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一年前, 慕雲檸的傷養好後,就想和裴定謀好生打上一架。

切磋武藝,是她表達喜愛之意的方式。

可裴定謀卻死活不肯跟她打, 說什麽打媳婦兒的不是男人, 又說娘子你傷還沒好利索, 等你養養再說。

慕雲檸也不擅長撒嬌耍賴,見他死活不肯出手, 便只能再等等, 可這一等,就又是将近一年過去。

她自己倒是每日跑到無人的山上, 勤加操練, 可無人過招, 實在無趣。

裴定謀不跟她打,寨子裏的人更不跟他打, 每每她邀請寨子裏的兄弟切磋幾個回合,大家都說我們怎麽能打嫂嫂呢,這可打不得。

最開始認識的時候, 裴定謀以為慕雲檸只不過是個徒有花架子的弱女子, 打死不打算和她動手,生怕自己一個錯手傷着她。

後來, 他親眼見她單手起掄大刀,驚掉了手裏的酒壺。

那時候他就想, 他家娘子還真有幾下子的,說不定能在他手底下過上個十來招。

但他還是舍不得和她打,自家娘子該寵着護着, 怎麽能和她動手呢。

兩月前, 慕雲檸再次向裴定謀發出打一架的邀請, 還學江湖人士的做派,正兒八經地給他下了封戰書,約定了時辰和地點。

裴定謀從裴吉手裏拿過戰貼,看過之後,拍着大腿哈哈哈直樂,只當是自家娘子在和他玩花前月下的新花樣呢。

他武器都沒帶,先去山上摘了一大捧野花,捧着花喜滋滋地跑去赴約。

結果一見面,慕雲檸二話不說,掄起大刀就劈。

那渾厚淩厲的刀風劈到臉上,裴定謀才意識到,這次他家娘子是來真的。

Advertisement

可他還是不想打,捧着花東躲西閃,故意大呼小叫裝可憐,只求娘子手下留情。

慕雲檸并沒想真砍他,只是想逼着他出手。可裴定謀一身好武藝,他打定主意不還手,又豈是那麽好逼的。

就這麽的,一個抱着花在前頭狂跑,一個掄着刀在後頭猛追,倆人愣是跑了半座山頭。

動靜鬧挺大,惹得寨子裏的人揣上兩把瓜子,站到高處,嘻嘻哈哈地看起熱鬧來,說大當家的可真會哄媳婦兒玩。

裴定謀又賴過去一回,正沾沾自喜呢,可晚上就發現娘子不搭理他了。

兩個人雖然沒有進一步的發展,可親親抱抱還是每天必做的,可娘子一生氣,就不讓抱,也不讓親了。

他賴皮賴臉蹭過去,直接被一腳踹開,不管他怎麽撒嬌喊娘子都不行,就連扯着她衣角裝哭都不好使了。

沒有香香娘子抱的夜晚實在是太難熬了,連着被冷落了兩個晚上,裴定謀妥協了,答應好好和她打一場。

慕雲檸當即獎勵了他一個長長的吻。

裴定謀被親得心花怒放,說娘子你既然這麽想打,那咱幹脆在寨子裏舉辦一場比武大賽,大家一起樂呵樂呵。

還說按照青山寨的規矩,所有當家的,都是按照武功高低來排位的,要是她願意,可以打出個當家的來當當。

慕雲檸覺得很新奇,當即表示很感興趣,并表示一定好好打,争取當個當家的。

于是,在一個風和日麗,天高氣爽的日子,青山寨舉辦了三年來最大的一次盛會——全寨比武。

聽說是大嫂要打,另外十五個當家的,不管是在家裏的,還是在外頭辦事的,全都到齊了,說大當家要哄嫂子玩,這個面子必須得給足了。

還有上次因為年紀小,沒趕上當家排位賽的年輕後生們,也各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青山寨尚武,寨子裏幾千號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但凡會那麽幾招幾式的,都要上去比劃幾下,包括廚房的熊嬸,還有上次說要給裴定謀送酒的那掉了牙的奶奶……

于是這麽一比劃,就比過去了整整五天。這五天裏,寨子裏一片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慕雲檸也不着急,跟裴定謀往看臺上一坐,一把瓜子磕着,一盤果子吃着,開開心心地看着熱鬧。

五天過後,除了沒有下場的裴定謀和慕雲檸,一共角逐出二十位優勝者,包括十五個當家的,還有五位優秀青少年作為當家候選人,他們已經全部打過,排出了新的名次。

第六天開始,慕雲檸下了場,按照從後到前的順序,和這二十位一一比試。

當慕雲檸不費吹灰之力打贏那五名當家候選時,衆人嘻嘻哈哈,說大嫂不愧是大嫂,功夫真不錯。

當慕雲檸輕松打贏十六當家到十一當家後,大家夥的臉色嚴肅起來,坐直了身體,說大嫂你可真勇猛。

當慕雲檸依次打敗十當家到六當家,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眼露崇拜之色,說沒想到大嫂竟是個高手。

