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總有一天都是我的
第40章 總有一天都是我的
大二時,野外生存課的劉老師不止一次帶我們前往山林露營,進行實踐活動。他的帶隊名單似乎就那樣根據第一次活動固定了下來,我和摩川被迫綁定在了同個批次裏,甚至同個帳篷。
記得那會兒已經是臨近寒假了,差不多是最後一次野外實踐,北市的十二月室內已經供暖,室外最低能達到零下五度左右。
夜晚,衆人圍坐在篝火旁,興致勃勃聽劉老師講他當兵時的那些事。
“山裏的情況瞬息萬變,特別是高原雪山,天氣預報有時候是不準的。”講着講着,劉老師開始引入他的生存小妙招,“如果我們在山裏遇到極端天氣,風雨雪霧,迷路了,或者實在走不了,首先不要驚慌,保持鎮定,找離你最近的防風防雨庇護點,利用一切身邊的可用資源維持體溫,保持幹燥。”
“其次,你分析一下自己身體情況能不能等天氣好轉自己折返,不能,有手機打手機,有衛星電話打衛星電話,原地等待救援。”
“最後,為了讓救援隊更快找到你,積極吹響救生哨,或者靠燒樹枝産生濃煙引起救援隊注意。”
一名男生聽後舉起手問:“那如果什麽通訊器材都沒有,隊友重傷瀕死,極寒模式,四周大霧,能見度低,救援不知什麽時候能來,這樣的情況要如何應對?”
有人笑道:“你擱這極限挑戰啊?buff都疊滿了。”
對方也笑了:“極端天氣都能遇到,那極端情況也是有可能的嘛。”
“說得對!”劉老師不僅沒覺得男生找茬,反而誇獎道,“有這樣舉一反三的求學精神很好,确實,也不是沒有可能遇到這種極端情況。如果你的同伴危在旦夕,你首先需要為他/她處理傷口,盡可能維持體溫,然後就是靈活應變。”
劉老師這話實在有些模棱兩可,我雙手撐在身後,忍不住追問道:“什麽是靈活應變?”
劉老師頓了頓,道:“就是判斷當下的情況和你自己的情況,你認為你能不能找到救援,他/她能不能等到救援。一般這種時候就是見證人性的時候,珠峰上多少看着同伴死在眼前的,沒辦法,根本救不了,一人一個夏爾巴人都不行。氧氣不夠,死;跌倒爬不起來,死;高反身體吃不消,還是死。救人是拿你自己的命勻給對方,争取一起活下去的機會,但失敗了就是雙死。”
我一挑眉,聽懂了對方的潛臺詞:“不管,自己大概率能活;管了,可能雙活,也可能雙死。是這意思吧?”
劉老師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不說話了。
“還是看那個人是誰吧,陌生人就算了,親人我肯定得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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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的話,就算我自己死了我也要救他們的。”
“也是這樣說說,到了那種極端環境,說不定人的心态會變,救的變不救了,不救的變救了……”
短短時間內,其他人紛紛做出決斷,給出了自己認為最妥當的答案。
我嗤笑一聲,舉高雙手伸了個懶腰,道:“別人愛怎麽犧牲怎麽犧牲,但……我選‘不管’。”
身旁的人回頭看過來,有些意外,又有些質疑。
我迎上摩川的目光,挑釁似的回瞪回去:“幹什麽?不當英雄犯法嗎?”
他觀察我半晌,淡淡收回視線,再次看向火堆:“不犯法。”
不犯法你看個屁!
我用眼刀攻擊着他的後腦勺,嫌棄地往另一邊挪了挪。
“只是不懂,你為什麽要說謊。”摩川的聲音再次傳過來,輕輕緩緩,漫不經心,似乎只是單純地不解。
英雄果然不是好當的。
昏沉着醒來,視野一點點由模糊轉為清晰,我指尖稍稍一動,床頭就響起一陣刺耳的儀器嗡鳴聲。
嚴初文和孫曼曼一見我醒了立馬湊上來噓寒問暖,關心備至。
“柏胤,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哥,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
我口幹舌燥,嗓子都要冒煙,而伴随着呼吸,胸口每次都會泛起無法忽視的疼痛。
“渴,疼。”我言簡意赅道。
孫曼曼趕緊去倒水給我,嚴初文則大概解釋了我目前的身體情況。
我斷了一根肋骨,但好在不嚴重,沒有錯位,只需要保守治療就行,其它就是摔下山坡受的一些皮外傷。
就着吸管喝了半杯水,由于不自覺地胸腹用力,躺回去時,我臉都疼得扭曲了下。
“對不起啊哥,這次都是我害了你。”孫曼曼滿臉的歉疚。
我有氣無力地安慰她:“天氣不好怎麽能怪你呢。梁暮怎麽樣了?”
