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模型傳輸完畢後, 便自動将其立體化。在歌月的眼裏，模型像是從光腦平面的屏幕上跳了出來，落在他的眼前, 并且緩慢旋轉, 自背面轉到正面, 讓他全方位，全角度看清模型的細節。

誠如桃小夭所說的那般, 它的的确确完美符合了他當初對她所提的要求。

展示在他面前的模型，一開始對着他是它的背面。

即便從背影看去，也能看出它根本不是人, 它是一條蟒蛇。

它的蛇尾乍一看去呈烏黑色，如同黑漆一般, 但在水光和月光的交相輝映下，每一片蛇鱗都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正如他要求的那樣, 呈現出五彩斑斓的黑色。随着它轉動的角度，蛇鱗甚至在反光，差點閃瞎了歌月的眼睛。

它的上半身是人身, 蛇鱗一直蜿蜒爬上它的腰部, 後背還有幾片像是沒能蛻完全的漸變色鱗片，在白皙光潔的皮膚上顯得尤其晃眼，也就将它的皮膚襯得更加白皙。

難道這就是白皙中帶着棕黑色的野性嗎？

歌月的手臂爬上了雞皮疙瘩。他想, 這分明就是怪物！他給桃小夭付了六位數的定金, 竟然就給出他這樣的模型？在他吞藥之前, 一定要先曝光桃小夭糊弄客戶！好提醒其他人不要被她坑了！

模型漸漸轉到了它的側面。

頭發的發色整體呈銀白色, 月光落在頭發上, 好像又變成了金粉色, 特別是發尾，顏色淺淡到快變成了透明色。

它的頭發分為兩部分，落下的頭發才到肩部往下一點，正好垂到鎖骨，卷出一個完美的弧度，上半部分的頭發用一支毛筆随意盤起，看不出是卷還是直，只是這淩亂的發絲好像也有種慵懶随意的美感。

怪了。怎麽會有美感？歌月揉了揉眼睛。

随着模型轉動到正面，他整個人都愣住了，心髒劇烈跳動。

最先吸引住他的是這張臉的眼睛，它的左眼是如海水一般的藍色，徜徉着水光，憂郁得令人心碎，它的右眼是特別的紫色，像是天邊晚霞給予人類的禮物，美麗得讓人忘記言語。

它的臉爬上了幾片蛇鱗，正好貼在了顴骨到連接耳朵的部分，看起來比标準臉小了一點，但又因為蛇鱗的存在感極強，看着不僅一點也不突兀，反而給整張臉留白的地方增添了獨特感。

正面的身材比例極好，肌肉恰到好處，既不會過壯，也不會過弱，特別是肱二頭肌，看起來一拳可以打死十個。

同樣的，它的蛇鱗自腰部蜿蜒而上，遮蓋住了發達的胸肌。

的确具備了女性的“柔美”，和男性的“雄壯”。

在歌月反省自己提出的要求時，他自己都想象不到那些要求同時擺在一個人身上會是何等模樣，但當這個模型切切實實擺在他的面前，他才終于發現，原來這是真有可能發生的。

歌月看呆了，甚至忘記了回複。

【桃小夭：老板，您覺得怎麽樣？】

陶小妖已經迫不及待地收到他的回複了。

歌月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魂，他回過神來，正準備敲字回複，可是雙手放在虛拟鍵盤上，一時間又不知道該敲什麽。

這個模型好看嗎？好看。雖然它看着十分怪異，但這是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但、但它并不是人啊！

【歌月：它……不是人？】

陶小妖這邊跟歌月的聊天窗口是直接用的實驗室光腦打開的，并沒有避忌國王。

如果沒有實驗室的這套設備，陶小妖做不出來這樣的模型，像游戲的捏臉系統，它怎麽也超不出人身的範圍，更變不出什麽蛇尾魚尾貓耳朵狼爪子等等。

國王并沒有在看他們的聊天窗口，在看見面前的蛇尾人身模型後，他的目光就沒有從這個模型身上移開過。

如果運用在軍武上，說不定會有奇效。如此精妙的設計，即便是帝國頂級軍武設計師，也很難想到這樣的融合，她到底是怎麽想出來的？

陶小妖看到歌月的回複之後，直接給老板發去了通話請求。

“您好，請問您是歧視妖……動物嗎？”好險！差點說出了內心的真實想法！陶小妖及時改了口。

國王聽到她的聲音，朝陶小妖的方向看了一眼，收回視線，繼續觀察着面前的模型，趁着她沒有注意這邊，微微傾身，湊近了一些觀察它的鱗片。

這種鱗片，或許可以用那種型號的金屬制作成铠甲……國王沉思。

歌月可不敢說自己歧視動物，這要是傳出去讓動保協會的人聽到，他就完了。況且他也不歧視動物。

“當然不是！只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這樣……這樣的‘人’。”歌月即便是說話的聲音也很動聽，說話就跟唱歌一樣，只不過他暫時還不能接受，說到最後，語氣漸漸弱了下去。

