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三章》(二)
《第三章》(二)
(二)
人的終極命題,如果說能列出來五項,那麽死亡一定在其中。
人的終極命題,如果說能列出來兩項,那麽大約是生存與死亡。
人的終極命題,如果說只能列出來一項,那麽大約就只有死亡。
在這種似乎是生,也似乎是死的邊界上,反反複複的拉鋸。你知道終點在那裏,死去元知萬事空,但你不知道那個終點在多遠的未來。
我還需要在這種把人灼化的空氣中,堅持一天?
我還需要在這種把人灼化的空氣中,堅持兩天?
也或許,時間都已經喪失了自己可以感知的維度。
我摯愛的人在羅馬的某個即将噴薄而出的朝陽中,轉身而去佛羅倫薩,載着他說的“少則七日,最長則兩周,我一定回來”而去,鮮衣怒馬。他的衣衫在我們倆互相抵着額頭,說着那要去了解的未來中,紅的肆意而熱烈。
現在我并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能夠等到這個“少則七日,最長則兩周。”
于是,在某個似乎眼睛開始輕微的還能見到這個世界的輪廓的當兒,仿佛是在這死亡的懲罰中時好時壞的,那個“時好”中,掙紮着爬下床,在那個還算熟悉的桌案旁,披衣而寫遺囑。
教宗的遺囑,應該叫遺诏。
這應該是某個午夜了,範·勒蒂應該是在我被行刺的那天到達羅馬。這個環境,已經比我那天乘車而上離去的樣子,又多了幾分井井有條了。
筆依然是那天蒙泰尼裏給我做注解的那支筆,我拿起來,用疼到指尖的手指摸索了幾下,在臺前的紙張上面開始書寫。
其實最挂念着,不過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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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後,憑着蒙泰尼裏在當前樞機主教團的聲譽,我想在這麽艱難的時節,樞機主教團應該推舉的是他做下任教宗。
其實大概兩年前這個教宗的位置就應該是他的。
我在把這兩年來,很多完成的事,寫給他;很多做了一半的事,寫給他;還有些已經派出了使者,正在籌備的事宜,寫給他。
我死後,應該好好交接給他。
最後,想到一句非常重要的話,只寫給他——如有必要,以天主教會,羅馬教廷,清算我。——用以換的衆人繼續安然向前,全身而退。
——用以換的他,繼續安然向前,全身而退。
寫到這一句話的時候,似乎一個終于支持不住,滿腔鮮血噴湧而出,眼前的紙,上面是我寫的遺诏,瞬間被血染紅。
然後筆下一歪,那支筆徑直掉到了地上。
我沒能拾起來那支筆,眼前的焦距在迅速的消失,徹底的黑暗仿佛就在那一瞬間急劇的襲來,連帶着桌椅倒伏的聲響,一起砸了下去。
然後是身邊開始有仿佛來自天邊的聲音,帶着匆匆的腳步來了,把我剛才寫的遺诏的紙一把從我手中奪了去,是不知道誰的焦急的聲音——“你為什麽要這樣……”
然後翻身一個,被人抱起,身下懸了空。
我徹底的,看不見任何光明了。視感,徹底喪失。
我忽然在那一刻想到,我在中槍倒下的那一剎那,那一點慶幸,和還好……是什麽……
我在接到格裏高利十六世教宗給我的授權書的時候,仿佛那麽清晰而害怕看見蒙泰尼裏在我面前死去的樣子,以一種我無法面對的心碎的方式。
于是我在他的耳邊說:“你,不必一個人承受絕望的力量。”
我想用我自己,來代替他走上這一條荊棘之路,讓他全身而退。
——然後,直到今天,我好像求仁得仁的,替他擔待了這個命運。
總算,初心不負。
求仁得仁,就是這最大的慶幸,和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