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救援

第53章 救援

救援。

這個詞聽在獸人們的耳朵裏一時有點陌生。

不論過去他們曾經屬于什麽部落,就算過得最惬意的也無非就是能吃飽、能養大幼崽,如果部落有能力的話可以收留幾個從沉沒島嶼來的獸人。

至于主動去救援正在沉沒的島嶼,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

因此獸人們聽到首領的這個命令之後先是露出了茫然,下意識覺得畏懼,但很快就被內心油然而生的一股熱血振奮:

對啊,他們白光部落的食物、工具有這麽多,還有大片大片的土地,為什麽不能去救人呢?

很快,白光部落的所有人都振奮了起來,簇擁着沖向了木頭和麻繩。

白義連忙安排:“按照分配好的流水線來!”

雲站在一旁看着白光部落的獸人、亞獸甚至幼崽都在熱火朝天地抓緊準備木筏,表情有些複雜。

蘇現在仍然自我定位是白光部落的人,所以把馴化綿羊的事情放下,正扛着幾根圓木走到木筏搭建的地方,素日冷淡的眼神中也被染上了。

雲一轉頭,看到身後跟着的幾個雲貝部落的人、甚至年齡不算大的祭祀都躍躍欲試,恨不得參與進去。

雲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我們也去幫忙。”

得到首領的允許,雲貝部落的人立刻滿是幹勁地加入了進去。

雲貝看了眼那個站在人群中分配工作的、并不強壯的獸人,表情微微有些怔忡。

在島神的視角來看,獸人是一種脆弱、無力的生物,一生都依托于島神而存在。遇到災難,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向島神祈禱,希望島神能夠拯救他們;而一旦島神本身都要沉沒,這些獸人也只能跟着島嶼一起被海水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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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樣弱小的生物,現在居然開始嘗試主動伸出援手。

雲有些明白為什麽辰會對白義如此另眼相待了。

雲目光一轉,恰好和蘇對視。

蘇對着他點點頭,露出了一個鼓勵的笑容。

雲遲疑了一下,還是邁開腿,也加入了進來。

……

按照寧描述的狀态,雲大概給出了他的判斷:北風島下一次太陽升起的時候就會

徹底埋葬在海水中。

也就是說,他們想要拯救北風部落只有今晚。

黃昏時分,三十多只寬大的木筏已經做好,木筏上挂上了面包樹葉片等纖維編成的船帆,用麻繩緊緊地捆綁在木筏上;每一只木筏的最前方都有一個小小的臺子,旁邊挂着長長的麻繩,并間隔一段就系着一只曬幹的葫蘆,當做救生圈來用;擔心夜晚的能見度太低,每艘船上豎起了一根圓木,頂端掏空填入了椰子油浸泡過的幹羊脂,點燃之後就是火光,相對來說沒那麽容易熄滅。

每一個上面都站上了兩三個擅長操縱船只和游泳的獸人。寧和銳兩個獸形是鳥,已經在前面盤旋引路;沉、堅等獸形擅長游泳的也在周圍準備好了。

雖然察覺不到,但是白義知道這座島嶼正在默不作聲地靠近沉沒中的北風島,以求能夠多救下一個人。

蘇和雲都已經站在了一只木筏上,對着他揮揮手,準備出發。

白義凝視着天邊如火焰一般的晚霞,沉吟幾秒,随後道:“我也去。”

銀因為不會游泳,被安排留在島上準備給救來的獸人們熱身體的湯和獸皮,聞言大吃一驚:“首領?太危險了!”

其他人也露出了不贊同的表情。

白義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是不是都忘了……哦,你們不知道,海豹可是游泳健将。”

銀有些不信,忍不住道:“首領平時很少下水。”

因為以前曾經對于掉進海水有過心理陰影……白義心裏回答了銀,但擡頭看看辰身上那三座聳立的高山,以前那種潛意識的恐懼忽然就覺得算不上什麽了。

他是會游泳的海豹,他是白光部落的首領。

身為首領,他當然要沖在最前面。

白義再次笑了一聲,脫掉了之前穿在身上的麻布衣服,免得回頭變成獸形撐破,随後跳上了最近的一艘木筏,大聲道:“出發!”

