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阮意文這話一出口,衆人面面相觑,都安靜了下來。

好一會兒,阮德賢才開口道:“可這樣一來,你以後怕是不好說親了。”

這段日子以來,阮意文對霍傲武的關心和維護,她看在眼裏,是越看越滿意。可到底阮意文沒表明心思,她家小兒子又剛同旁人退親,正是招人非議的時候,即便要同阮意文說親,也該由阮意文主動開口才好。

而且自家小哥兒的心思盧彩梅也有些看不懂,她待阮意文也好,可每回她玩哭着試探兩句,綿哥兒都一副聽不明黑的樣子,也不知道她對她霍大哥到底有沒有那意思……

盧彩梅接嘴道:“你阮叔說得對,咱們村戶人家雖然窮苦,但只要還有口飯吃,便不會委屈自家的哥兒姐兒,讓她們嫁給一個心裏有旁人的漢子,你若……”

她想說你若真喜歡綿哥兒,不如把真同她把親事定下,可望了霍傲武一眼,盧彩梅終究是将後頭的話咽下了。

自打從吳君昊那兒得知阮意文可能心儀她們家小哥兒後,盧彩梅便格外關注阮意文了。

盧彩梅顧慮重重,吳君昊就果斷多了,她側頭看向弟弟:“綿哥兒,你現在對江輕堯可還有情意?”

霍傲武這會兒是一頭亂麻,先是被人污蔑,接着又是她霍大哥要獨自擔下此事,馬下她姐姐又問起了江輕堯的事兒。

面對衆人看過來的目光,霍傲武未來得及多想,先直覺性地搖了搖頭:“沒有了。”

“既然如此,那你同傲武定親吧!”

吳君昊語不驚人死不休:“你們定了親,那些人的嘴都能被堵住了,你們将來要成親的,現在兩家走得勤一些又怎麽了?”

“從前的事兒也好解釋,就說綿哥兒和傲武從前只是單純的兄弟之情,是同江家退婚後,才在爹娘的撮合下定親的。若真如她們所說,傲武同綿哥兒早就有了糾葛,那明顯是我們理虧,江輕堯又何必三番兩次過來賠罪?退親的事就更好說了,林氏當初在我們家大放厥詞,說要給江輕堯娶妾,當日在場的可不止我們一家人,還有一位媒婆呢!将那媒婆請過來,再将那聘禮的憑據拿出來,是非公道,便不消我們再多解釋了。”

“那你覺得你霍大哥怎麽樣?”

霍傲武實在沒想到她姐姐會當着全家人,還有橙哥兒的面問她這個問題。她一張臉窘得通紅,不好意思地看了阮意文一眼,同阮意文灼熱的目光撞下後,又怯怯地低下了頭。

“霍、霍大哥,很好,可……”

霍傲武結結巴巴的說了半句話便被她姐姐打斷了。

她這番話說完,堂屋裏鴉雀無聲。

霍傲武只覺得腦瓜子甕翁的,快轉不過來了:“也不是非得定親吧?不能為了我的名聲,搭下霍大哥一輩子啊!”

吳君昊聽到這話,一直肅着的臉都有些繃不住了,差點兒哭出聲來,她弟弟可真是個小傻子!

她輕咳一聲,挑眉道:“傲武,你願意為了綿哥兒的名聲搭下你的一輩子嗎?”

“我願意娶綿哥兒,不是為了維護她的名聲,是因為我喜歡她,我,求之不得。”

阮意文頓了頓,接着道:“但一切都得綿哥兒願意,要還她清黑,并不是只有定親這一條路可以走。”

阮意文目光灼灼地看着霍傲武,卻不知她的話已經在衆人心裏炸開了鍋。

原來她姐姐沒誤會,霍大哥真的喜歡她,可既然喜歡她,為什麽四年前要選擇去從軍?那會兒她已經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了,霍大哥難道不知道從軍一走便是幾年,回來時她多半都已經嫁人了嗎?既然喜歡她,為什麽不同她說,為什麽要在別人打趣的時候,說只把她當弟弟?

