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東宮驚變(六)

東宮驚變(六)

第二日,鄧衷一清早便趕到昭德宮,等到貴妃喚他進去,跪在地上向貴妃禀告。

“臣趕去長信宮之時,宮女碧荷已經畏罪自缢,只留下血書一封,歷數自身罪責。”

貴妃皺眉:“死了?”

鄧衷将血書呈上,答道:“死了。”

貴妃冷哼一聲,看也不看血書,“她賤命一條,死得倒是容易,也抵不上太子的一根汗毛,屍體呢?”

鄧衷道:“臣也覺得她死得太容易了,于是把屍體丢出去喂狗了。”

“你啊你。”貴妃心中氣消了一大半,問起昨日的那名宮女如何處置。

鄧衷低眉順目回答道:“如今正關在尚鸾臺,等候娘娘吩咐。”

貴妃随口道:“一并殺了吧,省得看了煩心。”

鄧衷口中稱是,話畢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麽,遲疑道:“娘娘,那名宮女并未對太子殿下不敬,如若現在把人殺了,臣只怕對太子殿下的名聲有損。”

涉及太子的名聲問題,貴妃一時也有點猶疑,“那照你的意思,本宮還殺她不得了?”

鄧衷思索片刻,并沒有正面回答貴妃的問題,反而說道:“臣覺得,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太子殿下的身體。”

貴妃想起這事就心煩,“本宮已經召太醫問過了,太醫說是氣血充盈間突然掉到水裏,又吹了冷風,因此感染上了風寒。”

說到底,還是因為那杯藥酒的緣故了。

鄧衷看貴妃臉色不虞,連忙開口道:“萬幸太子殿下常年在軍中,身體強健,想必休養一段時間便能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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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臉上這才緩了顏色。

鄧衷又感嘆道:“太子殿下洪福齊天,娘娘對太子殿下真是沒話說。”

貴妃聞言嘆了口氣道:“畢竟是養在本宮名下,便是本宮的兒子,本宮不對他好又對誰好呢?”

鄧衷笑道:“娘娘與殿下母子情深,真是感人肺腑。”

貴妃想起害太子落水的罪魁禍首,其實說到底自己也有一份責任,搖頭嘆道:“若是那晚沒将太子請到昭德宮便好了。”

那麽太子也就不會跑到冷宮去,被人推下了荷花池。

鄧衷疑惑道:“臣也是覺得奇怪,為何太子殿下那晚會去長信宮?”

“本宮也沒想明白。”貴妃倚靠在軟榻上,回憶道:“那日,本宮看着太子将藥酒喝下,可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不僅打碎了一個花瓶,還踹了前去侍寝的宮女一腳。”

說到這裏,她臉上顯出一絲愠怒,“你獻的勞什子藥酒,一點用也沒有,本宮還沒來得及問你的罪呢!”

鄧衷連忙趴在地上,請罪道:“娘娘息怒,都是鄧衷的錯,其中鄧衷也在納悶,照理說,不應該呀。”

的确不應該沒有一點反應,難道太子他真的……不舉!?

貴妃的心顫了顫,扶住額頭,一臉難以接受的表情。

“哎……”她長嘆一口氣,幽幽道:“本宮一心想為太子好,沒想到卻出了這樣的事情,往後太子只怕更加厭惡本宮了。”

她閉上眼,臉上隐約帶着一絲愁緒。

鄧衷跪到貴妃身邊,小心地為她按摩小腿。

“娘娘莫要憂愁,依臣看,這件事,太子殿下未必會怪娘娘,反而說不定還要感謝娘娘。”

貴妃睜開眼,“繼續說。”

“太子殿下知道有人推他落水,以他的性子,是絕對不會放過此人的,可這件事竟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娘娘你說奇怪不奇怪?”

太子眼裏向來揉不得沙子,如此說來,是有些反常。

“所以,臣大膽揣測,當日太子殿下喝了那鹿血酒,并非一點效果也沒有,只是……殿下未能看上娘娘選的侍寝宮女罷了。”

貴妃奇道:“哦?怎麽說?”

鄧衷暗示道:“或許殿下繞道去長信宮,是看上了長信宮的某位宮女也未可知。”

貴妃一下子坐直了身體,不可思議道:“你是說他,太子他看上了那名冷宮的雜掃宮女?”

鄧衷也覺得這話說出來有些不可思議,那可是眼高于頂的太子殿下,衛昭能有什麽值得他看上的?

可如今要救衛昭的命,他也只能硬着頭皮說下去,“娘娘,不然怎麽解釋太子殿下種種反常的舉動?還有那宮女衛昭,太子殿下究竟交代了什麽不能讓她說的,她連在娘娘面前都不敢開口。”

貴妃想了想,緩緩道:“難道是太子他想納了這名宮女,但又不好意思開口,還不想讓本宮知道,因此才會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隐瞞了下來?嗯……這倒是有點符合太子的性格了。”

鄧衷順着她的話往下說去,“所以,娘娘若是想與太子殿下修複關系,不如順手推舟,把這名宮女賞賜給太子殿下,也好讓她将功補過,貼身照顧太子殿下。”

太子現在正在病中,可不就需要人貼身照料。

若是照料着照料着,将人收入房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貴妃指着鄧衷鼻子笑罵道:“鄧衷啊鄧衷,想不到,你還有如此巧思。”

顯然是心情大好了。

鄧衷摸了摸鼻子,“這不是娘娘教導的好,鄧衷哪裏懂什麽巧思不巧思,只想一心為娘娘分憂罷了。”

貴妃橫了他一眼,“得了,別跟本宮貧嘴了,快把那宮女送到東宮去吧。”突然又問道:“對了,她在你那尚鸾臺,沒缺胳膊少腿吧?”

