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59章

明亮又舒适的打光, 并不雜亂排列整齊的畫布和工具堆積在室內,中心處支起着畫架,坐在畫架前的人如同粉墨潑灑于書頁間, 并不張揚奪目,卻在頃刻間抓人眼球, 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怎麽回事?”腦海中的聲音帶着點不敢置信的恍惚。

太奇怪了……

并不是奇怪于這個人不是初靜,而是她身上的氣質太奇怪了, 溫和寧靜,平淡悠遠,不帶絲毫戾氣。

有一種從未遭受過苦難的雲淡風輕。

段江離僵硬在原地,她知道, 自己還是來晚了。

初靜想通了, 她竟然想通了。

怎麽可能呢?

那樣的仇恨,那樣多的死人,她真的承擔住了?她真的負擔起了?她竟然承受住了?!

段江離的呼吸一下子變得急促起來。

她竟然走出來了?!

她怎麽可以走出來?!

段江離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将最後一筆畫完, 初靜這才擱下畫筆,從收到保镖的消息開始,初靜就知道她肯定是會來找自己的。

她轉身看向段江離:“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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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靜戴了一副細框眼鏡, 看上去多了幾分書卷氣, 段江離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沒有仇恨,沒有陰鸷, 只有一種仿佛能容納衆生一般的包容平和。

這太不正常了。

她竟然開始不厭惡、不排斥甚至不仇恨她了。

說不清什麽感受, 這比殺了段江離更叫人難受。

被限制接觸初靜的那段時間,段江離比大多數人想象的都還要焦躁, 因為她清楚自己是初靜情緒不穩定的罪魁禍首,只要自己還能出現在初靜面前, 對方就永遠不可能跟自己和解。

她太了解初靜了,這樣堪比地獄一般的前世,沒有人能夠釋懷,沒有人能夠放下,一輩子都不可能治愈。

可阿靜不一樣。

她無比篤定,只要沒有幹擾,初靜總是能想通的,就像令無數人無法接受的父母不愛自己,初靜卻在很小的時候就接受了。

并不是如段江離一般的冷漠,段江離生來就反社會,對誰都只有惡意沒有好感,但初靜不是,她身上有一種常人不具備的神性。

父母不喜歡自己?沒有問題啊,沒有誰規定父母就一定要喜歡自己的孩子,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講究緣分的,她跟父母之間恰好就缺少了一點緣分,沒什麽可在意的。

難道他們缺她吃缺她喝的了嗎?沒有。

既然都做到了為人父母的本分,那為什麽還要去強求別的呢?

難道自己很想擁有父母的愛嗎?沒有。

那還有什麽可糾結的?

初靜從來都将一切看得很淡,對什麽都很友好,但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放在心上過。

無論是一直陪伴她的保姆秦萍,還是一直在堅持的繪畫,亦或者是真誠以待的好友。

她接觸什麽都會拿出認真的态度來,但也真的将一切都看得很淡。

而現在她又回到了那種狀态中,不,是比之前更甚。

曾經的初靜就像是武俠小說裏擁有赤子之心的武學奇才,看似心靈完美無瑕,但其實到處都是能被有心人利用的破綻。

而現在她卻成為了那種到老仍保持着赤子之心的人,見慣了人性最醜陋的一面,卻依然相信世間美好。

苦澀的滋味湧上心頭,段江離情緒激動的抓住初靜的手,搖搖欲墜的理智像是迎來了崩塌,她試圖從初靜身上找出恨自己的證據,卻一無所獲。

“你是恨我的對吧?你一定是恨我的對吧?阿靜,你告訴我,你是恨我的對嗎?”

她像是瀕死的人抓住了生命之中的最後一根稻草,搖搖欲墜得仿佛只要聽到了不是期望中的答案立馬就會絕望的死去。

她是那樣的期盼得到想要的答案,臉上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渴求。

初靜垂眸看着她,爾後平靜地搖頭。

她是真的放下了。

了嗔癡,斷情絲,多忘執,前塵往事,生死離別,不落心中。

段江離眼裏一下便沒了光,她跌坐到地上,難以置信地搖頭,仿佛這樣就能将自己不願意看到的畫面甩出去一般。

初靜提醒她:“地上涼,你的身體會受不住。”

但并沒有攙扶的想法,放下了,不代表不厭惡。

段江離充耳不聞,初靜也不再提醒,不知過了多久,段江離像是恢複了冷靜:“什麽時候?”

