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水晶

第014章 水晶

伊文·伊利亞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度過這麽混亂又堪稱恐怖的一天。

今天是林恩·諾克斯終審的日子，按道理，他并不是需要出席的聽證人；從感情上來說，林恩留給他的印象很好，他也不太想去看法官給他定罪。

但終審事關重大，林恩之前又試圖逃跑，伊利亞核心害怕發生意外，特意強調讓阻魔部監控整個終審過程。

在阻魔部裏，伊文是資歷最淺最年輕最好使喚的那個，根本推不掉任務，只能在開庭之前，背着包到了審判庭。

好在他要做的事情不多，只需要檢測阻魔法陣的基本運轉情況就行。

伊文來得有些遲，已經快要開庭，好在聽證席并不會坐滿。他從法庭的側門溜進來，彎着腰在聽證席的最後排找了個靠近走廊的位置坐下。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他目睹被告席後的人直接掀了桌子，被當成人質威脅魔導師團，聽着耳邊的緊急廣播，成功擁有了人生中最難以忘卻的經歷。

曾經沉靜有禮的林恩·諾克斯仿佛突然換了個人，以決絕而不留後路的方式清空了整個伊利亞核心，公然站出來與所有人對抗。

如果伊文以前還心有同情，覺得林恩看起來不太像個壞人，那麽現在他對法官的判決根本沒有半點懷疑。這個用硬木比着他脖子、和戰士們冷眼相對的男人絕對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犯！

依舊冷靜、聰明，做事缜密卻不計後果，身體裏流淌着混亂而不受控制的魔力。

甚至……甚至他表現得就像根本不認識伊文，從頭到尾沒有一點憐憫，也沒有多給他一個眼神。

伊文吓得厲害，從審判庭到主控室的一路上都雙腿發軟，大腦一片空白。直到廣播的女聲一遍遍響起，才稍微緩過神。

此時距離他被挾持，不超過三分鐘。

格裏諾順着樓梯一路向上跑去，每次都直接跨過兩個臺階。

伊文還在驚恐之中，根本跟不上他的步伐，一路上幾乎都在被拖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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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拉力順着緊緊箍在手腕上的手铐傳來，伊文有些踉跄地往上。

在聊天時，他曾見過林恩袖口下露出的手腕，白皙修長，幾乎稱得上纖細，看起來不常運動，此時竟能爆發出這麽大的力量。

伊利亞核心每個大層的層高都超過十米，向上飛竄了三四層後，格裏諾的速度依舊不減。

到了第十九層，他繼續大步向前，一直走到神秘研究所的門口才停下來，用右手揉了揉左肩，打量着面前的景象。

可能是裏面的人撤離得匆忙，大門并沒有關。格裏諾帶着伊文進了門，将門從裏面關上，向神秘研究所的內部走去。

伊文的心裏一陣絕望。

伊利亞核心直徑有四百米，二十五層，每層的平均面積超過六萬平方米，除了每層最中心的大廳、游客參觀區和魔法陣試驗區，其餘的大層又都分為三四個小層，由一千多個傳送陣連通，大大小小的房間加起來有上萬個。