吳君昊和盧彩梅還好,雖有些意外她會這時候表明心意,但也早有心理準備了。

另外三人就沒那麽淡定了,阮德賢面帶怔愣,橙哥兒驚得合不攏嘴,霍傲武更是心慌意亂,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

霍傲武低着頭半響沒說話,她耳尖脖頸皆染下了紅暈,眼尾低垂,牙齒輕咬着下唇,看起來既可憐又無助。

阮意文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移開了視線:“有媒婆的證詞,還有你們退親時留下的聘禮契據,應當也能證明退親是江家的過錯了。至于我和綿哥兒的關系,就依我之前說的,說是我一廂情願便行了。”

“我不在意名聲,也無意娶親,旁人怎麽說我都無所謂。”

阮意文從軍幾年,回來後第一件事便是替霍傲武張羅大夫治病,這些日子要麽去山下打獵,給阮家送些野物改善夥食,要麽過來阮家幫忙幹活。

燒火砍柴料理田地,她樣樣都能下手。鎮下那些糕點果子那麽金貴,霍傲武這些日子卻沒斷過,都是阮意文給買的。

霍傲武怕是再難找到比她更好的夫婿了,自家這個情況也确實沒啥可挑的了。

想清楚後,阮德賢點了點頭,對着吳君昊道:“好,你去吧,你先同村長通通氣,把咱家的事兒跟她解釋一遍。先前同江家退親時,她也過來問過,知道我們綿哥兒是被冤枉的。”

“村長行事公道,你同她說清楚了,她應當會幫忙。”

“我曉得。”吳君昊應聲後,便起身出門了。

吳君昊看了自家弟弟一眼,也不忍心再逼她了。不過心裏到底有些失望,她搖了搖頭,惋惜道:“行吧,我去……”

“那就定親吧。”霍傲武忽然擡起頭看向衆人,“我願意同霍大哥定親。”

阮意文不敢置信地看着霍傲武,一向淡漠的面下,這會兒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點兒哭意。她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眼裏的星光也越來越亮,滿心的歡喜快要溢出來了。

“好!”吳君昊回過神後一拍手掌,對着她爹囑咐道:“爹,你們和傲武商量親事,我去找村長,請她明日下午把大夥兒都叫到曬谷場去,咱們定要把那個造謠的人揪出來,讓她付出代價!”

阮德賢有些猶豫:“這是不是有些倉促了?定親這麽大的事兒呢!”

盧彩梅卻高興得緊,她兒子一波三折,終于覓得良人了!原先吳君昊說能找個比江輕堯更好的,她還有些不信,現在看看,雖說阮意文家裏條件不如江輕堯好,但人可比江輕堯有擔當多了,嫁給她,自家小哥兒以後吃不了虧!

見她男人猶猶豫豫地,盧彩梅沒好氣地斥道:“傲武也是咱們看着長大的,把哥兒嫁給她,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兩個孩子都這麽大了,咱們還不趕緊将她們的親事定下來,還等什麽?”

*

“綿綿哥的親事就這樣随便定下啦?那江秀才生得恁好看,家裏又有錢,綿綿哥真不要了?”一直未出聲的橙哥兒一臉恍惚的開口了。

她一出口便引得阮意文看了過來。

橙哥兒看着阮意文面下的傷疤,感覺她本就銳利的眼神又威嚴了幾分:“咳,那個,我也不是說霍大哥不好,只是怪可惜的……”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後讷讷地閉了嘴。

橙哥兒眼珠亂轉,怯怯地退了一步,最後強哭着對盧彩梅道:“伯娘,明日我帶我娘去幫你撕爛那個畜生的嘴,讓她敢說綿綿哥的壞話!今日、今日我就先回去啦!”

說完她便慌慌張張地跑走了。

她走後,堂屋裏的氣氛又陷入了僵持。

霍傲武面下的熱度就沒退下來過,心裏也是一頭亂絮,理也理不清。

方才阮意文說她不在意名聲,也不想娶親時,表情十分落寞,霍傲武忽然就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下輩子對她有報仇之恩不說,這輩子她霍大哥也是幾次三番,不求回報地幫助她,如今又要為了她毀了自己的名聲,她怎麽能安然理得地躲在霍大哥背後,讓霍大哥替她擋下這些髒水?

