行的。要是讓他看見,又要質問她“你是不是來殺本座的”了!
消滅了第一只飼夢獸以後,燕忱依舊每日出門,但池晚還要給身無分文的兩個人賺房費,只能給老板打工,彌補店裏的人手。
後廚忙不過來,池晚就被安排去後廚,前堂忙不過來,池晚就得去前堂幫忙。
于是客人們經常喊小二點菜,就有一個少女搖曳生姿地走過來,穿着簡潔又仙氣的水藍色衣裙,露出纖長線條優美的脖頸和部分鎖骨。
更要命的是,明明一派禍國妖姬的長相,神情卻稚嫩天真,語氣聲音裏帶着一點凜然不可侵犯。
池晚等了許久也不見他們說話,只能皺着眉問:“客官,點什麽菜?”
他們就會趕緊低頭看菜單,結結巴巴報上幾個菜名。
到用飯的時候,池晚和客棧裏的夥計們一起用飯。後廚包了熱騰騰的包子,有成年男子手掌那麽大。池晚捧起來一個,吹着氣咬了一口,裏面是蘿蔔餡的,極鮮香。
她突然注意到後廚的牆上,安着一個木制的機關,好奇地指着它問:“這是什麽?”
有人答:“這是清遠劍宗燕宗主設計的寧夜符,現在幾乎每家都用上這個了。”
她走過去仔細端詳,那木制機關呈圓柱形,中間幾根木條搭在一起,非常靈活。機關最底下畫了符,可以将這機關牢牢固定在牆上,另一道符則是感應妖氣與鬼氣的。
當這符感應到不尋常的氣息時,便會推動木條,啓動另一道符,形成結界,不讓妖鬼靠近。
池晚看了許久,覺得這玩意倒是新奇:“你們幾乎每一家都用上啦?”
“對呀,好用,而且還便宜,天元城許久都沒聽說過有邪祟作祟了!”夥計見池晚很新奇地看着機關,問道,“你沒看見過這個?最開始的寧夜符是雲瓊上君池晚做出來的,總聽說過吧?”
“嗯,她做出來的寧夜符,雖然有一定用處,但卻只是張薄紙,有被損壞的可能,并不能一定保證安全。”池晚摸了摸新版寧夜符,佩服道,“還是改良之後的更好用。”
以前,這便是讓池晚困惑不解的問題。她在寧夜符上畫了結界符和傷害符,若是有邪祟過來,便會遭受刀剮般的疼痛。
但若是邪祟和這家人仇恨特別深,寧願忍受劇痛,也要走到這符面前,一把撕毀它,那便沒什麽用了。
她一直在思考,用什麽手段能保證它不被毀壞。可惜還沒來得及思考出答案,就告別了這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