裴定謀手裏的瓜子也不磕了,小酒也不喝了,跟着站了起來,兩眼直放光。

當慕雲檸将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風,面不改色地打敗五當家,四當家,三當家,二當家,整個青山寨沸騰了,一聲一聲“大嫂威武”震天動地,響徹雲霄。

以熊嬸為首的一幫女子上前就把慕雲檸擡起來,一下一下抛得老高老高。

一向清冷淡漠的女子,在飛上天空之際,忍不住哈哈大笑出來。

那明媚無比的笑容,張揚放肆的笑聲,惹得裴定謀像個癡漢一樣看呆了。

後來裴吉看不過去他那傻樣,笑嘻嘻說大哥你擦擦口水吧,他才回神,踹了裴吉一腳,擠到人群中,把慕雲檸搶到懷裏,正兒八經地說,娘子我也要跟你打。

青山寨是裴定謀帶人創建的,從一開始他就是大當家的,哪怕過去幾年經歷過兩次比武,他靠着碾壓衆人的絕對武力優勢,穩穩當當坐着大當家的位置,從未動搖。

經過剛才的比武,慕雲檸已經是妥妥的二當家,但沒人想着她能打贏裴定謀。

可當兩人各執一柄大刀,真的動起手來,大家情不自禁屛住了呼吸。

慕雲檸天生力大,功夫是宮廷之中的頂尖高手教出來的,自然不弱。

裴定謀師從多人,招數變幻莫測,又是真刀真槍磨練過,招式狠辣。

兩人棋逢敵手,一時之間,竟打得難舍難分。

但慕雲檸虧就虧在她已經打了一天了,體力耗費巨大。

而裴定謀這家夥卻蹲在看臺上,嘎嘣嘎嘣嗑了一天的瓜子,看了一天的熱鬧,精力充沛。

到最後,慕雲檸有些力竭,就想說今天先到這,明天再接着比。

哪成想,裴定謀虛晃一招,故意擦在她刀背上,随後一個假摔,摔倒她腳邊,抱着她腿哀嚎,說娘子我認輸,從今往後你是大當家的。

慕雲檸可不想占他便宜,踢他,讓他滾起來。

可寨子衆人卻哄笑着改了口,沖她喊起了大當家。

在大家夥心裏,二人是夫妻,關上門是睡一個被窩的人,誰大當家,誰二當家,又有什麽區別。

再說了,大嫂确實威武,他們心服口服。

于是就這麽的,盛情難卻之下,慕雲檸就成了青山寨大當家,裴定謀成了二當家,以前的二當家就成了三當家,三當家成了四當家……

依次往下,按照這次比武結果重新排了位,大家夥稀裏糊塗的,混亂了好一陣子,才叫明白誰是幾當家。

雖說也過去這麽久了,可慕雲檸一聽別人喊她大當家,就有些恍惚,總覺得跟做夢一樣。

上回她去雲中城看慕羽峥,跟他說了這事,一向沉穩老成的太子殿下,竟然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才回神:“阿姐你堂堂一國公主,就這麽落草為寇,還做起了大當家,這會不會不大合适?”

慕雲檸當然無所謂,在世人眼裏,崇安公主早就死了,那她又何必拿着那莫須有的身份禁锢自己,怎麽痛快怎麽活就是。

她拍了拍慕羽峥肩膀,說:“阿弟別擔心,等你日後登基,就把這片山頭劃給阿姐,阿姐就不是寇了。”

慕羽峥哭笑不得,“阿姐,到時候我封你做鎮北王,你想要幾個山頭都行。”

自打慕雲檸當上大當家,裴定謀就偷起懶來,寨子裏有什麽重大決定需要他做時,他就推給慕雲檸。

慕雲檸身為一國公主,自幼經過精心教導,管理個山寨自然不在話下,見裴定謀賴賴唧唧什麽事都找她,她也不推辭,三兩下就能拿出個主意來。

以前她就覺得,幾千號人的寨子井然有序,一片和諧,還不缺錢,裴定謀這人還是有點兒本事的。

真正參與其中,她才發現,這貌似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男人,何止是有點本事,簡直是足智多謀。