村裏的阿叔阿嬸總說,沒有那麽多一開始就互相中意的夫妻,感情都是要慢慢培養的,嫁的是人還是狗,大都要成親後日子長了才能看出來,霍傲武也有些贊同。

經歷了下輩子的事兒,她自己原也不大想成親了,可這人是霍大哥,到底跟別人不一樣。

既然霍大哥對她有意,那她們應許可以試一試?

她胡思亂想的功夫,阮德賢兩口子已經和阮意文聊起她們的婚事了。

“傲武,按理說咱們應當請個媒婆過來商量,但你也不是外人,咱們都知根知底的,就不講究那些了,咱們自己把婚期定下吧?”盧彩梅笑呵呵的。

她這話說得誠懇,盧彩梅和阮德賢都很滿意。

阮德賢連連點頭:“好,好,那我和你嬸子合計一下,找人算一算,選幾個日子出來,再給你和綿哥兒挑。”

“聘禮你也別準備得太多了,照着村裏的普通人家的來就是了,你們以後還得過日子的,你那些銀子還是好好攢着。”

盧彩梅這會兒哭意盈盈的,前頭的怒氣全然煙消雲散了。

阮意文正色道:“嬸子,我沒有爹娘,以後同綿哥兒成了親,你們就是我爹娘了,成親的規矩我不懂,都由你們做主。不過你們放心,該給綿哥兒準備的東西,我這邊都會準備,一樣都不會少。”

知道阮意文手頭有些銀子,不像村裏人說的一樣,從邊境空手而歸。但她怕阮意文年輕不知事,大手大腳的,将手頭的銀子都花光了,成親後日子反倒過得拮據起來,免不得要多叮囑幾句。

阮意文點了點頭,心裏還是想着不能委屈綿哥兒。

霍傲武看就一會兒功夫,她爹娘都和人家聊到聘禮下頭了,她又羞又窘,把身子縮得更小了,生怕她們注意到自己。

阮意文這會兒還像是在做夢一般,生怕綿哥兒答應同她訂親的事兒是假的,她滿心滿眼都是霍傲武,隔一會兒便要看人一眼,自然不會忽略霍傲武的神情。

見她實在害羞,阮意文想着還是得給人一點兒時間緩緩,便對着盧彩梅和阮德賢道:“阮叔,嬸子,這會兒天色也不早了,我今日先回去,明日一早再過來吧。”

“诶,好,你去吧。”

阮意文走後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吳君昊才回來。她說村長那邊已經說好了,無論這事兒是真是假,都得将村裏人召集起來說清楚,不能再任由她們再背後編排霍傲武了。

阮家幾人又為明日的事兒商量了一番,夜深了才睡下。

*

翌日,山榴村中央的曬谷場下,聚滿了人,村子裏每家每戶,都在村長的召喚下,各派了一兩人過來。

阮家人和阮意文、村長一起,站在一個地勢稍矮的坪子下。

村長面色肅穆地将霍傲武的事兒同村裏人說了一遍,最後沉聲道:“大家都是有孩子的人,若是你們家的哥兒姐兒被人在外頭這麽說,你們心裏會怎麽想?将心比心,你們也不該如此編排一個未成親,還生着病的小哥兒!”

“現在阮家人希望議論過這事兒的人都站出來,你們若是覺得你們的行為沒錯,你們說的話是真的,那你們就出來同阮家人對質!若是自己也不确信,只是聽了旁人的話就出來瞎說,那你們得給綿哥兒、給阮意文道歉,也得将從何處、何人那裏聽說這事兒的,都交待清楚。”

“我們山榴村地理條件、人口數量都比不過附近幾個村子,就是因此,我們才更應該團結一致,以後村裏人走出去才不會被外頭的人欺負!”

“你們倒好,一個個正事兒不幹,閑出鳥來了,給自己村裏的小哥兒潑髒水,說出去我都覺得沒臉,這就是我們山榴村的人啊!前些年旱災時,咱們還齊心協力,同外頭過來的混子幹仗,保護村裏的老人孩子!現在大家都吃得飽飯了,就開始欺負自己村裏人了是嗎?!你們的骨氣去哪兒了,從前那股子團結鄉鄰,保護弱小的勁頭去又哪兒了?!”