陶小妖眉頭緊鎖，咬着下唇。

她的心情很複雜。

在捏這個模型的時候，陶小妖腦海裏想的是她遇到過的一位大妖，它是人類和蛇妖的後代，一出生就是人身蛇尾。在妖族的傳統裏，人身蛇尾是神明的形态，有不少妖族在得知它的出生後，冒着生命危險也要送上賀禮，卻沒想到它的出生不僅沒有受到凡人的慶賀，反而它那位凡人父親還要燒死它。

好在，它被蛇妖母親救出，并且托付給了樹妖爺爺，樹妖爺爺又将它交給了小魚妖，在衆妖的幫助下，逃出生天。

但因為出生的那場劫難，它無論怎麽努力修煉，即便最後修煉成了大妖，也依舊沒能化形，既不能像普通妖族一樣修煉成功後可以化形成完全的凡人形态，也不能變成一條完整的巨蛇。

陶小妖遇到它的時候，它在一個天然形成的水簾洞中栖息，像是剛剛結束了一場大戰般，大汗淋漓，趴在被鮮血染紅的水池子邊緣，幾乎是奄奄一息。

池面上漂浮着它自己拔.出來的蛇鱗。

它說，它寧願自己是個凡人，而不是現在這個不人不妖的樣子，醜陋不堪。

“老板，聽完這個故事，你覺得它算人類嗎？”陶小妖将自己的創作靈感來源稍微潤色了一下，把它當作故事講給了歌月聽。

歌月是一個感性的人，他的歌聲充滿了力量，讓人無論在何時何地聽到他的歌聲，都會忍不住與他的歌聲共情。

在陶小妖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他數次哽咽。

“那間生物研究所真是太壞了！硬生生地把一個好好的生命變成這個樣子！嗚嗚嗚。”在故事裏，大妖是一間邪惡生物研究所人工合成的實驗體。歌月狠狠地唾棄那間虛構的生物研究所。

歌月抽了抽鼻子，稍微腦補一下都能想象自己從身上拔下蛇鱗是多麽痛苦的事情，況且……他的目光落在模型的臉上。

如果這張臉上的全部蛇鱗都被它自己拔下，才是真正的醜陋不堪。因為這是它原本的樣子，拔下蛇鱗意味着對自己身份的不認同。

它明明這樣美麗，卻為了追求一個根本毫無必要的身份，而數次忍受這樣的痛苦。

蛇鱗剛長出來，就拔掉。

一次又一次。

歌月的心髒又開始抽痛了。

“在我看來，只要它認為自己是人，那麽它就是人。根本不需要別人來對它指手畫腳！況且，它的出生根本是無法選擇的，都怪那間生物研究所！”

陶小妖點點頭，“它明明就很美麗！”

“沒錯！它的美麗無與倫比！”歌月心潮湧動，心髒裏似乎有一股力量呼之欲出，他緊緊攥着雙拳，胸口起伏不斷。

陶小妖聽到他的認同，眼神柔和，語調不自覺地放輕，說：“老板，正如你對它的評價一樣，它十分美麗，但它并不自知。你也擁有屬于你的美麗，但你也和它一樣，正在拔去自己身上的蛇鱗，追求他人的認可。”

原先正在觀察模型的國王擡起眼眸，朝陶小妖看去。

陶小妖沒有察覺他的視線，坐在椅子上，不自覺地轉起手中的毛筆，一邊斟酌着語句，一邊繼續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完美的，沒有人能夠受到所有人的喜愛，即便是完美的人，也會有人讨厭完美的人。人類就是這樣奇怪的生物，不要試圖理解人類的喜好。你讨好所有人，不如先讨好你自己。然後……

“吸引與你同頻的人。”

