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讓他吻
第06章 不讓他吻
鐘程臉皮厚,在唱歌仔戲《五女拜壽》的片段,素手握扇,擡腿,假意一撩長袍,胡亂改了幾個詞,架勢十足地唱了起來:“方知阿公大壽喜洋洋,雙手捧來玉如意,如意吉祥祝壽長,好比白鶴青松樹,永遠康健福無疆。”
沈曜辭和陳淮越則在伴奏,林希微不認識他們手中的樂器,像是二胡和笛子,旁人提點:這是殼仔弦和鴨母笛,是歌仔戲的樂器。
陳教授十來歲就随家人下南洋,難忘故土,除了興辦華文教育,閑暇就愛聽閩劇,而鐘程的母親正是鷺城劇團的演員,但他只學會了幾句,再多的也唱不出來了,道:“陳阿公,今日我媽有表演任務,沒法來,特地教了我幾句,讓我來祝阿公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陳玄棠西裝革履,金屬邊框的眼鏡更襯他儒雅,柱了根拐杖,也半分沒折他挺立風骨,是典型的老派知識分子,身旁的人是他太太吳佩珺,南洋閩籍富商之女,一襲素緞旗袍,脖子上戴着隐隐折射出柔和月亮色的珍珠項鏈,雖是滿頭銀發,卻依稀可見年輕時的美貌。
陳玄棠笑道:“那多謝你和你母親了。”
吳佩珺跟鐘程更親近些,摸了摸他的腦袋:“最近有沒有定下的人?”
鐘程裝乖寶:“等吳阿嬷給我介紹。”
“好呀。”
吳佩珺看了眼牆上的挂鐘,不知道希微來了沒有,一轉眸瞥見了來人。
林希微笑着走過來,她從前聽師母提過一嘴,她和陳教授領證的那天,正是陳教授的生日,所以今日除了壽辰外,還是兩人結婚 60 周年的紀念日。
她跑刺繡廠定制了幅手工漳繡,一簇攀牆而出的三角梅,針法繁複,栩栩如生,右上角落款:六十同心,八旬相守。
陳玄棠和吳佩珺都很喜歡這份意義特殊的禮物,尤其是吳佩珺,盯着漳繡,感慨萬千:“我和你老師第一次見面就在三角梅盛開的季節,一轉眼 60 年了。”
那頭的陳淮越換了手風琴,演奏起《莫斯科郊外的夜晚》。
沈曜辭評價:“林律師還挺會拿捏人心的。”
鐘程湊過去道:“這叫工于心計,她做事很有目的性的,你要小心。”
陳淮越沒說話,臉上看不出什麽別的神色。
吳佩珺卻很喜歡林希微,她不覺得有點心機是什麽壞事,她能感受到希微的真誠,上了年紀就愛做媒,希微是個好女孩,這屋子裏可有三個條件大好的未婚男青年。
鐘程把頭搖得像快壞掉的電風扇:“我不要,我不要!”
沈曜辭笑了起來,吓得鐘程怕他誤入歧途:“色字頭上一把刀啊,你也不許要!”
惱得吳佩珺皺起眉頭:“希微也看不上你們。”
她目光轉向了她那沉浸在演奏樂曲中的乖乖孫,說:“給你介紹的都不滿意,你還要拖到幾歲?你和希微也認識好幾年了,知根知底的,要不試着接觸……”
陳淮越擡起眼,沒出聲。
林希微看了他一眼,不想鬧僵,摟着吳佩珺的手臂,語氣自然:“師母,不說輩分的問題,陳總位高權重,和我也不太合适,就像您說的,我們也認識了好幾年,大概就是缺少緣分。”
陳淮越驟然停了音樂,放下手風琴,本就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現在看起來更多了幾分冷意:“的确不合适,也不熟,沒有接觸的必要。”
吳佩珺覺得奇怪,平時她也沒少介紹對象,他今天怎麽格外生氣?