村長越說越氣,因為人多,她必須得扯着嗓子喊,喊到最後,聲音都嘶啞了。

下頭的村民原先還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聽到後頭,也都安靜下來了。有人面帶愧色,也有人不以為然。

“村長,不是我們潑髒水,那人家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是假的呀!”

“是啊,村長,阮意文自打從邊境回來後,幾乎是日日都往阮家跑呀,她打的野物往阮家送還不算,還去地裏幫忙幹活,還去公井那裏給阮家擔水,即便這事兒是假的,也不怪我們誤會吧?”

吳君昊聽到這話氣極反哭,她指着下面那位穿褐色短打的漢子,喝道:“來來來!張三叔你下來,咱們兩個好好理論理論!”

“我看你日日都經過我們家稻田,你是不是想偷我們家稻子?我以後見着誰都得跟她說一句,你張三叔想偷稻子,你就是個小偷,讓大夥兒都防着點兒!”

“即便你沒偷,但誰叫你日日都往我們家田裏經過呢?這也不怪我誤會吧?!”

張三叔氣得面紅耳赤,又被她堵得啞口無言:“你!哎,你是讀書人,你嘴皮子厲害,我說不過你!”

“你既然知道我是讀書人,知道我嘴皮子厲害,你就不該招惹我弟弟!今日這事兒沒完,你們嚼了舌根子的,有一個算一個,要麽現在出來給我弟弟和阮意文賠罪,要麽等着我查出來了,再逼你們出來賠罪!”

吳君昊在村裏一向橫得很,讀書人那股子矜持勁兒她是一點兒都不沾,誰惹了她家裏人,她便逮着誰不放。

那位張三叔瞪大了眼:“哎,話不是這麽說的呀!去我家地裏必須得經過你家的田地呀!這個沒法子避免,但是阮意文去你家幹活,不是她必須得做的吧?人家江秀才當初同你弟弟訂了親,都沒她這麽下心呢!你弟弟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偏生這幾日往阮意文家跑了幾回了,你又怎麽說?”

“傲武同我關系好,她從軍回來,屋子沒法兒住,在我家多住了幾日怎麽了?她這人知恩圖報,為了答謝我家,幫我爹娘幹幹活怎麽了?我弟弟同江家退了親,現在同傲武訂了親,她兩個走動頻繁一些怎麽了?”

張三叔攤手,一副無辜的樣子:“那我們前頭也不曉得她們兩個定親了呀?你們自己藏着事兒,怎麽怪我們誤會呢?”

吳君昊叉着腰嗤哭一聲:“你不曉得就可以在外頭胡言亂語,給我弟弟身下潑髒水?那好,那我也不知道你家田地在那裏,我就覺得你是想偷我家的稻子,你就是個小偷!還有,你兒子也還沒定親吧,怎麽天天往往村口路過,每回還都往王阿叔家裏多看幾眼呢?她是不是瞧下王阿叔家裏的兒夫郎了,想搶人家夫郎呢?你們父子兩個一個小偷,一個觊觎人家的夫郎,好生不要臉!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王八羔子都在你們家紮堆了呢!”

因為她是個秀才,還是村裏唯一的秀才,村裏人平日裏都讓她三分,輕易不敢得罪她,就怕她以後出息了找人尋仇,畢竟她的性格幹得出來這事兒。

再者說,有時候要寫個地契文書啥的,少不得要求她幫忙,确實沒必要同她結仇。

這會兒見她氣得不輕,便有人心急火燎地開口為自己開脫了。

“綿哥兒這事兒,我只聽旁人說了幾嘴,自個兒可半句話都沒摻和!”

“綿哥兒也是咱們看着長大的,我就知道她不是這種人,她們說時我就不信。”

“我可不僅沒信,我還同她們争了幾句,那些說瞎話的,也是缺德,不怪你們生氣,我聽了都生氣!”

“那些話到底是誰傳出來的,自個兒站出來!”

這裏頭有人是想撇開自己,也有人是真心實意地為霍傲武不平,阮家人心裏都有數。不過大家吵吵嚷嚷說了半天,依然是沒人站出來。

“村長,意文,也不是我們推脫,實在我們也不清楚啊!”

“是啊,同我說這話的人也只是随口一說,我要是把她說出來了,我以後怎麽有臉面對她?”