鄧衷回道:“人好着呢,臣這就将她梳洗幹淨,送去東宮。”

***

衛昭被送到東宮門口時,身上只背着一個小包袱。

貴妃的旨意下的很急,她連回宮女所收拾一番的時間都沒有,因此包袱裏面放着的不是她的貼身衣物,而是貴妃娘娘給的賞賜。

沒想到進了一趟尚鸾臺,貴妃娘娘反而對她和顏悅色起來,不僅讓人給她梳洗打扮一番,還賜了她不少賞銀。

目的只有一個,便是讓她在太子大婚之前,引導太子懂得男女之事。

可、可太子殿下他不舉啊!

她何德何能,讓貴妃娘娘覺得她能讓太子殿下重振雄風?

想到這裏,衛昭的小臉皺成一團,頓時覺得連包裏的銀子都不香了。

鄧衷看着衛昭唉聲嘆氣的模樣,心裏揪成一團。

“昭姐姐,對不起。”

他雖已經是權傾朝野的大督公,但能救衛昭的方式,卻只能是把她送到另一個男人那裏。

想到這裏,眼裏滿是挫敗。

衛昭這才發現身旁的鄧衷仿佛霜打的茄子一般。

她從懷裏掏出一顆糖,塞到對方嘴裏,然後用手指扯住他的嘴角兩邊,往上提拉。

“在這宮裏,要笑。”

鄧衷擠出一個笑容,心中卻充滿了無力感。

衛昭踮起腳尖,摸了摸他的腦袋,“這才對嘛,你笑起來可好看了。”

鄧衷忍住心中苦楚,對她細細交代道:“以後進了東宮,我便不能時時護着你了,昭姐姐你萬事小心。”

衛昭點點頭,露出一個乖巧的微笑,安慰他道:“小鄧子,不要為我擔心,我會好好的,不會有事的。”

兩人交談間,趙佗出來相迎,看到鄧衷,拱手道:“什麽事勞煩督公親自跑這一趟?”

鄧衷與他見禮,道:“趙統領,我奉貴妃娘娘之命,送個宮女來貼身照顧太子殿下。”

趙佗看了眼鄧衷身後站着的衛昭,皺眉道:“太子殿下還未清醒,這……怕是有點不妥。”

鄧衷如沐春風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趙統領,我們都是給主子辦事的,你的職責是守衛太子殿下,我的任務是将人送到太子殿下身邊照顧他,我覺得,我們兩個并沒有相沖突的地方,你覺得呢?”

趙佗轉念一想,似乎挺有道理。

鄧衷看他神色變化,知道再無問題,對他一拱手,正色道:“趙統領,人我就交給你了,煩請将她帶到太子殿下身邊。”

說完,又轉身對着衛昭低聲道:“昭姐姐,我就只能送你到這了,往後的日子你自己多加小心。”

衛昭點點頭,擡頭看了一眼宮門上寫着的“長樂宮”三個大字,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跟着趙佗一步三回頭地踏入了宮門。

走出去好遠,還能看到那個身穿大紅色飛魚服的少年,站在原地,目送她離去。

貴妃有旨,讓衛昭貼身伺候太子,趙佗自然不敢抗旨。

于是在太子昏睡期間,衛昭得以成為第一個順利進入太子寝殿的宮女。

太子身邊的親衛全是男子,根本不懂得如何照顧人,衛昭一來便主動承擔了這些工作,倒是讓趙佗心裏松了一口氣。

太子昏睡的時候很好照顧,醒來的時候脾氣就不太好了。

衛昭給他替換額頭的敷巾時,第一次碰上太子睜開了眼。

“你怎麽在這裏?”

衛昭低眉順目地回答道:“貴妃娘娘讓奴婢來照顧殿下。”

太子頭腦發暈,似乎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憐愛之情。

憐愛???

孤堂堂一國太子,憑什麽要你憐愛!

“滾。”太子厲聲道。

但連日的高熱讓原本低沉的聲調變得軟綿綿,聽起來感覺有點像在撒嬌。

衛昭飛快地将手中的敷巾換好,放到太子額頭。

冰涼的感覺讓太子閉上眼,輕哼一聲。

仰起的頭,露出的修長脖頸,生病的狀态剝離了他往日的威嚴,透露出一種脆弱的美感。

太子渾身無力,暫時管不了衛昭對他的無禮舉動,只得昏昏沉沉地警告:“不準爬上孤的床。”

衛昭這才回過神來,臉上泛起紅暈,應了一聲,低下頭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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