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壬寅宮變(一)
壬寅宮變(一)
等衛昭肩膀上的傷完全長好,已經到了春天。
春天是萬物生長的季節,也是賞花的好時節。
紫鵑忙裏偷閑,釀了一壺杏花酒,偷偷跑來找衛昭,恰好碰上鄧衷也在,三個人便坐在樹下,一起品酒喝。
紫鵑許久沒看到衛昭,如今一見,看到她身形越發纖細了,不由得兩眼淚汪汪道:“昭昭,你受苦了。”
衛昭眉眼彎彎,“我挺好的,倒是你,這段時間在宮裏怎麽樣?”
紫鵑頓時唉聲嘆氣:“別提了,獵宮的事情傳回來,整個洛陽城差點沒給吓死,我連覺也不敢睡,生怕哪天起來這皇宮的主人換了。”
鄧衷一個眼神掃過,紫鵑悻悻地閉上嘴,不說話了。
衛昭連忙替她解圍:“陛下和太子乃是天命所歸,必能逢兇化吉。”
“是是是。”紫鵑趕緊順着她的話說道:“都是陛下和太子殿下洪福齊天,才能化險為夷,平息叛亂。咱們新任的鳳儀女官和禁軍大統領的功勞,跟兩位主子比起來,那是不足一提。”
衛昭見她手舞足蹈的,越說越不像樣,趕緊起身給她倒了一杯酒,送到她面前,想要堵住她的嘴。
遞到一半,卻被鄧衷接過,一口喝幹。
紫鵑不明所以,“你這人,怎麽還搶酒喝呢?”
鄧衷卻是發現衛昭話語裏流露出對太子的傾慕,心中犯酸,拿起酒壺,又往自己酒杯裏滿上,默默喝起了悶酒。
獵宮救駕的時候他就看出來了,衛昭對太子的感情不一般,她為了太子能夠做到平日裏不敢去做的事情,甚至連死都不怕。
這樣炙熱的情感讓鄧衷內心無比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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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他感到心碎,他的官升得再大又怎麽樣,他永遠也給不了衛昭幸福;另一方面他又覺得,太子不是衛昭的良人,衛昭太善良了,無法在後宮的鬥争中活下去。
紫鵑見鄧衷不理她,本想與他争論,卻被衛昭拉着,吵也吵不起來。
她索性不去看鄧衷,對着衛昭大吐苦水道:“只是沒想到,昭昭你都升官了,還是逃不出東宮那個魔窟。”
話裏話外,顯然覺得東宮不是個好地方。
“你別這麽說。”衛昭拉着紫鵑的手道:“我覺得東宮挺好的,太子殿下也挺好的。”
紫鵑聞言驚奇地看着她,還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你腦子燒了麽?昭昭啊,你這見色忘義的本事遲早讓你跌個大跟頭。”
衛昭臉紅了紅,“你別胡說。”
紫鵑撇撇嘴,“你還不是看太子長得好,要是換一個人看看,就換成鄧衷,你還願意當他的貼身宮女不?”
衛昭脫口而出:“他們兩個怎麽能放在一起比較呢?”
說完又覺得不妥,連忙去看鄧衷。
還好鄧衷并不在意,幹了一杯酒,面色如常地開口道:“紫鵑,你如何能把我和太子殿下放在一起比較,這是對殿下的大不敬。”
紫鵑被他教育了一頓,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又看到衛昭臉色不太好,意識到自己的比喻确實不太妥當,于是不情不願開口道:“我知道啦,我這不是一時嘴快嘛。”
三人沉默下來,氣氛頓時有些尴尬。
還好紫鵑是個小機靈鬼,眼珠一轉,就岔開了話題。
“不過聽說這次秋狩,本來是要給太子選妃的,我們都猜那王家小娘子會成為太子妃的人選呢,誰知道王家竟然反了。”
衛昭想起王妩,神情低落下來,“是啊,誰能想到呢。”
紫鵑嘟囔道:“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宮裏本來打算過了年就要放一批宮人出去的,這下也沒人敢提了,太子選妃的事,我看多半也要推遲了。”
衛昭聞言看向鄧衷,鄧衷見她眼中有詢問之意,點了點頭道:“獵宮一事,朝堂震蕩,太子選妃的事情,看來要往後拖延了。”
衛昭臉上忍不住露出歡喜的神色,鄧衷見了,又默默幹了一大口酒。
紫鵑卻對太子選妃有別的不同意見,“依我看,雖然明面上會推遲,但暗地裏貴妃娘娘一定會想辦法趕緊給太子選給太子妃的。”
衛昭和鄧衷一齊看向她。
紫鵑輕咳兩聲,“看我做什麽,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嘛,貴妃娘娘又沒有親兒子,膝下就太子殿下一個養子,她不操心太子的婚事誰操心?”
“還有昭昭,你沒聽說嘛,這次春日宮宴,貴妃娘娘下令京城七品以上官員之女,都可以入宮來賞花,搞得這麽隆重,誰知道是賞花還是賞人?”
衛昭聞言,眼中的光又黯淡下去,“是嗎,我一直在養病,倒是沒聽說過。”
鄧衷看了衛昭一眼,不忍她難過,岔開話題道:“昭姐姐,你還打算出宮嗎?”
衛昭遲疑道:“不是說現在沒人敢提這個事了嗎?”