“她沒事,現在在樓下病房挂水呢。”說到最後,孫曼曼紅了眼眶,似乎仍然心有餘悸,“我們被找到的時候已經将近半夜了,我給梁暮吸了一瓶氧氣也不管用,她一直說疼,還發燒了,要不是救援人員來得及時,我都不知道要怎麽辦。”
接着,她和嚴初文你一言我一語,聯合訴說了昨晚的驚心動魄。
由于天氣變化實在太突然,團隊裏唯一剩下的層祿族向導當機立斷選擇下撤。
第四峰和第三峰之間有條岔路可以通往山下的村莊,徒步只要四小時。他們下得太急,下到一半才發現少了我們,但那會兒山上能見度已經只有四五米,連層祿族向導都不敢貿然上山,一群人商量之後便選擇下山尋求當地援救。
“有三個夏人在南坡失蹤了,兩女一男,都很年輕。消息從瓦孝傳過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怕是你們那個團出事了,結果一打聽,竟然就是你們。我急得不行,立刻就通知摩……”嚴初文明顯地停頓了片刻,瞥了眼邊上的孫曼曼,語調含糊地掠過了這段,“到了南坡山腳,我上不上去,只能等在下頭幹着急,你都不知道我一個晚上是怎麽過來的。”
說到最後,他話語裏帶了絲哽咽,緩了半晌才繼續道:“大概淩晨兩三點的時候,曼曼她們才被護送下來。一下來曼曼就問你的情況,知道你還沒消息,哭得差點厥過去。”
孫曼曼聞言眼眶瞬間又紅了,眼淚一聲招呼不打就掉了下來:“如果這次你有什麽事,我……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她哭得我都有點想哭了,要是就這樣死了,想想确實好不值啊,連一句像樣的告別都沒有。
我擡起手,勾勾手指,讓孫曼曼上前。
她抹着眼淚湊過來,以為我要說什麽。
我笑了笑,一掌落在她頭頂,揉亂她的頭發:“讓你們擔心了。”
曼曼又坐了會兒才下去陪梁暮,她一走,嚴初文将床邊的椅子往前面拉了拉,湊近我道:“你這回,真是把摩川吓慘了。他一路送你到醫院,确認你沒有生命危險才回的棚葛。”
随後,他将方才那段掠過的細節又重新說與我聽。
“我把你們三人在山上失聯的事告訴摩川後,他當即就說要和我一起去瓦孝。到了那邊,層祿人一下就認出了他,都不知道他為什麽出現。然後他就說要跟救援隊一起上山去找你們,你不知道,那些層祿人都要瘋了,怎麽也不肯讓他上去,說一定是你們惹惱了山君才會有天罰。摩川就說他是山君的言官,滄瀾雪山感覺到他的到來,一定就會平靜下來……”
“不顧族人的反對,他一意孤行參與救援,從天黑找到天明,最後順着你留下的記號才找到你。”
哦,對,我跟着小狗一邊跑一邊還用石頭在地上做了标記,天黑可能看不見,但天一亮摩川就能發現。那還是我們一起上野外求生課學的。
“這次太險了……”我靜靜聽完,不無後怕地道,“誰知道buff能疊這麽滿。”
嚴初文一愣,笑了:“還能開玩笑,說明你精神挺好。”
病房安靜下來,他看着別處,逐漸魂游天外。
我身體還很疲倦,見他不說話了,閉上眼準備繼續休息。
“那個……”
我剛凝集的一點睡意被打散,睜開眼,見他欲言又止,就是不說重點,忍不住催促:“說呀。”
嚴初文磨磨蹭蹭老半天才說:“摩川回去後,從棚葛的長階下三步一叩首,一路磕頭磕回的鹿王廟。”
“……什麽!他為什麽?”我一激動,差點要坐起來。
嚴初文連忙按住我:“他說他說錯了話,做錯了事,要求山君原諒。”
那臺階有上千階,三步一叩也得叩幾百個頭吧?他之前不是挺橫嗎,還朝山君亂發脾氣,怎麽轉眼又慫了?
我又氣又急:“他怎麽樣?”
“比你好。”
見他表情不似作僞,我稍稍松了口氣。
“我這骨折幾時能痊愈?”我心中想要見到摩川的渴望達到了從未有過的巅峰,恨不得此時此刻插上翅膀飛到鹿王廟去。
躺在雪地裏一晚上,夠我把一輩子的事都想清楚了。
“醫生說住十天左右醫院就能出院了,之後主要就是靜養。怎麽,你有急事?”
“嗯,挺急的。”我一臉嚴肅。
“工作上的事?”嚴初文又問。
我看着他:“我急着……撬山君牆角。”
“……”嚴初文的表情都空白了。
“如果這次意外,真的是山君降下的怒火,那祂一次殺不死我,以後也別想弄死我。”我用最虛弱的語氣,說最狠的話,“祂的老婆、孩子,總有一天都是我的。”
嚴初文回神一般猛地倒抽口涼氣,舉起雙手捂住自己耳朵道:“我自動清空一分鐘內的所有記憶,你就當我什麽也沒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