初靜知道她在問什麽,垂眸看着她,忽然一笑:“臨死之前。”

生死之間,恩怨皆消。

在初靜眼裏,當她殺死慕寒盡時,他們之間的一切就都結束了,她就可以僅僅只是将對方當作一個讨人厭的陌生人。

而跟慕寒盡過不去的,是那些直接、間接死在他手裏的人。

段江離也是一樣。

當她回避了法律手段,選擇私刑,甚至選擇結束她生命時,她們之間就已經結束了。

可初靜重生了。

那些她原本覺得自己可以放下的、可以釋懷的,卻随着心頭的不甘重新湧了上來。

初靜想,她大約是沒有放下的,只是在生命走到盡頭時,有些事放不放下也沒有什麽區別了。

可有些事情是過不去的。

就算她重生改變了一切,但前世的他們卻是享受不到這些的。

初靜當然知道這樣的想法有些鑽牛角尖,但她無法控制住自己不去這樣想,她可以平淡地看淡自己身上發生的悲劇,卻釋懷不了那些因她而死的人。

虐文主角就像是一個移動的天災,所有對她友好的人最終都會迎來厄運,那些罪孽之人再如何氣憤于她的油鹽不進,也不會想要殺死她,因為他們‘愛’她。

所以他們選擇殺死旁人發洩心中的怒火,比以此來馴化她。

初靜總在想,如果他們不認識自己就好了。

她當然明白,這一切都怪不到自己頭上,但她又沒法控制住自己不亂想。

這不是自己的錯,初靜只是有些控制不住自我厭棄而已。

她甚至覺得,如果自己沒有出生就好了,那樣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這樣的想法總是很短暫的占據初靜的心神,又會被很快驅逐,她一直都很明白,不是她的錯,有問題的一直都是那些為了一己之私而罔顧道德法律的人。

他們試圖讓她明白,會發生這些悲劇全是因為她的不識好歹,只要她乖巧順從,什麽悲劇都不會發生。

初靜當然不會被他們洗-腦,她只是難過而已,她只要點一點頭,他們就能得救,但初靜不會為了他們就舍棄自己的一切,她不願意低頭,不願意屈服,于是親眼看着一條條生命逝去,心神俱傷。

大抵是她太過自私,不願意向惡勢力低頭,哪怕這個決定的背後,是一條條生命的逝去。

初靜從來都不懷疑自己決定的正确,一時的順從只會讓他們變本加厲,不要期待去感化一個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卻不會感到愧疚的人。

但就像經典的電車難題,當她做下這個決定時,就代表着她選擇了放棄他們。

如果讓他們自己來選擇的話,他們真的願意犧牲自己,來讓這個世界變得不那麽悲苦無望嗎?

初靜不認為自己的選擇就是正确的,這只是利益最大化的做法而已,她只是有些承受不住生命之重而已。

而重生改變了這一切,他們都還活着,初靜心中的罪惡感便也因此得到了暫時的安慰。

但沒有經歷過那一切的人,哪怕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也沒有資格代替另一個自己原諒。

這是一個死循環。

初靜一直沒有走出來過,她覺得自己‘僞善’,她過不了自己心裏那一關,她甚至覺得,自己與段江離他們真的有分別嗎?

內心的煎熬并沒有阻擋初靜的行動,這個世界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她可以去阻止悲劇,可以讓這世上其他人不去遭遇那樣悲苦無望的壓迫。

所以初靜重生之後,便找上了前世綢缪想要改變這個國家現狀的有志之士,并告知了他們自己的重生。

改變一個國家的格局,這靠的從來都不是一人之力。

初靜知道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也知道世間之事向來難以兩全,卻仍然過不了心裏那一關。

直到親眼見證了死-刑的恢複,卻突然之間就看開了。

她曾試圖從道經、佛經、聖人直言中尋求慰籍,卻一無所得,在這一瞬間,卻看開了。

并不是不愧疚了,而是接受了這份愧疚,化作了自己前進的動力。

為什麽會因此愧疚?說白了,就是承擔不起這份選擇背後所帶來的負-面的影響,想要得到原諒,卻又清晰的知道已經死去的他們是給不了自己答案的。

但有什麽關系呢?難道沒有這些,她就不會這麽做了嗎?

她還是會的。

如果注定要有一人背負一切,那是自己還是別人又有什麽關系呢?

結局再差,難道還會比前世、比原著的結局差嗎?

陷入魔障、自我厭棄的初靜,終究還是看開了,美玉有瑕,聖人有缺,包容大有,方天地寬。

“不對!”段江離那樣用力的抓住初靜,死死地盯着她,不錯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如果你真的一開始就放下了,又為什麽要重新接近我?別告訴我是因為段氏!”

初靜淡然一笑:“為了一個我看不見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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