鄧衷肯定道:“遲早要放一批宮人出宮去,現在不提,将來也一定會提。昭姐姐,機會難得,你可千萬要想清楚。”
衛昭臉上露出糾結的神色,過了一會,點了點頭道:“謝謝你小鄧子,我會好好想想的。”
鄧衷見她如此猶豫,不像之前一心想要出宮的樣子,猜到多半是因為太子的緣故,心中苦悶,拿起酒壺就要倒酒。
一伸手,酒壺被紫鵑搶走了。
“哎我說鄧大統領,平常也沒看到你這麽喜歡喝酒啊,怎麽,難道今天這酒額外香甜?我辛辛苦苦釀的酒,全給你一個人喝了算了。”
鄧衷伸手:“給我。”
紫鵑把酒往懷裏一抱,“不給,就不給,有本事你來搶啊。”
鄧衷還真上去搶了,紫鵑搶不過他,哭喪着臉跟衛昭告狀,“昭昭,你看他,剛升了官就開始搶酒喝了,那以後還得了?”
鄧衷怒道:“你給我閉嘴!”
衛昭微笑着看着他們打鬧,心中只覺得這樣的歲月靜好,如果能夠永遠下去,該有多好。
衛昭身體大好後,便到李嬷嬷處學規矩,學好後才能去太子身邊當差。
東宮的規矩雖然多,但太子并不是一個難伺候的人,他一天的時間排得非常的緊密。
寅時起床,溫習功課。
卯時上朝,旁聽政務。
下朝後,皇帝有時候會叫他到禦書房考校功課,皇帝不召他的時候,他便會趕往上書房聆聽大儒講課。
午膳過後,太子也沒有午休,因為他要去練習騎射和上軍事理論課。
大魏如今雖然是太平,可天下仍然戰亂不止,邊疆也會發生戰事,所以太子必須要熟練掌握兵法,以便随時可以親征沙場。
酉時過後,一般太陽落山,太子一天的功課就結束了。
這個時候,他通常會回到東宮,開始處理一天的政務,政務處理完後才是他自己的時間,可以選擇娛樂或是就寝。
李嬷嬷告訴衛昭,太子十歲之前,每天晚上還會彈琴放松一下,後來太傅對他說,琴藝的精湛,對天下蒼生并無補益,他便不再修習音律,改為閱讀各類書籍。
衛昭曾在李嬷嬷的帶領下,進到過太子的書房,那裏面有一整面牆的書,衛昭從書籍的厚度和上面複雜的名字,就能判定這些都是能令她昏昏欲睡的書。
可太子殿下幾乎都讀過這些書,他的涉獵十分廣泛,天文、數字、經史、水利、農業……無數個漆黑的夜晚,他便是在這個書房的一角,捧着一卷卷書籍,渡過漫漫長夜。
衛昭對太子殿下的敬佩之情,從一座小山長成了一座大山,最後高到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凡人如何能與神明比肩?
在衛昭心目中,太子殿下便如同神明一般。
今日,是衛昭侍奉太子的第一天。
她懷着無比激動而又忐忑的心情,在太子的書房門口等了他一整天。
太陽下山,月亮升起,衛昭昏昏欲睡,終于等到了太子回宮。
她立馬提起精神,重整衣冠,站在門口迎接太子殿下。
太子大步流星走到書房門口,看到她,腳步一頓,随後神色如常跨入書房中。
趙佗跟在太子身後,對着衛昭擠擠眼,也跟着太子進了書房。
衛昭等在門口,随時等候太子的召喚。
過了好一會,書房門從裏面打開,趙佗出來對她說道:“太子殿下喚你進去奉茶。”
衛昭深呼吸一口氣,推門入內。
太子正在專心地閱讀手中的卷宗,聽到門開的聲音,頭也沒擡一下。
衛昭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将泡好茶的茶盞端到他的桌上。
瓷器敲擊木頭的聲音終于讓太子從卷宗中擡起頭來。
他看了下右手邊的茶盞,皺了下眉,然後看到站在自己身邊的衛昭,放下手中的朱筆,問道:“你的身體好了?”
衛昭低眉順目道:“回殿下的話,已經大好了。”
太子盯着她看了一會,突然說道:“東宮鳳儀女官的衣服很合适你。”
從四品女官的衣服自然跟雜掃宮女的不一樣,純白的毛領柔軟又溫暖,大紅色的袖口和領口色澤飽滿,多了一分柔美,也多了一分端莊大氣。
衛昭身姿妙曼,一步一動間,裙擺随風靈動,翩跹搖曳,不過如此。
她不知道太子殿下怎麽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得低聲說道:“多謝太子誇贊。”
耳根不知不覺紅了。
太子說完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似乎也反應了過來,眼中閃過一絲懊惱,很快又消失不見。
他清咳一聲,轉頭看向桌上的茶盞,對着衛昭交代道:“你記住,以後不可以把茶放在我的右手邊,這樣很有可能一不小心潑到某些重要的信箋。”
“……是,殿下。”衛昭一愣,連忙将茶盞端在手中,“對不起。”
李嬷嬷教導她的時候,從來沒對她說過這些要求,難道是因為以前太子殿下身邊從來沒有貼身宮女的緣故麽?
太子看起來卻并不像生氣的樣子,平靜地接過衛昭手中的茶盞,淺嘗即止,又放回左手邊。
“下去吧。”
“是。”
衛昭出了書房,面上還有些羞愧,居然要太子殿下親自來指點她,她真是太不稱職了。
她在書房門口一直守到深夜,直到裏面終于傳來了太子的召喚。
“準備沐浴吧。”
衛昭頓時如聆天音。
急忙吩咐宮人将水桶擡入一旁的暖閣中。
太子踏入暖閣,看到她的時候,腳步一頓。
“怎麽是你?趙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