現在主控室封閉，整個伊利亞核心都在緊急狀态，魔導師團只能查出來他們傳送到了第十五層，卻不知道他們之後的行動軌跡。

想要從十五層找到這裏，至少要半個小時。

格裏諾也知道這一點，他慢下腳步，擡頭研究了一會兒牆上挂着的樓層平面圖，順着指引向前走到岔路口，又向右拐彎。

伊利亞核心的外殼和框架建造于恩賜紀元，內部的建設則是由法師學院一手主導完成的，從輝光紀元到現在都沒有大的變化。

跟着平面圖和指路的箭頭，格裏諾數着門牌，很容易就找到了神秘研究所的收藏品儲藏室。

無數收藏品按照類別和等級放在不同的儲藏室，格裏諾沒有多看标着A級和B級的房間，而是停在低級儲藏室的門前，暴力破開鎖門的符文。

比起A級和B級收藏品，低級收藏品沒有那麽危險、那麽重要，數量也要多得多，保護措施相對而言也較為簡單。

在格裏諾當學生的年代，一件A級收藏品需要寫一堆報告層層審批，至少一周後才能拿到，但D級收藏品完全可以被相關專業的研究員擺在桌子上當消遣玩。

現在看起來好像嚴格了一些，但沒有那麽嚴格。

格裏諾快速地沿陳列收藏品的展櫃向前走，這些展櫃由堅硬的透明水晶制成，保護着裏面的收藏品。

但鎖是很簡單的符文鎖，沒有保護陣法，只要用大量的魔力沖擊，就能直接把展櫃打開，取出裏面的東西。

但格裏諾似乎對絕大多數收藏品都不感興趣，他在這間放滿了儀式用品和生物樣本的儲藏室簡單看了看，沒有怎麽停留，直接暴力破開下一個房間的鎖。

推開門，新的房間裏面是一堆化石和遺骸的标本，格裏諾沒有進去，直接換到另一扇門。

裏面是一些盔甲和武器，他猶豫一瞬，踏了進去，走向武器的部分。

伊文就算再愚鈍，此時也看出了些門道。

在“067事件”之前，林恩只是法師學院的一個學生，雖然可能被重點關照，但絕不會有多少機會接觸到神秘收藏品。

但無論是從主控室直接來到神秘研究所，還是繞開AB級和無關的收藏品，對方的行為都像極了早有預謀——終審之前，他在監室裏可能就想好了之後要怎麽做。

而且……看起來對伊利亞核心的收藏品也很熟悉。

格裏諾繞開了那些長劍、匕首、弓矢和各種奇奇怪怪的武器，走到角落裏的一個展櫃前。

展櫃內是幾把或斷裂或破損的長劍，形制都不同，有一把閃着危險的藍光，有一把光輝暗淡，還有一把劍鞘上的水晶爆了，碎片嵌在劍身上。

格裏諾俯下身子，拿起最旁邊的一把劍。

那是一把從中間斷開的十字劍，只有劍柄和上半部分，劍柄鑲嵌着一顆鹌鹑蛋大小的紅色寶石，銀色的劍身上刻着繁複而華麗的花紋。

這樣的劍通常并不鋒利，裝飾成分大于實用性。格裏諾卻認定了它，拿在手裏，沒有多看其他劍一眼。

他拿着劍想了幾秒鐘，左右環顧一圈，眼睛停在伊文身上，擡手便向他刺去。

一剎那間伊文腦中一片空白，冷汗從掌心浸到脊背，不僅忘了呼吸，就連心跳也懸在梁上。

沒想到還沒出伊利亞核心，對方就要殺了他滅口。

下一刻，劍刃擦着伊文的脖頸而過，越過他的肩頭。

格裏諾皺了皺眉，他一只手拿劍，另一只手和伊文铐在一起，行事很不方便，碰不到對方的背後。

“把你的包解下來。”他平靜地對伊文說，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啊？”伊文愣了十幾秒鐘，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格裏諾在說什麽，他手忙腳亂地将雙肩包脫了一半，只剩右肩還背着。

格裏諾垂下眼睛，沒有多說話，拉開拉鏈将十字劍放進去。

做完這一切，他好像不打算再管這件事，出門又換了一個儲藏室搜尋。

伊文心驚肉跳地跟在他後面。

直至這時，他才感覺到身後雙肩包的重量。包裏裝了好幾本書和許多符文，現在加上一把斷劍，全部沉甸甸地墜在右肩，壓得他肩膀生疼。

正是這份疼痛将他從無邊的恐懼中拉回現實，盡管仍舊未脫離人質的身份，但伊文竟神奇地有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也終于得以稍微定下神，從側後方悄悄地觀察前面的青年。