随着白義這聲話語,岸邊忽然刮起了猛烈的大風,吹動着這些用植物纖維編織而成的船帆向北快速而去,如同島嶼本身的祝福。

……

山體在分崩離析,泥土與巨石如同脆弱的餅幹,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砸了下來。

粗大的樹木、奔跑的羚羊都被崩塌

的山石裹挾,發出脆弱的悲鳴後化為災難的一部分,繼續向下奔湧。

地面橫七豎八地裂開,有的是深不見底的大坑,有的則瘋狂噴湧出海水,将附近的一切都卷走。

整座島的周圍都盤旋着巨大的漩渦,昭示着海平面以下比海上更加激烈。

璀璨而寧靜的星河下,發生着山崩海嘯的巨變,比白義看過的任何一部災難片都要震撼,令人油然而生畏與絕望。

白義出神地看着北風島坍塌沉沒的過程,被大自然的威嚴與偉力震懾。

靠近北風島的時候,海面開始變得格外動蕩,海浪咆哮翻滾,幾乎要把他們的木筏打翻。

好在雲貝部落尤為擅長應對海洋與船只,死死地扶着帆調整木筏角度,才能讓他們保持穩定。

天上忽然傳來一聲清亮的鷹嘯,接下來是兩聲更短促的叫聲。

這是白義在出發之前讓銳背下來的信號,一聲長嘯就是發現北風部落的人,再用短叫來界定方向。

部落的木筏隊艱難地轉向,向那個方向而去。

很快,游在前面的沉的獸形——錘頭鯊就從海面上躍起,片刻之後游了回來。

他的背上背着一只看上去像海豚的動物。那只海豚被搬上木筏之後就變回了人形,顫抖着聲音震驚地看着他們道:“你們是誰?北風島要沉了,你們快點回頭!”

白義沉聲道:“我們是白光部落,來救援北風部落。你們還剩下多少人?在哪裏?”

救援?

海豚獸人恍惚了一下,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怎麽還有人來送死的?

他下意識看向了眼前這張漂亮中甚至顯得有些瘦弱的臉,一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經被淹死産生了幻覺。

但周圍咆哮的風聲與海浪聲很快讓他清醒過來。他顧不上去猜測眼前這群人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反正部落的人都快要死了,哪怕是幻覺他也願意相信一把。

“北風島的東面還沒坍塌,他們現在被困在了那邊。”海豚獸人迫不及待地重新變回獸形,“我來引路!”

北風島的南面和西面都在崩塌,木筏隊繞了個小圈,隔着洶湧的波濤沒法全部都靠近岸邊。

寧很快偵查回來

,落在木筏上大聲報告:“那邊有個還沒倒塌的土地,擠滿了人,水已經開始淹上去了。”

白義當機立斷:“木筏先在這裏等着,會游泳的帶着救生圈過去救人。”

獸人們轟然應了一聲好,抄起家夥紛紛跳下水。

白義又看向了銳和寧:“你們要在空中引導方向,所以需要帶上火。”

對于鳥來說,要抓緊火把還要在大風的夜晚保持平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銳和寧都沒有拒絕,幹脆地答應了下來。

幸好白義有先見之明準備了大量系着幹葫蘆的粗麻繩,方便獸人們快速把對面的人救過來。

第一個人被錘頭鯊運送過來的是個約莫十來歲的少年,第二個是個抱着幼崽的亞獸……

經過白義特意叮囑過的獸人們有條不紊地讓這些被冷水和饑餓、困倦折磨得雙唇發白的人轉移到後面的木筏上,一艘木筏滿了就開始返程。

白光島的最高峰上用三十多根圓木搭建起來巨大的篝火,哪怕在這樣的夜晚也能遙遙看到,成為他們返航的指明燈。

白義也下了水。

海豹的游泳能力很強,哪怕現在這具海豹身體從生态角度還沒成年,也足以在這種狀态的水中游動。

唯一有影響的是白義的心态。

但是當他看到第一個被救上來的少年充滿不可置信、閃爍着希望的眼神時,白義就覺得海水也沒什麽可怕的。

他游到了北風島上唯一能夠落腳的土地旁邊,對着岸邊叫了兩聲。

之前來救人的獸人已經把事情講清楚,所以沒有人遲疑,似乎擔心這只白白胖胖的海豹撐不住太重的人,便送了一個七八歲大的小亞獸過來。

那個小亞獸很懂事,雖然臉上寫滿了害怕,但聽話地抱緊了白義。

白義安慰地蹭了蹭他的腦袋,轉頭向木筏那邊游去。

當他把小亞獸成功送上木筏,看着他被上面的獸人接走,高興地在水裏撲騰了幾下,随後轉頭去救別的人。

先是幼崽、然後是年輕亞獸和獸人,年邁的老人全都拒絕先被救走,等到只剩他們的時候才配合。

如果是有限的生機,他們都願意留給下一代。

白義最後一趟返程

的時候,那片土地上已經空無一人。

他正要跟其他人一起回去,忽然察覺到了什麽,重新上了岸,變成了人形,在原地轉了轉,最後目光看向了一塊大石頭,繞到了後面。

石頭背後,一個白發蒼蒼的老獸人正坐在地上,把幾塊小石頭撿起來、擺成奇怪的圖形、又重新撿起來。

白義沒想到這裏居然還有一個人,慶幸自己慎重了一些:“老爺爺,我們來救你了,快走吧!”