等陳淮越被陳玄棠喊去見客了,鐘程才小聲說:“吳阿嬷,雖然林希微是長得不錯,但是呢,阿越是不會喜歡她的。”
吳佩珺罵道:“沒眼光。幼芙同我說,阿越說他有女朋友,是真的嗎?我都沒聽他說起。”
阿越可不能輸。
鐘程瞥了眼一旁臉色平靜的林希微,重重點頭:“當然有,阿越又不是和尚,那個女孩可優秀了,漂亮都是其次,善良,家世好,溫柔,體貼,天真,單純,根本就不在乎什麽錢不錢的,只一心一意愛着阿越。”
每個詞都是林希微的反面。
林希微只短暫愣了神,忽視掉心口的那抹異樣。
吳佩珺眼神狐疑:“你們倆別是在做夢吧?”還想多說兩句,但又有客人來了,她只能先去待客。
林希微拿了杯酸梅湯,又取了幾塊雞蛋糕,坐到了院中無人的小藤椅上。
眼前的琉璃欄杆、花崗岩和羅馬柱都和她無關,屬于她的是她家中那張簾布隔開的木板床,洗不完的衣服,和她邊刷尿桶邊幻想的遙不可及的夢想。
她深呼吸,就着酸梅湯,幾口就把雞蛋糕咽下,去找沈曜辭,正好沈曜辭也想和她談一談。
兩人找了個角落的沙發坐着,林希微開門見山:“沈律師,我知你有意找鷺城的律所合作,我們律所也打算做商品房買賣法律業務,希望能有合作的機會。”她邊說邊把自己的名片遞給了沈曜辭。
沈曜辭意有所指:“我有你名片了,陳總給的。”
林希微确實沒想到,那天南洋飯店出來後,她以為陳淮越不願意再幫她引薦了。
她笑了下:“我之前找陳總毛遂自薦了。”
沈曜辭直言:“陳總對你評價不高。”
林希微并不介意:“那希望這次合作後,陳總能給我個更好的評價。”
“林律師想怎麽合作?鷺城十年前就有了外銷商品房,只預售房是新出的,對外所在商品房買賣上的經驗比你豐富。”沈曜辭語氣犀利了些,“合作不是手把手地教幼稚園兒童。”
師姐康明雪幫林希微聯系過同行朋友,那位律師前輩在首都創了律所,早年就接下了外銷商品房法律服務業務,看在康明雪的面子上,提點了林希微幾句,林希微在此基礎上,設計了粗略的服務流程。
“鷺城的房管部門提供給我們統一的銷售合同,我們再根據越程項目的特色和不同購房客戶的需求,準備預售房的補充協議,向簽訂協議的購房客戶解釋合同條款,打消他們的顧慮,幫客戶簽下合同。”這是籠統的法律服務流程,“越程白鷺花園那一帶還在開發,環境治理剛結束沒幾年,客戶可能會比較擔心生态問題,而寫字樓面向的是投資貿易公司,他們對外語合同的需求較高,我在華僑辦的時候,幫客戶翻譯過英美法律。”
沈曜辭提醒她:“陳總比較擔心的是,你連收費都不會。”
林希微沉默了下,這聽起來很像侮辱。
但市場剛開放,此前鷺城物價部門控制了收費的标準,幾經波折,司法局才批準了協商收費的方式,目前沒有什麽公開的先例,別的律所也不會告訴她其中風險和收費情況,她的确拿不準該如何收費。
她想了想白鷺花園的廣告,一平方米大約 1500 美元,算一套房大約是多少錢,她賣出一套房子的合同費用又該收多少。
內心微微焦灼,面上卻很鎮定地笑:“總價的千分之一二,大約幾百美元不等,根據樓層、朝向和需求,而有所調整。”
明明是試探,卻是肯定的陳述語句。
沈曜辭這才有了笑意,調侃:“市場經濟的精髓被你抓住了。”
林希微試探道:“沈律師,有幾個城市試驗開放了樓花按揭貸款買房。”
貸款買房在香港和海外是一件很尋常的事,但想在鷺城推行……
沈曜辭不接這個話頭,他辦不到,也不想做。
他對這次的談話總體還算滿意,律師是個靠筆杆和語言表達的職業,林希微的“筆杆”水平能體現在她的履歷中,都說英雄不問出處,這個時代見證了太多奇跡,但在某些法律領域裏,教育背景大概率決定了專業水準,至于語言表達能力,只要一對話,自然顯露無疑。
沈曜辭心中已有定論,但他還要跟陳淮越确認,現下沒立即給出答複。
“林律師和吳阿嬷關系很親近?”
“嗯。”
沈曜辭看了她一眼:“那你騙她的時候,內心不愧疚麽?她并不知道你和阿越曾是戀人。”
林希微遲疑了下:“她從始至終就是我的師母。”
有沒有陳淮越,她都會認識陳教授和師母,也不會因為他,而主動斷掉這份情誼。
她還坦然推卸責任:“就算我對不起師母,那她孫子更對不起她,是他主動欺瞞的。”
沈曜辭忍不住笑:“那倒是,他說不認識你。”但一擡頭就見有人頂着一張冷漠的臉,不知何時來到了這兒,臉色陰郁,仿佛下一秒就會氣得破窗跳進外面的魚池裏。
他幾個大步走到了林希微的面前,隐忍着:“你跟我出來。”
陳淮越不想引人注目,他先出門,過了一分鐘後,林希微才跟着出來,別墅後面有個小連廊,種植着紫藤,他等林希微一進來,就攥住了她的手。
太陽穴隐隐作疼,聲音裏帶着薄怒:“林希微。”
他有很多話想說,但對上她的臉,卻覺得什麽話都不必再說了,他若問,他們是什麽關系,她只會說,他們早已分手,的确已經分手,莫名其妙的突兀分手,就斷了兩人的四年,他厭煩了這樣裝陌生人的游戲。
林希微瞥見陳淮越背後的紫藤深處裏隐隐有人朝這邊走了過來,偏偏陳淮越耐心告罄,動作激進地俯下身,要來吻她,她來不及提醒,只匆匆忙偏過頭,左手擋住左臉,不讓他吻,右手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但他紋絲不動,她卻沒站穩,往後踉跄了兩步,撞在柱子上。
“你在幹什麽?陳淮越!”陳玄棠火氣上頭,拐杖拄地,“你打希微了?”
他帶着摯友逛完紫藤,只隐約瞥見陳淮越揚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