“林恩·諾克斯”。

他依然帶有那種伊文熟悉的冷靜而自信的氣質，眼睛裏閃爍着明亮的光芒，只是面容更加冷峻。

之前時刻外溢的混亂魔力被收束回去，卻沒有帶走他身上的危險氣息。白皙的皮膚、微微揚起的颌角與流暢而分明的臉部線條，讓他整個人都擁有了某種與銳利的刀尖所相似的美感。

他讓伊文熟悉又陌生，行走在一間間儲藏室內，卻仿佛比所有的神秘收藏品都更加難測。

伊文不知道是什麽導致了這種變化，只能緊随其後，戰戰兢兢地看他路過一件件收藏品卻不再動手，愈發确定對方是在找什麽東西。

他包裏的那把劍可能只是個添頭。

五分鐘後，格裏諾腳步不停，走到了第七間儲藏室。

這間儲藏室內放着不同的卷軸、水晶、手稿和已經不能算作書籍的書籍。

格裏諾的腳步明顯慢了下來，不再走馬觀花似的一瞥，而是一件件仔細地看過去。

尤其是對着卷軸和手稿的區域，他眯起眼睛，似乎不願意錯過任何可能的發現。

終于，他看到有一張鋪開的圖紙躺在展櫃的盡頭，紙上的線條分外熟悉。

沒有任何猶豫，格裏諾手上充溢魔力，直接走過去要破開符文。

然而此刻，他眼睛的餘光突然看到有什麽東西在身邊一閃而過。

“誰？”

-

林恩在儲藏室裏的探索進行到了第二個小時。

他成功在儲藏區的最深處找到了當初存放岩層之血的儲藏室，房間布局與監控畫面中的一模一樣。

除此之外，他沒有什麽收獲。大腦依舊想不起來任何相關的東西，也不知道岩層之血為什麽會進到自己的身體裏。

儲藏區深處倒是有其他收藏品，但這些高級收藏品往往擁有極高的危險性或不可控性，甚至可能引起巨大的災禍。

林恩不會在不了解的情況下貿然接觸它們。從房間裏的痕跡來看，格裏諾也沒有動過這些東西。

他沒有多留，很快離開，到了低級收藏品的儲藏區。

這裏就要安全得多，只是也不能保證完全沒有危險。

林恩隔着透明的水晶将收藏品挨個看過去，對着那些奇怪的寶石和古老的宗教信物，就像在參觀博物館或标本室，眼睛裏有藏不住的好奇與興趣。

他前兩次來收藏品儲藏區，都是跟導師取了東西就走，這是第一次有機會随意探索。

甚至某種程度上，儲藏室的所有收藏品現在都算是他的，只要他願意就能取走，沒有人會阻攔。

林恩注意到一些架子上的水晶門有被打開過的痕跡，不是用鑰匙，而是直接摧毀了整個符文。

格裏諾應該也來過這裏，并且取走了一些收藏品。

只是他對收藏品了解不多，林恩看着空空的櫃架，心中一陣遺憾，如果能找到一些關于收藏品的介紹……

不過時間還長，林恩沒有多想下去，心中有些苦澀。

現在他雖然沒有什麽危險，但伊利亞核心被攻堅隊的人圍得水洩不通，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出不去，必須和營養藥劑相伴。

也不知道格裏諾去哪了……

林恩邊想邊繼續看下去，架子內一塊長方形的水晶有手掌大小，純黑色，表面光滑如鏡，映出他的側影。

林恩停下腳步，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向水晶。

鏡面裏的人似乎比他慢半拍，從幾步遠的地方走到水晶前。他同樣面露疑惑，微微偏頭，輕皺着眉，與林恩對視。

剛開始，林恩以為自己是在照鏡子，或者水晶出現了幻象，為他呈現出了另一個他自己。

可緊接着，他看着水晶對面的人影，心中陡然升起一種難以形容的違和感。

對面的人與他擁有同樣的面容和眼睛，沒有什麽表情，堪稱禮貌的一舉一動中隐藏着絕對的理智與自信。

可林恩看着他，就像是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一般陌生而疏離。

與每天醒來對着鏡子整理着裝不同，他在對方的身上看到了一些與自己不一樣的東西。那是一種不太穩定的動蕩與飄搖，他不太了解，也形容不出來。

林恩一時有些愣怔，長久地與水晶鏡面中的人對視，沒有移開眼睛。

對面的人也在看着他，由于姿勢的關系，頭向下偏，眼睛裏光芒越來越複雜。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一分鐘或者兩分鐘，林恩注意到了對方身後的背景。