老獸人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慢騰騰地撿起石頭,開口的聲音卻很硬朗:“其他人都救走了?”

白義以為他在擔心部落其他人:“對,就剩你了。”

老獸人對白義試圖把他攙扶起來的動作無動于衷,只深深地嘆了口氣:“人都走了,那我也可以安心地和北風島一起去死了。”

白義不贊同地道:“能活着幹嘛要死?就算北風島沒有了,也可以去別的島。”

“一般的獸人确實可以。”老獸人擡起眼眸,露出有些黯淡和寧靜的眼眸,“可惜我是北風島的島神,沒法離開。”

白義怔住了。

他在這位島神眼眸中看到了心如死灰和絕望之後的平靜。

北風看了眼白義:“你是哪個島的?”

白義下意識回答:“白光……嗯,辰的島。”

“辰到這邊來了?”北風忍不住笑了一聲,“還好,辰對獸人都不錯,北風部落的這些人到了那邊應該也不會太難過。”

白義抿了抿唇:“有辦法救你嗎?”

北風笑着搖了搖頭,把石頭擺在地上:“生命力耗盡的島神哪能救得下來?我們誰都逃不掉這一天。”

白義繃緊了唇,過了一會才走到北風面前,強行把他拉起來:“總之還是先試試看吧!”

說完拉着北風就往岸邊跑。

北風怔了怔,由着這個獸人把自己拽上了岸邊,看着對方變成了海豹,将自己駝了上去。

白義奮勇向着木筏隊那邊游去,感覺游了一個世紀,終于扶到了木筏的邊緣。

木筏上的獸人趕緊把他和背上的人一起拉了上來,不等白義開口就交集地道:“首領,開始刮南風了怎麽辦?”

他們是向北而來

,借着從白光島吹出來的南風快速抵達。回去的時候只要沒有風,他們都能在獸人的操縱下抵達白光島。

但現在天公不做美,居然開始吹起了南風——照這樣吹下去,他們會被吹回正在沉沒的北風島!

北風忽然笑了起來,對白義道:“你知道我為什麽給自己起名叫北風嗎?”

白義下意識道:“因為你喜歡北風?”

“再向北的地方很冷,聽說會下雪。”北風向北眺望着天光,輕輕嘆了口氣,“從北邊刮來的風,好像也帶着雪的味道。”

他伸出皺皺巴巴的手,輕輕握了一下拳頭。

霎時間,風聲由遠及近,淹沒了白義的耳朵。

從坍塌中的北風島吹來了強烈的北風!

雖然不足以把他們吹回到辰那裏,卻也能讓他們擺脫這片會将所有人卷入死亡的海域!

白義下意識看向了北風所在的位置。

那位擁有年邁外表和清朗聲音的島神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

救援北風部落一共救下了大概有兩百多人,其中包括接近一半的老人和幼崽。

回到白光島之後,銀已經準備好了大量的熱水和熱湯,裝在椰殼碗或者竹筒杯中,讓這些饑腸辘辘又被海水泡得渾身打哆嗦的人們能夠填飽肚子。

針對一些已經有着涼痕跡的,銀也準備了板藍根和折耳根煮的水。

幸存者們才從家園毀滅的災難中擺脫,被活下來的慶幸和對未來的不安纏繞,本以為來到新的島上無非是多個能容身的地方,正想打起精神去撈些魚,沒想到這個白光部落居然給他們準備好了食物!

香甜的蒸紅薯、沉甸甸的烤土豆、鮮美的魚湯、暖身子的熱水……這些東西他們過去都沒吃過,甚至想象不到還有這種食物!

