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有求皆苦
第28章 有求皆苦
答題島停服後,我意志消沉,做什麽都提不起勁兒,本以為經歷過兩次分手,我已經能夠大致掌握從一段感情裏走出來的方法,結果根本不行。分手是分手,失戀是失戀,兩者完全沒有可比性。
分手了,我照樣吃吃喝喝,上課交友,會想,但不會想太多。而失戀,是那個人、那些事每分每秒都在侵占我的思維,讓我不能去做別的事,也沒有辦法再想別的事。
無論是上課還是打球,甚至只是坐在學校路邊的長椅上,我都會不自覺去想——眼前這個人是MK嗎?
我變得總愛對着手機裏的游戲圖标發呆,有時候畫着素描,都能走神在紙上勾勒出一個三頭身小蘿莉。吃飯也是食不知味,經常吃着吃着長嘆一口氣,之後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這種神思不屬、失魂落魄的狀态一直持續到了暑假。那年暑假,一如之前的許多年,我受菀姨邀約,在夏季最炎熱的那幾天住到了他們家。
可能是狀态實在太奇怪,嚴初文忍了幾天,在第三天終于忍不住問我:“你怎麽老發呆啊這幾天?”
他本來坐一邊吃西瓜,說着話就靠過來看了眼我的手機:“咦?你也在玩這個游戲啊?這個游戲好玩嗎?”
我一愣,擡頭看他:“你知道這個游戲?”
手機裏的APP雖然還在,但因為測試期過了,目前已經打不開了,我舍不得删才一直留着。
嚴初文手裏捧着半個小西瓜,點頭道:“知道啊,摩川也在玩,有時候走路都會看一眼呢。”
摩川也在玩?
他看起來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竟然還會玩手游?
我先是驚訝,之後又覺得合理。趙辰元身為獵弓社一員,估計當時測試的時候社裏每個人都發了兌換碼的,摩川礙于情面不好拒絕,意思意思下載一下也很正常。最多就是玩個一兩個月,新鮮勁過去應該就棄游了。
“他玩得還挺好,好像是全服第一,你有沒有聽說過他?”嚴初文語氣輕松平常地朝我扔下一枚核彈,“他游戲裏叫M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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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腦被炸得一片空白,廢墟不剩。
“MK……是摩川?”我緊緊盯着嚴初文,從沒有哪一刻這麽希望被人騙的。如果這是他的玩笑,我甚至不會為此感到生氣。
可讓我失望的是,嚴初文并沒有大笑着收回他剛剛說的話,而是進一步肯定了“MK就是摩川”這件事。
“是啊,他的名字縮寫。”他說。
“他的名字縮寫難道不該是M……”“C”還沒出口,我猛然一頓,意識到問題在哪兒了,幹巴巴道,“他是層祿人,‘摩川’只不過是他名字的夏語音譯……”
嚴初文欣慰點頭:“對,他名字的層祿發音是‘ma-kà’,縮寫就是MK。之前他每天都玩的,後來老言官病了,他被叫回去了一趟,回來好像就沒看他玩了……”
他後面說了什麽我已經沒心情聽了。竟然是摩川?竟然是摩川??我完全被這一離譜的事态發展弄懵了。
怪不得他不願意和我見面……
他那樣的人,當初願意跟我“結婚”都是很不可思議的事了,怎麽可能還跟游戲裏認識的人有什麽線下來往?
半年來游戲裏的一幕幕在腦海裏閃過:他送我小紅花,安靜地聽我訴說家裏烏七八糟的那些事;橘子孵化,我問他有沒有想取的名字,他說都聽我的;我每次給他買小裙子,他一邊說着太貴了不要買了一邊還是會乖乖為我換上;我叫他“老婆”,他一開始會讓我別這麽叫他,後來叫多了,他就慢慢放棄掙紮,甚至還會回應我的呼喚……
我的老婆,我那麽可愛一個老婆,怎麽會是摩川,怎麽能是他啊?
我崩潰不已,巨大的沖擊下情況更糟,之後的一個禮拜瘦了四五斤,吓得菀姨以為我得了什麽重病,硬是拉我去看了醫生。一番檢查下來,醫生考慮是壓力太大、精神焦慮導致的,勸我放寬心。
哈,不放寬心,我還能怎樣呢?若是別的什麽人,我或許還能努努力,試着追求,但那是摩川啊!除了看開點,我難道還能有別的想法嗎?
