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無痕
梨花落。
桌案上雪白的扇面旁擱置着幾支毛筆,沉香木的扇骨,松齋墨黑亮如漆,蕭辭遞給她一支毛筆“試試。”
猶豫片刻接過毛筆,執筆蘸墨卻不知如何起筆,雖略通文墨,對于樂理古畫品評頗有見解,但并不擅長丹青。
他笑着看着她示意她随心即可,以筆抵額微微思索,幹淨利落的随意點了幾筆,墨跡氤氲開來幾筆丹青模糊不清,扶黎幹笑着把筆置在硯臺之上,心疼的看着烏木沉香扇骨,添了一些泉水徐徐磨墨。
蕭辭淡淡一笑,寥寥幾筆,就着氤氲的墨跡一副煙雨水鄉圖躍然紙上。
上書“幾點梅花歸笛孔,一灣流水入琴心”
負手而立,收筆提完最後一字,筆跡清俊有力,行雲流水,隐隐約約頗有幾分熟悉。
“缻鈴軒一案你有何看法?”
“宓妃神态安詳,發髻端正,宮衣齊整,不似死後被人重新梳理裝扮,她素喜華裳,臨死之前為何單單穿着皇上最為忌諱的白色舞衣?
若說死于有心人清毒設計暗算,還需細細查訪證據再做定奪?無緣無故詭異至極的滿地落花倒是與百花案貼合。”扶黎思慮愈深漏洞愈大,愈發不安難耐。
蕭辭擺弄着手中的折扇,映照雕花格窗透過的陽光隐隐還有幾點殘墨并未風幹“芙蕖之死,草草結案,景皓曾言她乃國之聖手,慣用黑子,那日藍田暖玉棋子對弈,白棋明顯占了上峰。”
她用食指在桌案上寫了一個反字,他點點頭又搖搖頭“你即禍水東引,總歸要有個結果。”
“不知是對是錯?”
“她雖行事荒唐,但這宮中怕也只有她可以名正言順清查此事,你若幫她查清此案她應十分高興。”
“無蹤可循,無傷無痕,是否為巫蠱作祟?”一瞬間她腦海中閃現出額心一點泣血豔紅的梅花,張貴人魔怔瘋癫,提線木偶不受控制的情形歷歷在目。
蕭辭合上折扇放置在幾案上,一片雪梨花落入硯臺之中邊緣沾了淡淡的松齋墨“今夜驗屍之後再做定奪,當真是防不勝防。”
“也好。”
如果真的證實此案為百花案是否印證了八卦陣法的猜想,一次次明知地點結果防備萬千卻還是眼睜睜看着無形中如鬼魅的手扼死無辜之人毫無辦法。
遲疑片刻她猶豫的問道“昨晚多喝了一點酒,不知有無冒犯之處?”
蕭辭轉身唇角含笑看着她,那雙眼睛仿佛可以洞察人心盯得她心頭一陣發虛,白梅墨香似乎愈發濃了,不自覺的倒退了幾步抵在身後的酸棗木桌上。
薄唇毫無任何征兆的吻了下來,臉頰貼着冰冷的面具,唇瓣灼熱不似慣有冰冷的溫度,她眼睛睜得大大的腦中一片空白,身體快于思維反應,毫不留情的出招反擊。
而他的手指狀似無意的摩挲到她青龍穴的位置,直擊命門,讓她在最後一刻放棄了出招的想法。
淺嘗辄止,稍稍離開唇瓣,沙啞輕柔的聲音低笑着問道“可算冒犯?”
她一時語塞不知一向溫文爾雅,疏離有禮的他此舉何意,而她昨晚竟然真的主動去吻他了?耳根熱辣辣的發燙,強做鎮定坦然如常的看着他“既然如此,兩不相欠。”
修長的指把她散落在鬓間的一縷秀發撫向耳後“還有……”
她低垂着頭暗惱昨晚酒後失态,蕭辭的話她一個字都未聽進去,瞅準空隙一瞬間移形換影脫身而出,與他隔離三尺之距,她可不想蕭辭把昨晚之事親身演練一番,心下一橫施了一禮“冒犯之處,望王爺海涵。”
“以後不要喝這麽多酒了。”
院落青石階旁放置了一個湘妃竹編制的書箱,裏面密密麻麻散亂的排着松落的竹簡,字跡斑駁,偶有蟲蛀。
景皓翻撿了不到三刻鐘就頗有些不耐煩的拿起一截雪梨花枝虛招比劃。
此時只聞輕微的腳步聲,一紫袍男子并一黑衣男子并行而入,青鸾正在假山側的一泓清流邊清洗着雪梨花,旁邊放着一個碩大的翡翠荷葉圓盤,晾曬着清冷幹淨的花瓣,起身站起就着腰間的帕子拭了拭手。
扶黎則在另一側清洗着毛筆硯臺“司馬将軍竟然出獄了?難不成又是大祭司的功勞?”
“天胤?”
