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似曾的相識(一)

店長眨了眨眼,反問了陳似錦一句:“不是嗎?小弟弟性子也不錯,你這樣冷言冷語地對待,他還能好脾氣地跟在你身後跑來跑去的。我當真是挑不出他有什麽不好。”

陳似錦牽着嘴角笑了笑,說:“可能我的要求高了點吧。”

“唔,要求太高小心找不到男朋友。”店長說,“人要懂得知足。”

陳似錦笑笑,門口鈴铛晃着響了,走進來兩個藍眼睛高鼻子的外國人。她不動聲色地挪了挪小黑板的位置,露出八顆牙齒笑着招呼他們:“想喝點什麽?”

兩人對着菜單上的圖片點了飲品,其中一個不負陳似錦所望注意到了小黑板,拉着朋友耳語了一陣,她似是不覺,幫他們把奶茶打包好,微笑着說:“歡迎下次光臨。”

右邊的男生接過奶茶要走,左邊的那個卻猶豫了,指着小黑板說:“你們這兒有中國畫嗎?”

外國人說中國話的時候總有一種大舌頭捋不平的感覺,但不可否認,陳似錦愛死這種聲音了,她幾乎是立刻卻不失端莊矜持地回答:“是的。”

最後,左邊的那位外國小哥用三千人民幣買走了陳似錦用三百元從美院學生中買進的畫,她支着下巴聽到支付寶裏錢落錢袋子裏的聲音,只覺得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是熨帖舒适的。

店長不物羨慕地說:“又成交了一幅啊,你這簡直就是奸商的交易。”

陳似錦挑着眉哼唧了一聲,不無得意。

店長忽然說道:“似錦,你拒絕那個男生不會是因為顧慮雙方家庭不配吧?”

陳似錦愣了愣,只是沒有想到店長居然能用這件事情牽扯到另一件毫不相幹的事情上,但她這副樣子落到店長眼裏,卻覺得陳似錦露出的是被戳中心事的尴尬。

店長忙拍拍陳似錦的肩膀,安慰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唉,似錦,現在不同往日了,有錢人家也不一定會注重門第了,況且,退一萬步講,你們也不一定能走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陳似錦不得不出聲制止店長越來越不靠譜的猜想,說:“店長,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有什麽矜持和顧慮的事情,別多想,啊?”

店長似乎還有些不信,臨走前多看了陳似錦好幾眼,滿滿的是對她的憐惜。

陳似錦有些不舒服,但臉上依舊挂着得體的笑容。

下午四點半過後,陳似錦就落班了。店長知道她還有直播要做,沒有時間吃晚飯,就塞給她一份芒果千層蛋糕和一杯珍珠奶茶。陳似錦并不推脫,收下了,仍舊踩着她的單車騎回了本部校區。

現在已經是下課了,兩旁的法國梧桐樹夾着一條大道分側而開,蜿蜒前行。路上走着一波波的人,陳似錦抿着嘴繞過揪在一起打鬧的情侶,跳下車的時候,還歪着頭看了他們一會兒。

交往嗎?陳似錦想象不出她愛一個陌生人的樣子,生活已經把她所有的熱氣都消耗殆盡,對于她來說,哪怕拼盡全力也只能過完平凡的一生,如果真需要她再抽出一部分精力去無私地獻給另一個人,或許她真的會過勞而死。

随便找了一間教室坐下,陳似錦用手機登上了歪歪,進入了社團的直播間。

陳似錦入古風圈子,玩歪歪是件很偶然的事情。

那個時候她家尚且沒有電腦,便聽高中班裏的女生在說古風歌,說歪歪。陳似錦對這些事情向來興致缺缺,只是疲倦地做着數學卷子。後來那個女生來拉她,問她有沒有在玩歪歪?

陳似錦的函數題解了一半被人打擾了思路,內心猶是不滿,卻聽那個女生很興奮地告訴她:“似錦,你唱歌這樣好聽,去歪歪開房間每個月能有萬元收入吧?”

