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浮出水面(下)

寧嫔嘴角滿是苦澀, 眼睛泛酸,淚眼婆娑之中跪在地上看着映入眼簾的一角龍袍, 金絲繡線,祥雲龍紋。

這個她高高仰慕的男子,這個她陪伴了他八年的男人, 這個萬民朝拜的君王,這個屬于後宮所有女人的夫君,她敬他,愛他, 怕他, 她本想步步為營謹小慎微,不求一心, 但求用心,安安靜靜陪着他走完這一生,遠遠望着也好, 可惜終究是不能了。

咬緊牙關壓抑住奔騰欲出的所有情緒, 清清淡淡道“是。”

“是?”蕭玦重複了一遍, 冷冷一笑,拂袖之間桌案上的茶盞摔碎在地,滾燙的熱茶水潑在了她的手背之上瞬間通紅腫脹, 火辣辣的疼痛反而讓心口錐心刺骨的痛意好受了一些,她微低着頭,碎玉般的白瓷片劃破她白玉凝脂的臉頰,楚楚可憐。

“皇上息怒, 臣妾瞧着寧嫔是有難言之隐,姑且聽一聽整個案件的緣由。”

寧嫔不可置信看着白媚兒,她又作何算計?她認了,她都認了,還不夠嗎?她不聽她回禀的因由,她讓她親眼看着麗嫔受盡酷刑幾乎被折磨成了瘋子,如今竟要問了嗎?

葛莞笑着看了一眼扶黎,她會意躬身朝上首一禮,方朝着寧嫔道“寧嫔娘娘不必着急,待奴婢細細梳理一下其中關節,是非對錯自有皇上,貴妃娘娘裁決。”

白媚兒颔首點了點頭,不鹹不淡道“綠玉牡丹此為其一,如此看來确系出自風荷苑,這并不能證明是寧嫔所為,有可能是有人偷梁換柱也未可知。”

白媚兒最後一句話狀似無意實則有意略微提高了音量,扶黎眉梢微揚自那人身上一掃而過,果然是從容不變。

扶黎這才繼續道“案發當晚本應打入冷宮的麗嫔娘娘深夜前往缻鈴軒自稱向宓妃娘娘質問白色舞衣之事,子時方離開,宮禁森嚴,即便是深夜若想悄無聲息自冷宮行至缻鈴軒根本就是無稽之談,不知麗嫔娘娘是如何做到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麗嫔就像斷線的木偶,自黃花梨圈椅上哆哆嗦嗦蜷縮在地上,含糊不清只是重複着一句話。

扶黎本就不欲多問也沒有繼這個問題過分深究,挑起了諸多疑問岔開了話題“子時,宓妃娘娘去了紫微殿,折回途中宓妃娘娘并未回缻鈴軒而是去了晶玉齋,玲兒,對嗎?”

玲兒猛然擡頭不可置信的望着扶黎,她自懷中掏出一方帕子,打開帕子裏面包裹着一支青鳥點翠簪,拙樸典雅,一顆畫龍點睛的黑曜石,整只青鳥宛若活了一般,在場諸人皆不陌生,在禦園賞牡丹之時宓妃簪的便是這支青鳥傳心事。

玲兒慌亂之色溢于言表,但更多的是無言的驚恐,仿佛避諱着什麽極為可怕的東西“你曾說宓妃娘娘當晚簪的就是這支青鳥傳心事,她既從未去過晶玉齋,為何這支簪子會遺落在晶玉齋的芙蓉花樹旁?還是說是鬼魅作祟?”

扶黎最後一句話刻意放慢了語速說的意味深長,玲兒在聽到鬼魅一詞時緊咬下唇,滿目驚恐,整個人癡颠一般結結巴巴道“賢妃娘娘…賢妃娘娘…來索魂了,皇上,貴妃娘娘,主子确實…确實去了晶玉齋尋淑妃娘娘。

當時芙蓉樹下立着一位身披越緞繡錦披風的女子,娘娘…娘娘并未讓我近前,只讓奴婢出去候着,可…可…娘娘出來便如瘋了一般,奴婢大着膽子朝晶玉齋的方向瞄了幾眼…”

她越說越怕渾身開始顫抖,聲音略帶哭腔“那女子烏發垂至腰際,白色宮衣…大紅金絲海棠繡滿裙裾袖口…賢妃娘娘…是賢妃娘娘…主子回到缻鈴軒便開始神志不清,只是說一些瘋癫之語…折騰了三刻鐘仿佛累了,神志也恢複了,便歇了。”

“一派胡言,實乃鬼語亂神之語,賢妃故去多年,索命?”蕭玦臉色鐵青,冷笑道。

“淑妃妹妹既然去了晶玉齋,是否也瞧到了賢妃的鬼魂?”白媚兒凝視着林清薇,如願看到了她身子微微一顫。

林清薇慢慢轉頭看着她,聲音嘶啞難聽,只說了兩個字“沒有。”

“沒有?那淑妃妹妹可曾遇到了宓妃?”

她這次沒有回答,嘴角動了動,眨了眨眼睛低下了頭,扶黎惋惜之色轉瞬便過,看了一眼林清薇偷瞥了一眼端坐上首的蕭玦,恭恭敬敬的說道“淑妃娘娘那晚應是從未去過晶玉齋吧?”