讓他對你死心塌地。

讓他為你瘋狂。

讓他獻出一切。

陶小妖咽下後半部分的話。

國王垂下眼眸，眨眼的頻率都變得緩慢了，似乎在琢磨着什麽，再次看向模型時，眸光閃爍，擡起手想要觸碰，又克制地收了回來。

對面那頭的歌月被陶小妖的這一番話震住了。如果他這個時候打開自己檢測精神狀态的圖像，就會發現他的阈值在不斷變化。

從一開始準備尋死的低阈值，在看到陶小妖發過來的蛇尾人身模型後，突然往上沖高了一點，這種詭異的美麗讓人震撼，而随着陶小妖平鋪直敘的講故事，他的精神狀态徹底穩定了下來，并且隐隐有上升的趨勢，也就意味着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更高了。

歌月咽了一口唾沫，再擡頭看向模型時，眼神堅定。

“我明白了。”

他的聲音不像剛開始的那樣飄渺空靈，仿佛靈魂終于找到了自己可以附體的骨架，并且漸漸長出屬于他的血肉。

“剩下的尾款我晚點再打給你。對了，這個故事有版權嗎？”歌月突然問了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

陶小妖從原主的記憶裏找到版權的說法，心想這是她真實經歷又加上了一點潤色，哪有什麽版權，而且說了他也不會信。

“沒，就是我聽說的。”此時的陶小妖并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

歌月的心緒久久不能平複，他從桃小夭這裏得到的不僅僅只是一個故事，一個模型，這是一種力量！一種能夠鼓舞人心的力量！他作為一個歌者，理應把這種力量傳遞下去！

這算他欠下她一個人情。

“如果日後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請一定不要和我客氣！”歌月說完這句話後，又有些不好意思，沒等桃小夭回複，就直接斷了通訊。

陶小妖在結束通訊之後，松了一口氣。

“哎，果然幹服務業不容易，還得需要出衆的口才。”陶小妖忍不住感慨，她差點就要砸自己招牌了。

國王回過神，看向那頭的陶小妖。

陶小妖伸伸懶腰，高高興興地打開自己的賬戶餘額，看到存款又增加了一位數，忍不住笑出聲，樂得差點忘了實驗室裏還有一個人。

“剛剛那些，都是你的心裏話？”國王問。

陶小妖回過頭，看見國王還在這裏，跳下椅子，走到他身旁，跟他一起看面前的模型。

她注意到國王眼裏的驚嘆，彎了彎唇角，沒有什麽比從他人眼裏看到驚嘆更能說明她的技藝足夠好。

只不過……她的畫皮可不僅僅只有“形”，最重要的“神”，還未給他看過。

陶小妖伸手觸碰頭頂的懸浮燈，拉出一塊面板，手指在上面跳躍，重新設置了燈光和造景。

原本浪漫的水波紋和月光變成了一束從頭頂打下來的強光。這束強光只打在模型身上，也就顯得周圍異常黑暗。一些小的造景燈光漂浮在模型蛇尾周邊，它們是幽暗的黑紅色燈光，反過來映照在陶小妖和國王的臉上，恐怖又詭異。

一瞬間，國王瞳孔擴張，幾乎是下意識的，繃緊了身體的每塊肌肉，嘴角緊抿，目光緊盯着面前的模型。

這時候再看模型，它便不再是美麗了。

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失去了靈魂，死氣沉沉。蛇尾的鱗片也不再是五彩斑斓，而是一種沉重的烏黑色，像是巨大無比又無法掙脫的鎖鏈，拖拽着只有半截身子的人類往可怕的血海裏沉去，如蛆附骨。

屬于人類的容貌越是美麗，那條蛇尾就越是恐怖醜陋。

上一秒還是美好和浪漫的化身，下一秒卻成了恐怖驚悚的怪物。

明明這只是一個模型，但它卻把那種近乎殘忍的絕望具象化，讓人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只剩下毛骨悚然。

這種劇烈的視覺沖擊，幾乎讓人頭暈目眩。

眼睛會騙人，言語會騙人。

陶小妖說：“你以什麽樣的目光凝視它，它便是什麽模樣。”

什麽是真實，什麽是虛假。得自己判斷。

國王望向身旁的少女，她正笑意吟吟地回視着他。

在血光之中，她的面容并不清晰，陰影和紅光模糊了她的輪廓，為她籠罩了一層神秘的，極具誘惑的吸引力。

讓人忍不住好奇，這具皮囊之中，到底隐藏着怎樣的靈魂。

這一刻，國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刺激的疼痛。

自心髒傳來的疼痛。

他并不知道，普通人将之稱為“悸動”。

作者有話說：

我感激晉江的榜單，因為它讓我有機會遇到和我同頻的人。

（這章提前放，學生黨和工作黨早點睡覺！明天的更新明天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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