“恩”青鸾點了點頭“除了大祭司誰人可以更改皇上白相定下的旨意,你幫我清洗雪梨花,我去沏茶。”
隔着一段距離,蕭辭白衣錦袍,領口袖口用金銀絲線密密繡着竊曲紋,天胤寬衣長袍,紫色的發帶只在末梢松松系了一個結,行動之間,衣袂翩飛,仙風道骨,司馬雲朗不過是習武之人慣穿的黑袍寬衣窄袖,不以為意的朝着蕭辭說着什麽。
一刻功夫青鸾沏了一壺上好的雀舌,茶香袅袅微微感覺有些熱,撚起翡翠荷葉盤中的幾片雪梨花瓣放在了茶盞裏,獨獨空出一盞滾燙的熱茶。
扶黎會意,一一奉茶,不過幾步路的功夫茶冷的恰到好處,司馬雲朗豪爽的喝了幾口“別有一番滋味。”
蕭辭笑着搖頭“對牛彈琴,我這茶算是糟蹋了。”
“塞外粗鄙,有水喝就不錯了,誰有閑情逸致去喝茶,有那閑工夫不若校場比武來的痛快。”
天胤喝了一口把茶盞放在青石案上,打量了扶黎幾眼,目光轉到雪梨花樹上又是如那晚一般佛陀般清心寡欲的模樣,超脫于世。
“你有何打算?”
“我的性命不在你掌握之中嗎?”司馬雲朗戲谑的說道“這些年風餐露宿,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正好我可以好好睡上十天半個月。”
他打了一個哈欠,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把外袍的一角掖在了腰帶之上,回座之後怡然自得的翹起了二郎腿,朝着裏屋吆喝了一句“青鸾,本将軍一早沒吃什麽東西,上盤點心壓壓饑。”
端起桌上的茶一口飲盡“你這杯子太秀氣了,給本将軍換個大碗。”
眼珠一轉看到一旁的天胤無趣的說道“有沒有肉啊,本将軍去祭祀府以後就沒的吃了,同和尚似得吃齋念佛,阿彌陀佛。”
“得,佛祖可不收你。”青鸾端上來一盤玫瑰酥笑着說道“大碗是有,但茶是沒有了,肉是有,可我只請公子的朋友。”
“伶牙俐齒的丫頭。”司馬雲朗拿起青鸾遞過的大碗走到木桶旁邊豪氣幹雲的舀了幾碗水咕咚咕咚喝的一滴不剩,用袖口擦了擦嘴邊的水漬。
“秦謙是你親自帶回來的?”
“是,建業戈壁紅尾坡。”司馬雲朗安靜的說道“萬箭穿心,刀傷劍傷,沒有一處好地方。”越來越低沉的聲音壓抑不住的悲憤。
“仵作可曾驗屍?”
“軍醫所驗,金針刺脈而亡,一招致命,刀傷劍傷不過是死後僞裝的假象。李述金針暗器獨步江湖,善用的金針皆在尾側有一個小小的八字。
內力過脈,逼出金針,确系李述慣用的金針,若不是李述那一日與我形影未離連我都忍不住懷疑秦謙死于李述的金針暗算之下。”
司馬雲朗苦笑着說道“秦謙武功習于隴上朱雀使,在江湖上也頗有名氣,能在他劍下走上百招的人寥寥無幾,何況一招致命,除非那人是他最不需要防備的人,李述金針暗算合情合理。”
“隴上朱雀使木府?”
江湖上行俠仗義,扶貧濟弱的木府秦少俠竟然是秦謙?
隴上武學乃五湖十六國正統武學,門風嚴禁,分青龍使李府,白虎使王府,玄武使武府,朱雀使木府,四大家族相互制衡統一,皆受命于隴上雲府家主,乃正統武學的泰鬥,連帶着四大家族的首席弟子在江湖也頗有威望,秦謙乃朱雀使木府的首席弟子一招致命她也沒有這個把握。
蕭辭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她眼中洞悉了她所思所想的江湖紛雜關系,接着司馬雲朗的話繼續說道“秦謙身邊不曾有親衛尾随?”
“建業告捷,他一向又是世家子弟的愛玩心性,只說尋訪戈壁中的海市蜃樓,只帶了劉駿一個親随,半道上派遣劉駿回營取酒,身邊不會再有其他人。”
司馬雲朗攥緊拳頭重重錘了一下青石案“建業告捷,秦謙慘死,回京遇伏,金殿鳴冤,通敵叛國,這場仗打的我毫無還手之力,主動出擊或是被動防禦都會受制于人,白維…”
“白相行事周全大公無私自會好好查訪清楚所有線索不是嗎?”蕭辭一語打斷司馬雲朗的話不鹹不淡的反問。
日頭慢慢有些毒了似乎已接近午時,他手中的茶盞茶煙袅袅,依舊是熱氣騰騰的模樣。
“是。”司馬雲朗咬牙切齒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
其間天胤一直一言不發,似乎比起他們的談話他對雪梨花更有極大的興趣“大祭司,事關社稷,你就一點也不關心?”
通敵叛國之罪分明是舊事重演,在場諸人誰又能真正的置身事外,蕭辭輕咳了幾聲,臉色似乎慢慢變得越來越差,扶黎自屋內拿來那件鴉青色羽緞大氅披在他的身上,順道把手爐安置在他膝上放好。
天胤手心躺着一朵殘敗的雪梨花淡淡的說道“天理循環,道法自然。”
“雲朗恐怕要在府上叨擾幾日了。”
“恩。”天胤雖然是不溫不火的态度總算讓蕭辭安心不少,他既然應承下來司馬雲朗總不至于再有性命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