陳似錦心中的不滿消了一半,下意識地看了眼另一個女生,那女生向來看不起雜牌穿着的陳似錦,慢條斯理又滿是嘲笑地說:“這也要看各人的本事,像我男神,長得好,唱得好,聲音又溫柔,我每個月在他身上砸幾萬的錢也不會手軟。”

陳似錦低眉咬着筆頭,聽進去了。

從高二玩到大一,陳似錦的運氣不錯,只是三年的功夫就在古風歌曲大社——枕石裏占了一席之地,雖然相距大神還有很大的距離,但不得不說,陳似錦的大部分收入都來自直播打賞以及出專輯。

陳似錦是和散散合作的。散散作為枕石的社長,一點也沒有高冷氣質,賣的了萌,尬得了段子,陳似錦和他合作從來都沒有什麽壓力。

耳麥裏放着輕柔的背景音樂,陳似錦托着腮看快速刷過的評論,有小粉絲在上字幕,不知道是因為業務不熟練,還是緊張,字幕上的抖抖索索的,不過還好,評論裏很和諧,沒出什麽大亂子。

陳似錦松了口氣,感覺這次直播可以很輕松地過去了。

驀然,一個鮮紅字體加粗的評論從屏幕裏蹦了出來,連刷了好幾條。

“四井大大喜歡什麽樣的男孩子?”

中間夾着老粉絲的評論,清一色表達出一個意思。

“這位是新來的吧?我們大大作為母胎單身,素來缺乏對另一半的想象力。”

陳似錦翹了翹嘴角,結束了直播。

夜色已經深了,陳似錦沒有亮燈,由着濃墨的黑從窗外潑進了室內,唯一的色彩是月色拖出的光痕,像一道道抹在地上擦不去的污漬。

陳似錦沉默地吃完蛋糕,把叉子扔進盒子中,雙手袖在膝蓋上,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坐着。

周身都是無力的感覺,大概是因為跑得太急,走得太快,偶然得了個暫歇的機會,才突然感覺四肢乏力。她轉頭望了眼窗外的黑夜,只有月亮,沒有星星,無垠的夜色溫柔又多情,彎在頭頂,幾億萬年來亘古不變。而地上的人,歷經悲歡離合。她有時候在想,幾千年的夜色和幾千年後的夜色沒有區別,人類忙碌地求得利要得權,百年後,屍體一炬,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當然,她沒有資格來思考這個,她所想的應當是,幸幸苦苦幾十年,就為了口吃為了地睡,可總有死期相待,又何必如此辛苦。

反正總要死得嘛,又何必活得這麽辛苦,忍受這麽多。

四周很安靜,唯一還靈動着的是她濕亮的眸色,她低頭,用雙手捂着了臉,淚水慢慢從指縫裏滲了出來。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我有時候,挺想試一試起飛上天的感覺,可是不知道怎麽,其實有那麽一兩次,人已經在窗臺上蹲着了,就是沒這個勇氣往下跳。我有勇氣活着,卻沒有勇氣死去,呵。”她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很難看的手,生着繭子,皮膚變白起皺被她撕了一小片,“說我不嫉妒是假的,同是生而為人,憑什麽有些人就可以這麽無憂無慮,他們所有的,我要花上幾倍的力氣才能得到,又或者永遠也得不到,可我想要的,他們從出生開始就不缺。”

陳似錦放下手,用手背抹去了眼淚,她再開口說話時,已經發現自己的聲音帶着很重的鼻音,抽抽搭搭的,話也說不順暢。她很讨厭這種感覺,捏着鼻子讓自己的氣努力順了點,然後牽着嘴角告訴自己。

“一個人坐着又在傷春悲秋什麽啊,好像全世界只有自己最辛苦一樣。跟那些老來失獨,壯而殘疾,少而失智的人比一比,我已經很幸運了,好不好?”