“你有何證據?今兒已為我家主子佐證,你莫要信口胡言。”碧紋按捺不住,一旦晶玉齋事情敗露,私自出宮怕是也要瞞不住了。

“今兒,那晚你當真看清确實是淑妃娘娘?”白媚兒驟然提高音量問道。

“奴婢…奴婢只看到了一角越緞繡錦,因着越緞繡錦絲線特殊,月光之下流光溢彩,是以奴婢十分肯定就是越緞繡錦,大抵是淑妃…”今兒越說越沒有底氣,最後一句話含糊其詞沒有了半絲聲音。

“內務府所載,越州所供越緞繡錦共十匹,鳳栖宮三匹,宸華殿三匹,紫微殿一匹,慶華宮一匹,缻鈴軒半匹,風荷苑半匹,玉漏軒半匹,存梅堂半匹,嫔位以上如此分配,此十匹花色各不相同。”葛蕪恰合事宜的捧着雕花木盤呈上一件越緞繡錦的披風,原本詳盡的把越緞繡錦的分配說的分毫不差。

木盤中的披風紫色的底子繡滿了銀綠色纏枝通心草花紋,底下用金線滾了一圈連雲雙福,今兒擡頭看了一眼确定道“奴婢那晚所見就是這件披風,雖底色未看清,但通心草的花紋在朦胧月光下亦是辨識的清楚。”

“司衣坊記錄,寧嫔娘娘與瑛嫔娘娘的越緞繡錦同屬一匹,存梅堂的半匹越緞繡錦瑛嫔娘娘打算做件夏衣,司衣坊前兩日裁制,今早方送至存梅堂。”

“葛蕪姑娘說的分毫不差,妾身這便可遣人去取。”瑛嫔聽到提及自身,一顆心剎那懸到了嗓子眼,額角突突直跳,捉住這棵救命稻草忙急忙撇清關系。

白媚兒擺了擺手,瑛嫔噤身安安靜靜低頭不語“哦?不想寧嫔亦是午夜驚夢,去拜祭賢妃了?可真是和淑妃妹妹心有靈犀。”

白媚兒一句話說的陰陽怪氣,蕭玦緩緩攥緊拳頭,并未再看林清薇,語氣冷漠道“那晚淑妃奉命出宮,并不在宮中。”

白媚兒微微一怔,蕭玦既如此說了旁人哪裏敢說半個不字,宮中妃嫔深夜奉命出宮細細尋思總是有違禮法,情理不通,眉間微蹙,斜睨了一眼林清薇百無聊賴用茶蓋撥弄着浮起的幾片茶葉,羊脂玉镯與青瓷茶盞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果然還是要護着的。

看了扶黎一眼淡淡道“繼續。”

扶黎颔首一禮繼續道“越緞繡錦披風修補之處為煙火灼燒所至,芙蓉樹下的玫瑰釀亦出自風荷苑,寧嫔娘娘,那晚今兒所見是你,宓妃娘娘所見亦是你吧?”

寧嫔聞言臉色平靜如常,長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如釋重負一般,扶黎面無表情道“寧嫔娘娘,司衣坊的宮女是你特意安排讓我遇到的,青鳥點翠簪也是你特意露出黑曜石引人注目,古尹字的書籍是你特意擺放的,甚至是酒釀丸子也是你特意用玫瑰釀做的,只是不知寧嫔娘娘怎會料定奴婢看得懂古尹字?”

“那日你去宸華殿的路上不是幫一個小宮女撿拾了幾本古尹字的書麽?不識古尹字的人往往正反颠倒,而姑娘卻擺放的順序齊整,我只是想賭一把。”

“寧嫔娘娘引火上身,一力攬下所有罪行,對宓妃之死亦是供認不諱,晶玉齋芙蓉花樹上所刻為古尹字的一個冤字,如此看來,是有冤情,還與故去的賢妃娘娘有關?”

“是,賢妃姐姐沉冤難雪!”一個冤字她幾乎咬碎銀牙才勉強可以平靜安然的繼續下面的話“那日在你與葛菀所經之處我特意安排了小宮女談論晶玉齋之事,料到你必會去一探究竟,若扶黎姑娘識得古尹字,定會認出芙蓉花樹所刻古尹字,也必會找到青鳥點翠簪。

鮮血凝而不住,玫瑰釀、古尹字、越緞繡錦披風,欲蓋彌彰,我與此案脫不了幹系。”

寧嫔冷冷一笑,抿了抿嘴角看着蕭玦道“皇上可還記得那晚是什麽日子?”

蕭玦揉揉額心想了想,不耐道“你究竟意欲何為?”

“意欲何為?”寧嫔大笑幾聲,笑得淚流滿面“姐姐,你看,皇上果然是記不得了。”

這聲姐姐讓在場諸人寒毛直立,一陣陰風襲來,卷着不知名的花瓣鋪了滿地,宮燈裏的蠟燭明滅不定,亮如白晝的正殿一會明的晃眼,一會陰的可怖。

德妃不由說道“寧嫔妹妹,話已至此莫再垂死掙紮”

寧嫔剜了德妃一眼,自顧自道“那晚是賢妃姐姐生辰,人走茶涼,怕是沒人記得了,沒人記得了,為何賢妃姐姐與嘉和公主死于非命,而她們錦衣玉食,得盡榮寵活得好好的?”

她聲嘶力竭的聲音回蕩在大殿雕梁畫棟之上久久不散,手臂直直的擡起,芊芊玉手毫無章法指着在座諸人道“皇上,皇上,你要為賢妃姐姐、嘉和公主做主啊,你只要徹底清查賢妃姐姐一案,所有的罪妾身……妾身一個人全認了。”

她匍匐在地上扯着蕭玦的一角龍袍急切的說道“皇上,賢妃姐姐死不瞑目,冤魂難安。”

蕭玦沉着臉任由寧嫔不管不顧語無倫次,淡淡問道“這些年晶玉齋寸草不生,鬧鬼寄魂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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