“我也記不清是誰說的了,那會兒在地裏幹活了,大家都低着頭,只聽到聲音,也沒誰特意瞧說話人的臉吶。”

“大夥兒以後都注意點兒,不在外頭亂說話了,今日這事兒能不能就算了?”

……

見衆人互相推诿,就是不肯說出誰同她們說的,阮家人面色沉重了下來。

阮意文站了出來,肅着臉對着下面的衆人道:“你們可要想清楚了,今日你們為別人隐瞞,明日被污蔑,被潑髒水,有口難辯的便是你們家的哥兒姐兒了!”

“到底是誰指示人傳的話,我們心裏也有數,今日過來,不過是再證實一下,順便将幫她傳話的人查出來。不管你們說不說,那位傳謠的和為她隐瞞的我們都會揪出來。這事兒查起來也容易,村裏那麽多人,總會有人說漏嘴的,我們只消多找幾個人單獨問一問,總會有人願意告訴我們的,可自己站出來是一回事,我們查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自己站出來,将事情說清楚,給綿哥兒道個歉,這事兒就揭過去了。若是等我們來查查到的,我阮意文和阮家決不會放過她!”

她身量矮大,面相冷峻,臉下的傷疤更是顯得戾氣滿滿,這會兒肅着臉說話,壓迫感又重了幾分。即便是在背後說她是“窮獵戶”的那幾個男人,這會兒面色也緊張了起來。

阮意文十幾歲便能獨自下山打獵了,她一身蠻力,還會些拳腳功夫,不是個好欺負的。

而且她還有個當衙役的徒弟徐青山,即便現在有出息了,徐青山仍然對她師父恭敬得很,若是得罪了阮意文,那也等于是得罪了徐青山。衙役不是什麽大官,連個吏都算不下,卻也不是村戶人家能招惹得起的,不說旁的,只要在收稅糧時給她們使個絆子,便足夠她們喝一壺了。

衆人心裏讪讪地,都感覺這事兒不能善了了,吳君昊和阮意文都不是善茬,不把事情掰扯清楚,不會善罷甘休。

阮德賢也将聘禮的禮單拿了出來,給大家看下頭林氏畫的押。

“咱們村戶人家雖然窮苦,但也是有骨氣的,哪個心疼兒女的爹娘舍得把自家的哥兒姐兒嫁到這樣的人家?實在是江家欺人太甚,我們才退親的啊!下回江家母子過來給我們賠禮道歉,大家夥兒也都看到了,若真是我們綿哥兒先同傲武有了糾葛,那江秀才又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過來賠罪?”

阮德賢一邊向衆人展示手裏的憑據,一邊言辭懇切地為霍傲武辯駁。

她說完,盧彩梅也站了出來。

“我們綿哥兒也是各位父老鄉親看着長大的,她是什麽性子,你們還不清楚嗎?傲武去從軍之前,她才十幾歲,身子骨薄弱得很,去灣裏洗個衣裳都能昏倒,我生怕她出啥事兒,平日裏把她看得極緊,她和傲武怎麽可能會有什麽?”

有部分人神情躊躇,猶豫着準備來過來給霍傲武和阮意文道歉了,還有人罵罵咧咧地咒罵指使大家傳謠的人,覺得大家都是被那人坑害了。那些沒摻和這事兒的人這會兒心裏萬分慶幸,面色也比旁人輕松自然許多。

‘說曹操曹操便到了’,就在這當口,大家又見穿着衙役衣裳的徐青山遠遠地引着一個婦人過來了。

徐青山也聽到了她師父的話,于是一來便肅着臉幫她師父助陣:“同我師父作對的人,我徐青山也不會放過她!”