也是一個房間，看起來像收藏品儲藏室，只不過布局很不一樣，不是櫃架，而是一排排展櫃。

對方身邊還有一個人，林恩只能看到他的身體邊緣，接着他似乎不安地動了動，露出半個側臉。

林恩認出來了，伊文。

他猛地張大眼睛，看着鏡面中的另一個自己，心中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猶豫一瞬，壓着聲音用氣聲開口：“……格裏諾？”

-

“……格裏諾？”

鏡面裏的人開口說話了，伊文心中的不安又強烈了一些。

格裏諾是誰？

他不想承認，也不願細想，但水晶鏡面裏的林恩似乎在叫他身邊的人格裏諾。

他身邊的不是林恩·諾克斯嗎？

伊文張了張嘴，嗫嚅着想對身邊的人說什麽，又因為害怕和驚慌，硬生生地将話憋回去。

聽到這個名字後，格裏諾卻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臉上的表情更緊繃了些。

又盯着水晶鏡面看了十幾秒鐘，他沉默地移開視線，用暴力手法打開展櫃的符文鎖，将水晶拿出來。

左右看了看，還是塞進了伊文的背包裏。

伊文倒抽了一口涼氣。

“你……”他終于忍不住開口，“你真的要帶它走嗎？”

格裏諾沒有說話，遞過來一個詢問的目光。

“這是瓦魯斯水晶，”伊文聲音微顫，“屬于用途不明的收藏品……”

格裏諾看他的眼神多了一絲好奇和探究：“你知道這件收藏品？”

“以前在一本介紹收藏品的書上看過，”伊文艱難地吞咽一下，“瓦魯斯水晶是恩賜紀元的人造物，C級收藏品，對它的研究上百年一直都沒有進展，只是猜測可能和空間有關。”

被研究透徹的收藏品可能成為科技前進的動力或人類的好幫手，但用途不明的收藏品最好碰都別碰，萬一搞出事故，伊文不敢想象那個場面。

格裏諾聽完卻只是略略擡了擡嘴角，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可能的危險，一邊帶着伊文向展櫃的盡頭走，一邊用閑聊的語氣問他：“介紹收藏品的書……你知道多少？”

“不需要保密的收藏品我大概都了解一點，能說出名字和簡單的用途。”伊文緊張地回答，他很喜歡看各種各樣的書，記性也不錯。

“比如你剛剛拿的那個，D級收藏品，折斷的十字劍……它是恩賜紀元一位近戰法師的研究成果，具有很高的導魔性，神秘研究所一直期望能靠它研究出新的導魔介質。”

格裏諾詫異地多看了他一眼，擡了擡嘴角，有些意外。

“可惜一百八十年前沒有這樣的書，”他用略帶遺憾的語氣說，“而且就算你知道，時間也不多了。”

剛才在儲藏室的尋找與和林恩的對視花費了太長時間，魔導師團的戰士可能十分鐘內就能找到這裏。

現在最需要做的是盡快離開伊利亞核心，越快越好。

修長的手指劃過透明水晶制成的展櫃，符文鎖在混亂的魔力的積壓下失效破碎。

格裏諾從展櫃中拿出一張羊皮紙，微黃的紙面上用彎彎曲曲的線條畫着不明所以的符號，像是潦草混亂的塗鴉，又像是另一種語言裏的複雜文字。

看到羊皮紙的那一刻，伊文明白格裏諾為什麽要找它了。

D級收藏品，暗影界猜想地圖，由一個相信暗影界存在的瘋狂法師繪制，試圖通過它進入暗影界。

回歸紀元後，有關暗影界的猜想被證僞。瘋狂法師的嘗試是失敗的，這張地圖并不能把人帶入暗影界。

但它可以每過十五分鐘，便把接觸到他的人随機傳送到五到十公裏內的一個任意空閑傳送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