我不是個鑽牛角尖的人,想明白了,很快振作起來,新學期開學後,洗心革面,專注學業,不再企圖參透愛情的真谛。
奈何,老天爺好像是嫌我過得太逍遙,誠心找茬。我特地跟嚴初文打聽,避開了有摩川的選修課,以為這次萬事大吉,除了嚴初文,不會再與他有別的交集,不料油畫課上,老師居然找來了他當模特。
“……”我木然地看着老師将摩川請到畫室中央,向大家說明這一個學期的任務就是畫他。
一個北市這麽多人,到底為什麽要選摩川來當模特?上學期的食堂阿姨是沒檔期了嗎?
“摩川,你就坐在這裏看書就行了。”不同于對待我們的嚴厲,老師對摩川簡直是柔聲細語、春風和熙。後來我才知道,他在學校裏散步的時候無意撞見了摩川射箭,自此驚為天人,想法設法地要把人騙過來當他的模特。
與其說摩川是給我們找的,不如說是給他自己找的。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這門專業選修課一周只有兩節,選的人也挺多,我不用經常獨自面對摩川。
在紙上一點點勾勒出摩川的輪廓,又一遍遍擦掉,怎麽都沒法讓自己滿意。
強迫自己去看坐在高臺上的摩川——低垂的眼睫,挺拔的鼻梁,還有形狀優美的薄唇,側面看,他的下颌線優越到實在跟藝術品一樣。
怪不得老師會想畫他,選這門課前就聽說了,授課老師是個美學狂魔,熱愛一切美的事物。
翻頁的手忽地停下,摩川準确朝我這邊看了過來。
我一瞬不瞬地與他對視,手裏的鉛筆筆尖都要戳進畫紙裏。胸腔裏充盈着一股沖動,一股想要大鬧一場,質問他為什麽不跟我離婚的沖動。但最後,我還是狼狽地別開眼,什麽也沒做。
一節課下來,只是畫了淡淡的雛形,老師看了都直皺眉,讓我多用點心。
多用心?我現在都覺得自己跟個傻子一樣了,再用點心,不是更慘了嗎?
每一次油畫課摩川都會早早來到教室,坐在他固定的位置,看不同的書。多是散文集或者文學小說,偶爾也會看些民俗類的書籍。
不知不覺,我也到的一次比一次早。有時候教室只有我們兩個,但我們誰都不會和對方說話,一個看書,一個就聽音樂削鉛筆,整個空間安靜得只有書頁翻過的聲音,和刀片劃過筆芯的聲音。這樣的狀态會一直持續到教室裏來第三個人,然後逐漸吵鬧的人聲就會把我們發出的那些微弱的聲音全都蓋過去。
一天,老師臨時有事走開一下,教室裏不知誰先起頭,大家開始來回走動,說話聊天。我放下畫筆,看了眼絲毫不受影響的摩川,拿起手機刷了起來。
“柏胤,你的屏保也太可愛了吧?”班裏女生不知怎麽瞥到我的手機屏保,驚訝地湊近,“這是小蘿莉誰啊?哪個游戲人物嗎?”
我的手機屏保還是以前玩游戲時的那個屏保——一名金發的雙馬尾小蘿莉穿着條粉藍色的公主裙,頭上戴着紅色的華麗冠冕,兩手輕輕提着裙擺,淑女地微微屈膝行禮。
這是MK……摩川的游戲形象,出于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理,我下意識地忽略了更換屏保這件事,一直将它留到了現在。
“是我游戲裏認識的老婆。”我見對方好奇,直接将手機遞給對方。
女生一下子睜大眼,道:“看不出你好這口……”
不遠處的摩川對我們的談話沒有任何反應,那股盈滿胸膛的沖動再次出現了,比上一次更來勢洶洶,更毫無來由。
我故意提高音量,用着他絕對能聽到的聲音說:“我老婆可厲害了,是全服第一的高手。我們還有一個孩子,是條叫‘橘子’的小金龍。我最喜歡給他買小裙子了,他每次穿着都可開心了,開心得不停在我跟前轉圈圈!”