她說完一側頭,又沉默了。

最後她攏着手,呢喃說:“就快要熬過去了,所有的事情都會好起來的。”

話尾還未落,尚在空氣中打飄,教室裏的燈忽然打開了,貿然闖入的光亮驚煞了清靜,陳似錦慌亂地看着來人,向來帶着笑意的臉布滿了難以抑制的尴尬和窘迫,

門外的男人插着褲袋,手還按在開關上沒有放下來,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無動于衷地問她:“需要我關燈離開嗎?還是說你準備走了?”他說着瞥了眼陳似錦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吃完了的蛋糕,以及還未開封的奶茶,蹙了蹙眉。

“在等男朋友?”

他顯然是誤會了。

陳似錦揪着自己的衣角,低着頭,說:“沒……嗯,剛剛在歪歪上和朋友pia戲呢,應該沒有吓到姜老師吧?”

姜轍匮乏表情的臉終于活絡了過來,他驚訝地重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孩,終于有了些映象。

“我只是恰巧路過聽見裏面的動靜不太對,所以看看。”姜轍說,遮在無框眼鏡後的眼睛略略挑了一下,頭一回認認真真地看了手足無措的陳似錦,目光在瞬間露出了茫然。

陳似錦的心情已經平複下來,只是還不敢擡頭,怕紅了的眼眶會暴露方才的脆弱:“老師需要用這間教室嗎?”

“不用,你繼續吧。”姜轍仍舊是那副淡淡的樣子,不容易讓人揣測到他方才聽到了什麽,想了什麽,只是順手把燈關了,悄無聲息地走出了教室,順手帶上了門。

陳似錦好像被人卸去了所有的力氣,猛地坐回位置上。她已經無暇去想姜轍為何忽然會出現在這裏,左不過是趁着晚上人少清靜過來熟悉一下環境——這都是不值得顧念的。陳似錦只是煩憂方才的一番自言自語被他聽去了多少。

“真是倒黴。”

陳似錦捏着手指頭想。

她喜歡一個人壓力大的時候對着空氣自言自語,哪怕偶爾會把自己說哭了也無所謂,反正也只是一種減壓的方式。但若讓別人聽去了那就不一樣了,畢竟大概沒有人會願意讓別人偷窺到內心哪怕一點點的脆弱。

更何況是陳似錦這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呢。

離開教學樓前,她用手機打着手電筒摸到衛生間,拿涼水沖洗了臉,用紙巾細細地抹幹水珠子,這才出門。教學樓的管理員大叔已經拿着鑰匙準備鎖門了,看到陳似錦的時候驚訝地把皮圈鎖從玻璃門門把上取下來。

“剛剛姜老師出去的時候,他沒有和我說裏面還有人啊。話說回來,你在裏面幹嘛?燈都不亮,我還以為沒人了呢。”

大叔絮絮叨叨地說,陳似錦撩起落在腮邊的頭發,抱歉地笑了笑,走了。

回到寝室的時候,吹頭發的吹頭發,看海綿寶寶的跟着海綿寶寶笑得喘不過氣來。小小的屋子裏喧騰着熱鬧人氣,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陳似錦,陳似錦舒了一口氣,把書包放下。

“似錦似錦!”吳夢夢終于暫定了視頻,提醒陳似錦,“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找姜老師啊?求爆照!”

陳似錦站在櫃子前取洗漱用品,上床下桌的陳設,讓高高豎起的床杆和挂着的包包衣物擋住了吳夢夢的視線,所以直到現在她也沒發現什麽不妥。

陳似錦對着鏡子照了照已經消去大半紅絲的眼睛,這才放心下來,順口答道:“算了吧,長得這麽好看的男人,不是上交國家就是出櫃,你以為輪得到你?”

吳夢夢“嘤嘤”了兩下,說:“人家只是想要一張屏保照片嘛!再說了,你說他很冷,這麽冷的人怎麽可能會有另一半?”

“冰山攻配健氣受,跟包子配狗一樣,天經地義啊。”陳似錦漫不經心地回答說。

一如既往地在寝室裏說說男人,開開車,嬉鬧頑笑,無論是內心裏湧出的無力挫敗還是被撞破的尴尬,都平靜得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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