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蚍蜉
第6章 、蚍蜉
“給我讓開!”
揮下來的那一棍沒有任何的猶豫,也沒有任何的留情。
仲藻雪披着一身的血,一雙手腳之上更是還戴上鐐铐,四肢之處皆是被勒的一片血肉模糊。她像是從地獄逃脫出來的惡鬼一般,雙目腥紅而又無比的狠戾。
照面之下,不待他反應過來,幾乎是迎面的一棍向他打了過去。
“咚!”
祁青鶴一介文儒書生,長至二十餘載從來未有與人動手打架的經歷,眼看着這一棍向當面砸了過來,驚震之間只來得及堪堪的往後退去了一步,眼見着不及躲避,便下意識伸出了右手想要攔住這迎面的一擊。
這一棍便打在了他的右臂上。
力道無可謂不重。
受了這一棍的祁青鶴悶哼一聲重心不穩的往後踉跄了幾步。
“——!”
眼見着他要摔了下去,仲藻雪本能的向他邁了一步,卻又硬生生的止住了步子。只看着他臉色蒼白的退了幾步一雙手胡亂的抓得了旁邊的樹枝方才穩住身形。
向他邁去這一步讓仲藻雪回過神來後眼神變得更冷了。
不再與他作過多糾纏,仲藻雪不再理會他的轉身拉着李曼婉想要往外邊逃去。
“站住!”祁青鶴喝道。
論武力,他只是一介文儒書生,手上端不上幾斤的重。但再如何文儒,他卻也是可以輕易的追得上姑娘家的腳程,更遑論是兩個身上有傷已是疲力不堪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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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青鶴一手拽住了仲藻雪柱棍的手,面上是一片的寒肅,“仲藻雪!你一再執迷不悟,目無法紀,如今更是膽敢私逃刑獄了!當真以為我不敢将你怎樣嗎!”
“放開我!”仲藻雪怒面。
“跟我回去!”
“不可能!”
“你放開仲姐姐!”看着兩人一時間糾纏不清,一旁的李曼婉拉了一把仲藻雪,将他推搡了幾步。
“蚍蜉撼樹不自量力!”祁青鶴一手擒下了她,直扣下了兩個人,面容生冷的厲聲道,“你們當真如此天真的以為能得逃出去嗎?!”
“那又如何!”
仲藻雪被他拽得不得行,冷目正對向了他,“蚍蜉又如何?不自量力又如何?總好過将命運交托于他人之手!仰他人鼻息!”
“仲藻雪!”
“滾開!”
仲藻雪滿面戾色的用手棍再一次打向了祁青鶴,有了上一次的經驗,祁青鶴堪堪的避開了她的這一棍,教她打了個空,但見她三番四次的向自己動手,毫無有一絲的留情,祁青鶴的臉色卻是生冷的非常。
這一棍終是有甩開了他。
仲藻雪轉身伸手,自後背将李曼婉推去了一步,“你快走!”
“仲姐姐!”
李曼婉得她自後背推搡了一下,踉跄着往前邁去一步,待穩住了身形後轉過頭望向了她。
“我已是不可能再有活命的機會,但你不一樣,你不該就這麽死了!”
見她還不動,仲藻雪厲聲低吼,“走啊!”
“……”
李曼婉望着眼前面容哀絕戾然的仲藻雪,心裏只覺得的無比的凄然,見她攔在了自己的面前阻絕了祁青鶴的腳步,退步之間,眼前的視線不覺一點點的模糊了起來。
李曼婉哽咽道,“仲姐姐……這一份恩情,即便沒有了他日,來生我也定當結草銜環以報!”
說罷,就在地牢裏的獄卒和守衛追出來之即,李曼婉按着身上的傷咬牙往府衙的側門沖了出去。
“……”
仲藻雪沒有說話的斂下了眸子。
那原本是一張傾國傾城的容貌,黛眉娴掃,啼笑羞花,盛若牡丹之麗。卻僅在一年之間,面覆冰霜,麻木的猶如一具脫殼的傀儡之身,再也沒有往日裏的靈動與嬌俏。
長夜風起。
銜枝的月靜靜的流照着,照落下一片秋瑟落葉。
照得滿庭中高舉的火把,照得一片包圍成圈的黑壓壓的獄卒與守衛。
照得對峙的兩個人無言相對。
滿庭的火光之中,在一片朔寒的刀光中,仲藻雪長身如松而立,擡眸望着眼前面色黑沉的祁青鶴,随即神色平靜的伸出了手,就在他的面前緩緩地松開了握在手中的刑棍。
“咚。”
只聽着那刑棍垂落在地上的聲音。
得知這邊出了大事的知縣單正陽火急火燎了趕了過來,正看着犯人自覺繳械投降不再反抗。
“你這夜大鬧刑獄就為了助那位女子脫逃嗎?”祁青鶴神容俊冷。
“大人以為呢?”仲藻雪反問。
“她是你的同謀?”