他好像瞬間被凍住了,沒了任何反應,我收回視線,心中升起一些大仇得報的快感。
“呃,那你老婆……好厲害哦。”女生不明就裏,只覺得我奇奇怪怪,将手機還給我後,就回座位和別人聊天去了。
這件事怎麽能夠只有我一個人煎熬?想置身事外?想一了百了?做夢去吧。
我惡劣地想着,那之後不再排斥與摩川産生聯系,更不會錯過任何在他面前晃蕩的機會,去嚴初文他們寝室的次數都更頻繁了。
只要想到他看到我一定很難受,我就沒那麽難受了。
不那麽忙的時候,我還會去他的選修課上蹭課。
到現在我還記得那課的名字——《植物致富經》。老師在前面滔滔不絕地講些葡萄生病了該怎麽辦,西北适合種什麽經濟作物,怎樣才能使蘋果豐産等等聽不懂的話。整個教室只有摩川一個人認真在記筆記,後排更是一排人都在打瞌睡。
我不聽課,也不記筆記,就坐在後面偷偷畫速寫,畫摩川的背影。畫完了,就在邊上再畫一個Q版小人,拿錘子捶他的頭。
他第一次在教室裏看到我時,臉上控制不住地露出詫異的表情,随後眉心蹙起,走過來問我為什麽在這裏。
我坐在座位上,仰頭沖他笑笑:“我對植物感興趣,來蹭課,不行嗎?”
摩川眼裏疑惑頓起:“我以為你不想見到我。”
臉上維持着假笑,我說:“上課而已,又不是跟你談戀愛,有什麽不能忍受的?”
他眼睫一顫,被我戳中要害,一言不發地倉皇敗退,坐到了前排離我最遠的地方。
可以說是天意如此,也可以說是我玩火自焚、自食惡果。整整一年,等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由單純地想惡心他,變作複雜地想招惹他,想引起他的注意,想成為一個特殊的存在……
有求皆苦,無欲則剛。想要得越多,敗得就越慘。我媽是這樣,我也是這樣。
大三那年暑假,老言官去世,摩川決定退學繼任言官之職。開學那天他回學校辦手續,順便整理了自己的行李。
我高高興興去找嚴初文吃飯,看到他空蕩蕩的床鋪,還以為他沒有返校,結果嚴初文說:“你不知道嗎?摩川退學了,人剛剛走的。”
那一刻,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消失了,分明是九月,我的手腳卻冰冷一片。
“他為什麽要退學?”我聽到自己發出游魂一樣虛弱的聲音。
嚴初文嘆了口氣,說:“他有他的責任。”
狗屁責任!
我瘋了一樣地沖出寝室,奔跑中撥通了摩川的電話。
“你現在在哪兒?”一接通,我就搶先問道。
風在耳邊呼嘯,我大口喘息着,不要命一樣奔向學校大門,抱着一點他還沒有走遠的微弱期望。
摩川靜了靜,用與我截然不同的平淡語氣道:“在去機場的車上。”
“你……你起碼讀完最後一年再走啊!還有一年就畢業了,你這時候走,你甘心嗎?”我極盡所能地勸說着他,“不要走……厝岩崧沒有你也不會消失,摩川,你可以不做言官的……”
每個人都該生而自由,我是,嚴初文是,摩川理應也是。
他都出來了,回去幹什麽?
“現在走了,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喉嚨裏泛起鐵鏽味,我跑得整個胸腔都在疼痛。
校門外人來人往,車流如織。我随便門口攔了一輛車,讓司機去機場。
“我們一起想辦法,不要回去,你等等我,我……”
“這是我的人生,柏胤。”他打斷我,說了接通電話以來的第二句話。
這句話如同一捧冰水,澆熄了我身上所有的火熱,讓微微冒汗的身體在一剎那褪去熱度,一點一點變冷。
車裏的冷氣吹得我不可抑制地打了個寒顫。
對啊,這是他的人生,我是什麽東西,我有什麽權利幫他決定他的未來?他甚至沒有打算告訴我他要走了。
就如江雪寒一心向佛,眼裏再也沒有家人朋友,他從小就被教導将自己奉獻給山君,怎麽可能稀罕我口中的“自由”?
我都這樣說了,他卻還是要走…… 自由哪裏有他的山君重要?
緊緊握着手機,我心中前所未有地充滿了對那個非人之物的嫉恨,說出口的話也是刻薄多過祝福。
“那好,那我就祝你前程似錦、步步清風,和你的山君相親相愛,永遠不分離。”
“……”他輕笑了下,回了我句聽不懂的層祿話,然後挂斷了電話。
愣愣拿開手機,那些瘋狂的念頭随着這通電話的結束,如海水退潮,不僅自己消失地幹幹淨淨,也帶走了我心間對于摩川的一些妄念與奢望,讓我認清了現實。
“師傅,麻煩調頭回去吧。”将摩川的手機號删除,我頹然靠進座椅裏,疲憊地閉上了眼。
之後七年,我們再也沒有聯系過,直到……我毀掉了“松林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