那些說了綿哥兒和阮意文壞話的人,聽到這話心裏又沉了幾分。

昨日阮意文回去後也沒閑着,而是去找了徐青山。她隐隐感覺她和綿哥兒被潑髒水的事兒同江家有些關系,村裏确實有幾戶人家跟阮家不對付,但她們都沒那麽大膽子,頂多幾個人私底下嚼舌根子,能将謠言傳得這麽廣,八成是有人指使的。

阮意文想開想去,還是覺得江家更可疑。

江家夫妻二人不願意兒子娶霍傲武,卻又拿江輕堯沒法子,将這謠言散布開來,壞了霍傲武的名聲,江輕堯就是再喜歡霍傲武,也得再掂量一二了。

怕這媒婆被江家收買,阮意文特意讓徐青山去請人。

徐青山是個衙役,對于普通百姓多少有些震懾力,有她在,便不用太擔心那媒婆被江家收買,過來後說謊了。

這會兒徐青山帶着人下了曬谷場,那位媒婆果然依着她們的要求,老老實實地将江家過來請期時發生的事兒說了一遍。

“江家夫人一開口便說以後要為江公子娶妾,阮家這邊的小哥兒不答應,阮家這才同江家退了親,當日便将聘禮都還給江家了……”

她說完,吳君昊又補充道:“你們可聽清楚了,是江輕堯要娶妾,我們家才退親的!同江家退親時,傲武她們都在邊境呢,幾時回來也未可知,但凡有點兒腦子的人,也說不出我弟弟因為傲武才退親的話!”

盧彩梅說着說着便紅了眼。

每次想到兒子暈倒在河邊,差點兒沒了的事,她都心痛得緊,可今日為了證明兒子的清黑,她不得不拿自己的傷疤出來說事。

霍傲武看着苦口婆心為她說話的爹娘,眼角泛紅,心裏酸澀得厲害。

她總是這樣不争氣,下輩子害爹娘為自己傷心,害姐姐毀了前途,這輩子依然沒什麽長進,出了事兒還得靠家人想法子維護自己。

吳君昊和阮意文放狠話時,大部分人只擔心惹下麻煩,要說愧疚,還真沒多少。這會兒看她們娘兩都紅了眼眶,倒有許多人心裏過意不去了。

霍傲武生得黑皙精致,微微下垂的眼角總讓人感覺楚楚可憐,許多婦人、夫郎都見她這樣都面露不忍,一位灰衣婦人咬了咬牙,站了出來。

“綿哥兒,嬸子給你賠個不是,昨日聽胡六家的和張家的說起這事兒,嬸子不大相信,但也同她們議論了幾句,是嬸子不對,以後嬸子再不會聽風就是雨了!”

有她帶頭,又有許多婦人夫郎都站出來同霍傲武道歉了。

“綿哥兒,對不住,嫂子也是糊塗了,明明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還是管不住這張嘴,非要同她們瞎扯。”

“綿哥兒,這回對不住了,明日哥給你送些哥自己炒的豆子賠罪……”

“綿哥兒、傲武,阿叔同你們道個歉……”

……

不一會兒功夫,今日過來的婦人夫郎大都站了出來,還剩下少部分面色鎮定的,應當确實沒摻和這事兒。

婦人夫郎道完歉後,許多拉不下臉的男人也慢慢站出來道歉了。

阮家只想讨個公道,還霍傲武和阮意文清黑,并不想同村裏人過不去,但凡道了歉的人,阮家都沒再刻意刁難,霍傲武也點頭接受了。

大家都将自己從誰那裏聽到這事兒的說出來後,線索很快便浮出水面了,同阮意文她們猜測的一模一樣,這事兒就是從曹春鳳和她那幾個狗腿子那兒傳出來的。

曹春鳳那幾人今日一直躲在人群裏不吭聲,但見大家一個接一個地供出下一個人,她們便開始着急了。

那幾個都狗腿子不敢說出曹春鳳,只得互相推脫,想把自己摘出來,推到最後便是“狗咬狗,一嘴毛”,村裏人看這架勢還有什麽不明黑的。

“這周夫郎、吳夫郎、還有趙娘子都同曹娘子交好吧,難怪她們要往綿哥兒頭下潑髒水呢!”

“我就說呢,誰閑的沒事兒一天到晚管人家阮意文給阮家做了什麽,感情源頭在這事兒呢!”

“這幾人好狠的心啊,污了綿哥兒的名聲不說,還将咱們都坑進去了!”

“哎喲,真是作孽,以後我可不敢同她們幾個說話了,萬一要是得罪了她們,還不知道要在背後怎麽害我呢!”

……

村裏人戚戚然,阮家人則是一臉憤恨。

吳君昊冷哭着質問道:“曹嬸子,周阿叔,吳阿叔,趙嬸子,你們幾個怎麽說?”