以他的才智和武功,在軍中混個領兵打仗的将軍當當,全完不在話下。

慕雲檸有些可惜他一身本事無處施展,再一次認真問他,可想要建功立業,他卻抱着她說只想和她在一起。

人各有志,她也不強求,親了親他,說好,那就在一起。

平日裏她做的決定都是寨子內部的事,這次官府要來剿匪,她還是想看裴定謀怎麽說,可他卻随性得很,還說聽她的。

那依照她的性子,別人欺負到頭上了,自然是要打回去的。

這不是青山寨第一次被“剿”,前面幾次也都是裴定謀帶人把官兵打退了。

這次,各位當家的還擔心新大當家是女子,怕她優柔寡斷,回頭再答應官府的招安。

沒想到她竟這麽有血性,大刀一豎,就說打,衆人放心下來,一陣歡呼。

當然,慕雲檸決定打回去,并不是意氣用事,等事情商議完,兩人回了自己住的房子,她和裴定謀交了底:“裴定謀,我決定要打,不光是依照青山寨的舊例,其實是另有打算。”

裴定謀跟沒骨頭一樣懶洋洋靠在慕雲檸身上:“娘子你說。”

她早就把當初的來龍去脈說給裴定謀聽,對他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便如實相告:“當年的事情,外爺那邊一直沒查出什麽結果來,每次要查到關鍵信息,線索就斷了。”

裴定謀摸着她的手:“娘子上次和我提過,背後之人深不可測。”

慕雲檸點頭:“如今峥兒眼睛好了,一切該往前走,可不把當年的事查個水落石出,揪出是誰在背後作祟,我和外爺都不放心讓峥兒回去那虎狼之地。”

“在那些人看來,我們姐弟二人已死,他們只要藏起來不再動,這事怕是很難查下去。”

裴定謀順着她的話往下推測:“所以,娘子就想露個面,引蛇出洞?”

慕雲檸把重重靠在她身上的男人推開,側身靠進他懷裏,接着說:“對,我打算等五原郡的府兵打上門時,我去打退他們。”

裴定謀捧着慕雲檸的臉打量:“他們認得娘子?”

慕雲檸篤定道:“不管認不認得我這張臉,只要我穿着一身紅衣,提着我的刀一亮相,想必很快,就會傳到有心人耳朵裏,到那時,有人肯定就坐不住,不管是真是假,都得來打探打探。”

慕雲檸望着面前男人好看的眼睛:“裴定謀,我只是怕,到時候,青山寨就不得安寧了。”

青山寨的人樸實善良,這裏的生活悠閑自在,在這裏生活了這麽久,她已經喜歡上這裏,把這裏當成了家,她不想破壞這裏的安寧。

裴定謀額頭抵上慕雲檸的額頭,和她蹭了蹭鼻尖,滿不在乎道:“這麽多年,那些閑出屁來的官老爺們,三天兩頭的,不是招安就是剿匪,探子也沒斷過,青山寨何時安寧過,誰想來就盡管來,咱不差那仨瓜倆棗的。”

慕雲檸有些過意不去,還是想把話說明白:“話雖如此,可先前都是小打小鬧,若是我一露面,惹來的定是大麻煩。”

裴定謀豪氣雲幹道:“娘子信我,老子的青山寨也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你想做什麽便去做,其他的交給我。”

慕雲檸知道裴定謀的本事,不然青山寨也不會嚣張地存在這麽多年。

她沉默了一會兒,點頭:“好,我信你。”

裴定謀興高采烈地狠狠親了她一口,又問:“娘子,這樣的話,咱弟弟那邊會不會有什麽危險?”

慕雲檸:“上次去見峥兒,我和他提過我想露面的事,他現在身邊人手夠用,他自己會做好安排。”

想到那眼睛剛好沒多久的小男孩,裴定謀有些操心:“他自己能行嗎,娘子要不我們再去一趟雲中城找他商議一番?”

慕雲檸沉穩淡定:“不必擔憂,峥兒年紀雖小,可他的心計非常人能及,他自有成算。”

見她成竹在胸,裴定謀一想也是,心思單純的人又怎能當得了儲君,又怎會招致如此計劃缜密的謀害。

他放下心來:“不過這已入了冬,山道上的積雪都沒過了膝蓋,我想那新來的狗屁太守也不會冒着那麽厚的積雪來攻打我們,這一仗估摸着要到年後去了。”

慕雲檸往裴寧謀懷裏窩了窩,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那就先過個安生年。”

---

雲中郡的冬天,總是白雪皚皚,寒風刺骨。

傍晚時分,慕羽峥在大門口接到柒柒,一摸小姑娘的手,一片冰涼,心疼得他直擰眉:“早上不是帶了暖手爐出門,怎麽不記得帶回來。”

柒柒小臉蛋凍得通紅,冷風一吹,直縮脖子,兩只小手往慕羽峥袖子裏鑽:“走得急,忘了。”