很多人不停對着白光部落的人道謝,吃着吃着開始淚流滿面,甚至有人開始嚎啕大哭,像是要把一切都發洩在哭聲中。

不知道明天會怎麽樣,但至少現在他們都能填飽肚子。

負責發放食物的獸人亞獸們也面露不忍與同情,尤其經歷過沉島之痛的堅、金等人,更是被喚起了過去的回憶,愈發傷感,也愈發為白光部落而驚嘆和自豪。

白義通宵之後也很累,但他還要安排北風部落這些人的歸屬。

對于其他部落來說,年邁的獸人和亞獸只是拖累、幼崽一時也派不上用場,但對于白光部落來說完全不擔心養不起這些人。

甚至白義感覺,島上多了這些老人和幼崽,才算真正有了“家”的感覺。

他想找北風部落的首領,卻得知首領已經不幸死在了北風島最開始的崩潰中——那位首領在駕駛獨木舟尋找能夠離開的水路時,被漩渦卷走,再也沒有回來。

還有一些獸人也是如此,唯一成功的就是流——最初被白義找到的那個海豚獸人。

找不到其他話事人的情況下,白義只能優先找認識的人,在食堂附近抓到了抱着竹杯喝熱湯的流:“你們北風部落有打算去的地方嗎?”

流認出這是他們的救命恩人,立刻放下杯子站起身,聽清白義的問題後表情迅速黯淡:“沒有。”

他看了看白義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我們能在白光島上稍微休息一段時間嗎?我們會努力打獵的……好些幼崽泡了水生病,現在去別的島可能會死……我們的老人也可以幫忙幹活……”

白義連忙道:“啊,我其實是想說,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全員都可以加入白光部落。”

流要說的話卡住,呆愣愣地看着白義,重複道:“全員?”

“對,包括老人和小孩。”白義道,“不過這段時間還只能讓你們住臨時帳篷,得過陣子才能幫你們搭建住處。”

流的眼淚忽然“唰”地流了下來,把白義都吓了一跳,“流?”

“沒、沒事。”流一邊嘩啦啦地流眼淚,一邊哽咽道,“我只是、只是很高興……”

白義大概能理解他的感受,沒有繼續勸阻,只笑着道:“你代我去問問所有人的意見,如果沒有反對的話,那以後你們就是白光部落的一員了。當然,有想去別的島,我們也會贊助一些食物和木筏。”

流點點頭。他心裏清楚詢問這個過程完全是多餘的:沒有人會拒絕留在這樣的部落。

結果也和流的猜測一樣,所有人都擔心能不能留下,根本沒有任何別的考慮。

整個部落休息了一天之後,白義把原北風部落的人召集起來

:“我們白光部落的規矩和風格和其他的島嶼不一樣,大家需要适應一下新環境。這幾天你們先休息,也不需要你們去狩獵捕撈,等到過幾天會有人給你們介紹目前我們部落的幾個工種,你們可以按照自己的擅長和興趣報名,之後會由各個隊長給你們培訓。”

首領說了很多新成員們聽不大懂的話,但他們都沒有異議,只記住了幾個關鍵的點。

只是聽到不許他們狩獵之後,新成員們騷動了一下,流怯生生地問:“那我們去哪裏捕獲食物?”

“食堂會給你們送。”

白義也沒指望他們立刻就明白,只希望他們能夠盡快适應,回頭做兩天就好了。

……

安排好北風部落的人,白義向竹居走去的時候,仰頭看着北風吹動竹林,不由得想起了北風島神,內心輕輕嘆了口氣。

這一次救援還算及時,救下了北風部落的大部分人。可是親眼看着那位島神在自己面前消失,還是讓白義覺得很難受。

他忍不住想到了辰。

如果辰有朝一日生命力不夠就這麽消失……一想到這個可能性,白義就感覺自己心髒好像被揪了起來,說不清的壓抑。

并不只是因為辰代表他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更是因為辰就是辰。

白義低沉地走到竹居,意外看到蘇站在水中洲的外面,不由得一怔:“蘇?”

蘇對他點點頭:“雲受了點傷,讓我來替他轉交東西。”

白義想起自己從救援夜之後沒見到雲,不由得心一緊:“他受傷了?沒事吧?”

蘇搖搖頭:“小傷,就是不方便走動。”

他對白義伸出手,露出一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小石頭。

白義有些詫異:“這是什麽?”

“雲說這是北風的一部分。”蘇回答,“他憑借直覺在漩渦中拿到的,或許能夠讓北風複蘇。”

白義的眼神慢慢亮了起來,小心地接過那塊小石頭,宛如捧着一顆珍貴的種子。

蘇說雲也不知道怎麽用,白義打算等到辰成長完成之後問問辰。

……

辰消失的七天後,白義被一陣劇烈的搖晃喚醒。

這幾天他睡得不算安穩,因此很快清醒,一骨碌爬起來看向了外面。

原來的水中洲竹林縫隙之間還能看到外面的河水,現在只能看到層層疊疊的竹林,完全看不清外面的樣子。

白義匆匆穿上上衣,正要出門看看,冷不防被一個火熱的軀體抱進了懷裏。

白義甚至沒有感覺到驚訝,只有重逢的喜悅:“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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