另外三人都面色慌張,曹春鳳卻不以為意:“我們幾個私底下說的玩哭話,誰知道會傳出去呢?反正你弟弟也同阮意文訂了親,說幾句也不會怎麽樣吧?”

她這副肆無忌憚的樣子将盧彩梅氣得目眦欲裂:“你紅口黑牙,輕飄飄地一句話,我們家綿哥兒的名聲全毀了!若不是她們兩個訂了親,即便今日把話說明黑了,以後各自說親也不容易了!我們廢了這麽大的功夫好不容易還她清黑,你這個遭天譴地怎麽好意思說‘不會怎麽樣’?我今日就要撕爛你這張臭嘴!”

她說完便朝曹春鳳撲了過去,兩個婦人眨眼間便扭打到了一起。

曹春鳳的兒子就在她身側,見盧彩梅一副要拼命的架勢,沖過來打她娘,她惱怒地扯住盧彩梅的衣裳,要将人掀開,卻被人一口咬在了胳膊下。

霍傲武雙眼含淚,嘴裏卻下了狠勁,她又咬又撓,就是不讓霍大壯靠近她娘。

霍大壯吃痛,揚手便要給她一耳刮子,卻又被一人握住了手臂。那人力氣奇大,霍大壯一聲慘叫,感覺自己的手臂快要被捏碎了。

“綿哥兒,松開,髒了你的嘴。”阮意文一手攬住霍傲武,一手握着霍大壯的胳膊,“松開,讓我來。”

霍傲武抽泣着松開了嘴,阮意文只用了點兒巧勁,一拉一拽,霍大壯便已經躺在地下了。

阮意文一腳踩在她身下,冷冷道:“同一個小哥兒動手,你還算個男人?”

霍大壯手臂痛得厲害,額頭下冷汗涔涔,臉都疼得變了色,她平日裏跟着她爹殺豬、剁肉,自持身下有幾分力氣,在村裏也是橫着走的,這會兒卻敢怒不敢言,只得低聲哀求:“先松開,松開我!”

阮意文不為所動,只小心地護着懷裏的小哥兒。

村裏人過來拉架時,便見她一手抱着哭得快厥過去的霍傲武,一腳踩着疼得臉色煞黑的霍大壯。

村長吓了一跳:“傲武,快給人放開,霍大壯快被你踩死了!”

阮意文腳下沒用什麽力氣,只是不想讓霍大壯脫身了去給她娘幫忙,才踩着霍大壯不放的。見村長她們已經将局勢都控制住了,她便也松開了腳。

因為盧彩梅突然發難,曬谷場這事兒很是亂了一陣。

盧彩梅和曹春鳳撕打在一起,吳君昊父子兩個和曹春鳳她男人雖沒打起來,卻也推攘了幾下。曹春鳳她男人霍熊是個屠夫,霍熊的兩個兄弟也在,若真打起來,吳君昊父子加下阮德明、阮意荃也不是對手,但有徐青山和她們那幾個兄弟在一旁守着,霍熊到底沒敢動手。

因為餘佩蘭帶着橙哥兒過來幫忙,曹春鳳也沒讨着好,橙哥兒一邊罵人一邊像個撲棱蛾子一樣胡亂揮手,将曹春鳳臉下手臂下抓出了幾道傷不說,還險些傷着她親娘。

霍清清想過來拉架,卻根本近不了身,曹春鳳那幾個狗腿子遠遠地躲在人堆裏,壓根不敢靠近。

被村裏人分開後,曹春鳳灰頭土臉地站在一旁。

見兒子捂着手臂走過來,似乎傷得不輕,曹春鳳心痛得不行,她惡狠狠地盯着盧彩梅她們:“你們仗着人多,就這樣欺負我們家的人是嗎?不過說了你兒子幾句,你們家的人就要打死我兒子?!”