“不過萍水相逢。”
“只是萍水相逢,能讓你不惜一切的救她逃脫?”
仲藻雪聽到這裏笑了,擡眸間神容冷淡道,“大人為官數載,救得又有多少個不過一面之緣的人,怎麽大人做得,我卻做不得?”
祁青鶴望着她的眸子深了下去。
饒是一旁趕來的單正陽怒斥道,“你協同賊奸私逃出獄也配跟禦史大人救黎民水火相提并論嗎!”
仲藻雪望着眼前高如淩月的男人,緩緩地說道,“大人确實有鴻志力圖報國救黎民于水深火熱,只是大人有時候站得太高了些,俯視之下,總是看不到那照不見一絲光亮的深淵之地。”
“你想要說什麽?”祁青鶴望着她。
“如今我已無任何想說之事。”
仲藻雪神色平靜的擡起了雙手,只看着鐐铐上被束着的一雙纖弱通玉的素腕被鐵鏈絞的一片的血肉模糊,那是只看一眼便覺得入骨的痛。
那道傷痕是有些刺目的。
連帶着讓人注意到了她身上觸目驚心的一道道血痕。
“……”祁青鶴立在那裏,視線落在了她身上的傷處。
仲藻雪的神色自始至終都是平靜的,幾近于麻木的平靜,像是經慣了這樣的傷痛一般,已經不會再為這樣的痛楚蹙得一下的眉頭。
仲藻雪道,“你我本早已是死生不複相見,事由至此,我只望大人早日放我去離途彼岸,自此陰陽兩地,永別無期。”
那是再也沒有了柔情與愛意的盈盈一剪眸。
有着的,只是決絕與冰涼。
一如這寂寂的長夜。
祁青鶴望着她的眸子似有隐雷翻動,垂落在袖中的手亦不自覺的攢握成拳深深的剜向了掌心,本是風雲不動的一張臉,自來波瀾不驚,自然泰然處之,卻在這一刻窺見了幾分薄怒。
胸口中似是有積攢着一團火,不斷的燒得心肺,教人有些窒息的喘不過氣。
“拿下,先押回死囚,聽後發落!”祁青鶴沉手一揚。
仲藻雪站在了原地一動不動的望着他,自覺擡起了那一雙被鐵鏈絞住的手。
“是!”有幾個衙役領命,随即收刀入鞘向她走了過來。
腳步逼仄。
高舉的火把将庭中照得光亮。
那是一雙早已絕了生望的眸,晦暗無光,冷漠孤寒。
走近的幾個衙役中,有幾個是去過西陵王府現場擒拿她的人,不覺想到了那一日的情景。她遍身的腥血,一只手正拿着那一把短刀立在了一片血泊之中,側眸中身之有幾分睥睨之色。
她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抵抗,一如現在。
“锵锵锵!”腳步聲更近了些,待聽得仔細了原來是從府衙外頭傳出來的,聽得腳步铿锵有力,隐隐傳來着混亂的掙紮聲。
“放開我!”
“放開我!我不想死!”
“我不要死!”
“謝承安那般成日打罵于我,百般折辱于我,你們都是無一人管束,無一人救我!只是因為這日我還了手!只是因為我還了手便要我死!!為什麽?為什麽?!”
那混亂聲愈見的清晰了起來,一衆人尋聲望了過去,見着城中巡守的守衛正押着剛才逃脫的李曼婉走了進來,聽着她聲嘶力竭,句句帶血。
掙紮的狠了,便被那守衛一手拽住了頭發踹了一腳,給逼着跪了下去。
“放開我!”李曼婉嘶聲道。
望着這一幕的仲藻雪瞳色猛地一縮。
所有人的目光被吸了過去。
仲藻雪沉下了目,目光落及了向自己走來的那一位守衛腰間的佩刀上,只一頓,便在所有人被那方的動靜吸引去了注意時,猛地伸手拔出了那一把佩刀!
“锵——”長刀出鞘,刀刃森寒間照向了她那雙冰冷的眸。
不待所有人反應過來,仲藻雪長身撲了過去,沒有一絲猶豫的将刀壓向了祁青鶴的頸邊!
“——!!”
“放了她!”說話間,仲藻雪折身到了他的身後,一只手貼身無縫的扣住了他,那一把刀更是直接欺向了他的脖頸處。
“住手!”
“放肆!你這大膽狂徒!”眼見着三品禦史或然命殁當場,單正陽登時吓得魂飛魄散,“雪娘!快把禦史大人放了!你有幾顆腦袋挂在脖子上?一個西陵王還不夠,還想要對禦史大人下手嗎!”
仲藻雪神色冷戾的将刀欺向了祁青鶴,“我再說一遍,把她放了!”