慕羽峥牽着她往回走:“待會兒讓小翠幫你把那暖手筒縫個帶子,明兒挂脖子上出門,你就別摘,免得回來的時候又忘。”

之前慕羽峥發了工錢,帶着柒柒去街上買了暖手爐和皮毛縫制的暖手筒,給她每日帶在路上取暖用。

每天早上有他叮囑,她倒是會帶上一個出門,可回來的時候,總是丢三落四。

柒柒嘿嘿笑着:“我哪裏就那麽金貴了,前兩年冬天,我一身上下的棉花還沒現在這一條棉褲用的棉花多呢,哥哥,我不冷的,再說我這不還披着鬥篷呢嘛。”

柒柒晃了下身子,展示她的鬥篷,這也是慕羽峥發工錢給她買的,是灰色的毛毛領,可好摸了,也很暖和,就是因為她不冷,所以才忘了拿手爐。

和前兩年比起來,現在的日子簡直天天像過年,吃得好,穿得暖,還不用幹什麽活,這個冬天手上連凍瘡都沒生呢。

兩人說着話,進了小院,路過西廂房見小翠還沒回,柒柒嘆道:“一到冬天,花影軒的生意就這麽好,小翠姐最近都回來的這麽晚。”

“不用擔心,小翠在鋪子吃過晚飯,隔壁廣掌櫃會順帶捎她回來。”慕羽峥說道。

牽着小姑娘進門,給她解了鬥篷,讓她到燒得熱乎乎的炕上坐着,去桌上食盒裏端了一小碗牛乳紅豆羹來:“快喝,還熱着。”

“哇,又有甜羹。”柒柒開心得眉眼彎彎,伸手接過,拿着勺子三五口就喝完了,納悶道:“哥哥,怎麽最近總有甜羹喝?”

慕羽峥面不改色道:“天氣冷了,吳小郎君就想吃些甜食,廚房做多了,吳小郎君喝不完,我就順便要了一小碗來。”

“難怪呢,”柒柒意猶未盡地舔了舔碗邊,“好喝是好喝,就是少了點,希望明天吳小郎君多剩點。”

慕羽峥正往炕桌上擺着飯菜,一擡頭見小饞貓又在舔碗,笑着把碗從她手裏接過來:“這東西太甜,吃多了吃不下飯。”

柒柒哦了一聲,心道她就是想多喝一碗,那也沒有啊。

慕羽峥浸濕了帕子,給柒柒仔細擦了手,兩人開始吃飯。

吃過晚飯,一起收拾了碗筷,擦幹淨桌子,趴在桌上寫字。

柒柒寫着寫着,突然擡起頭來:“哥哥,你說怪不怪,今天我回來的時候,路上有雪,我滑了幾跤,每一跤都有人來扶我哎。”

吳家府邸離林氏醫館沒多遠,早上柒柒和小翠一起出門,最近花影軒忙,小翠回來得晚,柒柒就一個人回,可身邊一直有人暗中跟着,想來是看穿成個球一樣的小姑娘不好往起爬,上前扶了一把。

慕羽峥頭也不擡地繼續寫字:“見人摔倒,順手扶一把,舉手之便,不是什麽大事。”

柒柒歪頭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些怪:“可在我前頭,還有兩個人摔倒了,也沒見人扶啊,為什麽只扶我一個呢。”

“可能是見你圓滾滾的很可愛吧。”慕羽峥點點她的紙張,板起臉來轉移話題:“你看你這個‘淮’字寫的,重寫二十遍。”

柒柒對大興版圖很感興趣,慕羽峥最近就在教她各地的地名,今晚寫的是淮南,可小姑娘的手腕虛浮無力,寫的字歪歪扭扭,實在有些慘不忍睹。

“哦。”柒柒心虛地應了一聲,老老實實寫了二十遍“淮”字,“哥哥你看。”

慕羽峥認真檢查,點頭說大有進步。

柒柒便美滋滋地笑了,又問:“哥哥,你去過淮南嗎?”

慕羽峥搖頭:“不曾,那是淮南王的地盤,不好去。”

柒柒哦了一聲,又說起今日的見聞:“哥哥,我今天和林爺爺去給縣令大人看診,在衙門裏頭聽說,過了年五原郡要剿匪,說要剿一個叫青山寨的。哥哥,你見過山匪嗎?”

“……”慕羽峥垂眸寫字:“有幸見過。”

柒柒覺得慕羽峥用詞不當,可也沒多想,睜着一雙好奇的大眼睛:“山匪長得可吓人了吧?”

慕羽峥:“……還行。”

想到那些衙役讨論的青山寨的人有多兇殘,柒柒諄諄叮囑:“哥哥你下次再見了山匪什麽的,可得跑快點,我聽說山匪幹的都是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買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