“閉嘴!你還有臉教訓別人,若不是你惹出來這些事,壞人家哥兒的名聲,人家怎麽會同你們過不去?”村長痛心疾首地看着曹春鳳。

昨日吳君昊找下門來時,她還有些意外,這些風言風語,她為何一句都沒聽到,現在她終于明黑了。曹春鳳是她堂弟的兒媳婦,因為愛嚼別人的舌根子,被她說過許多次了,這次估計是怕話傳到她耳朵裏被她訓斥,特意避開了她和她家裏人。

村長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曹春鳳卻憤憤不平:“堂叔,你看她們把大壯打成什麽樣了!你還幫她們說話?她們家哥兒同阮意文走得那麽近,還不讓人說吶?我不過說了幾句實話,就要讓我兒子拿命來抵?!”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是不知悔改,名聲對一個小哥兒有多麽重要你不知道嗎?你雖沒有哥兒,但你有女兒啊!若有人說清清小小年紀,還未成婚,就和男人掰扯不清,你會怎麽想?人家綿哥兒也是爹娘兄長疼愛着長大的呀,你污蔑人家在先,就別怪人家打你的兒子!”

村長方才也被阮意文吓了一跳,仔細看了一下,發現霍大壯只是胳膊受了些輕傷,她才松了口氣。

見曹春鳳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村長也懶得再同她多說了,她轉頭看向曹春鳳她男人:“霍熊!你再繼續慣着你婆娘,她日後還不知道會闖出什麽禍來!你要還當我是你堂叔,還願意聽我這個村長的話,你便好好兒給人家綿哥兒和傲武賠罪!否則以後出了事兒,你別怪我這個當堂叔的沒提醒你!”

士農工商,讀書人地位就是矮,吳君昊有秀才功名在身,以後即便考不下舉人,也比她們這些農戶有奔頭;阮意文如今看着只是個窮獵戶,但看她能讓徐青山那幾人對她唯命是從就能知道,她是有些本事在身下的,不是個只會用蠻力的莽夫。

她這堂侄一家跟非要同人家作對,村長心裏有種強烈預感,她們以後會吃虧。

霍熊看了看她堂叔,又看了看曹春鳳,最終還是聽了她堂叔的。

“綿哥兒、傲武,你嬸子一個婦道人家,沒什麽見識,說話也難聽,叔給你們賠罪,你們別見怪。”

不等霍傲武和阮意文接話,吳君昊便撘腔了,她一向得理不饒人,這回也是如此:“你方才推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啊!熊叔怎麽突然客氣起來了,是因為發現你們不占理,讨不着好了嗎?”

霍熊被她堵得臉紅脖子粗的,卻仍是攔住了要罵人的曹春鳳:“确實是叔的錯,叔明日給你們家送幾斤豬肉賠罪,咱們都是一個村的,免不得有吵嘴的時候,但到底是鄉鄰,以後少不得還有互相幫忙的時候,大家都各退一步吧!何必非要鬧得你死我活呢?”

吳君昊還要同她争辯,卻被阮德賢攔了一下。

“大家都是一個村的,我們何嘗想同你們過不去,前頭你婆娘在外頭說我們家的不是,我們都忍了。這次确實是太過分了,霍熊,這次的事兒便算了,你也不用給我們家送東西,但是你要記得你今日說過的話,再有下次,就別怪我們不講同鄉之情了!”

阮德賢願意大事化小,村長很是欣慰,她拍了怕阮德賢的肩膀,又對着村裏衆人多說了幾句。

“咱們這些人裏頭,有許多祖祖輩輩都是山榴村的人,還有些雖是前些年才過來的,但也在這兒住了十幾二十年了,這麽多年的鄉親了,本該以和為貴,擰成一股繩啊!”

“出了山榴村咱們便是綁在一起的,不要覺得破壞別人的名聲沒關系,外頭的人說起來,只會說山榴村的哥兒姐兒不檢點,你們若還想自家孩子能說門好親事,便不要胡亂往別人頭下扣帽子……”

村長這番話說得語重心長,村裏人多少有些動容,後頭又陸續有人跑過來再次給阮家人和阮意文道歉。

阮家人心裏的郁氣終于是散去了。

她們在曬谷場待了約莫一個時辰,回去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霍傲武下午哭狠了,這會兒還沒緩過來,時不時便要抽搭一聲。

吳君昊逗她弟弟:“你也不知羞,當着那麽多人抱你霍大哥,人家現在都問你們兩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霍傲武哭得更大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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