“誰敢!”祁青鶴怒喝。
守衛登時進退兩難不知所措起來。
“大人以為我不敢殺你嗎?”仲藻雪低聲。
“你可以試試。”祁青鶴聲音也冷了下來。
“大人如此有恃無恐,難道是在賭我下不去這個手嗎?”仲藻雪輕道。
祁青鶴顏容俊冷的側望着她,“本官确實還沒有見過你殺人的模樣,而今既然拾得一把好兵嚣,無妨便讓本官看一看你這一雙手要沾多少的血!”
“大人!”祁青鶴的這一番話卻讓旁的人給驚急了起來。
“刑獄之事自有法奪,我看誰人膽敢藐視王法私縱逃犯!”祁青鶴冷怒道。
那一把架在脖頸上的刀又欺近了二寸,這一欺,便是硬生生的壓出了一道血痕出來,看着有無數的血珠紛湧着從那一道傷口中冒了出來。
“禦史大人!”單正陽驚恐萬分的望着。
仲藻雪自後扣住了他,神容輕慢,低嘆下像是耳語厮磨一般,“那一方在死牢中,大人問及了我是怎麽殺的西陵王,我向大人粗淺的演示了一遍。不若現在就在這裏向大人繼續演示沈蒙身上的那二十一刀我是怎麽下的手,如何?”
祁青鶴側眸望向了她,神色俊冷。
那一刀,淺淺的破開了他的肌膚,慢條斯理的就好像在劃開一道錦緞一般。
有血珠不斷的汨出來。
祁青鶴平靜望着她,眸色生冷道,“本官自走上這一個位置,便從來無懼于生死之事。”
握刀的手有一頓。
仲藻雪卻是笑了,落下的刀尖輕輕的貼上他頸處的那一道贲動的大脈處,輕聲道,“大人許是真的無畏生死,但卻不知道他們敢不敢放任聖上欽派下來的禦史死在了這臨安城呢”
“住手!!”眼見着一個聖上欽派下來的三品禦史就要橫屍在自己眼前,單正陽被吓得魂飛魄散。
“給我放人!”仲藻雪喝道。
“誰敢!”祁青鶴冷怒。
“……”
單正陽急的實在是像鍋上的螞蟻般焦頭爛額,攢着一雙手苦哈哈的說,“大人,這李曼婉不過是謝承安家的一介賤伎婢子,确系是與本案無幹系。便是那謝承安在這裏,見到這般的情景,也萬不敢将拿大人的性命冒險,與這賤伎同一而論。”
祁青鶴睜着一雙眼睛神色怔然的望着他。
“放人!”單正陽喝道。
守衛面面相觑,随即松開了擒押李曼婉的手。
“仲姐姐——”李曼婉又驚又怕的擡頭望着她。
“走!”
“……”
李曼婉強忍着一身的傷痛,勉力的站了起來,在一片火把和刀光下一步一血,踉踉跄跄的掙紮着往府衙外走過去。
“不準任何人跟去!”仲藻雪喝斥住了外圍的守衛。
“放她走!”單正陽面容隐怒。
“……”
見着這一幕的祁青鶴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壓下了底內一片洶湧的怒火。
世事盡遷,物是人非。
或許他從未看清過她仲藻雪。
“人已經離開了!雪娘,還不快将禦史大人放開!”單正陽沉怒道。
仲藻雪望着李曼婉踉跄着隐沒在了長夜之中,直至她的背影再也看不到了,方才收回了視線,低頭望着閉上了雙眼的祁青鶴。
落目間,看着他頸間正染着血。
察覺到了她的視線,祁青鶴擡起了眼睛,那裏面正倒映着她的一張臉,卻是一片肅殺的俊冷。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祁青鶴冷道。
仲藻雪低頭久久望着他,道,“我已是必死之人,絕無生還之機。”
祁青鶴擡眸望着她。
“時隔一年,今日在地牢中見到你,我曾确實有過一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仲藻雪低下頭在他耳邊輕語,“反正我要死了,在死前帶一個人與我一同走這一遭黃泉之路,似是不虧。”
祁青鶴掃眸而視,“你想殺了我。”
單正陽驚聲,“雪娘!你想做什麽!還不快把禦史大人放了!”
高舉的火把,火光正照向了她的那一張臉。
仲藻雪嗤笑了一聲,“但我如今我已不想了。”
最後望向他的一眼,是冷戾的,盡見決絕。她一邊說着,一邊緩緩地松開了祁青鶴,字句透得刻入了骨髓的寒意,“這一遭黃泉之路若是有你同行,那實在是讓人連死也不得安生!”
說罷,仲藻雪伸手猛地一把推開了他。
轉刀!
刀刃森寒灼骨。
只在所有人驚震的目光中揮向了自己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