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迷戀廢墟

你迷戀廢墟

兩人折騰了挺久才把寝室內外的灰塵都打掃了幹淨。清杭二中的資源是沒的說的,雙人間弄的是上床下桌,兩張床都在一側,另側是兩個貼牆的大衣櫃。

徹底安頓下來後,段安北才終于明白陳念南是怎麽穩坐年級第一的。

他打架不要命,學習也是。

“你還不睡嗎?”段安北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二點半了,另側的床還空空蕩蕩的,底下亮着微弱的光。

陳念南“嗯”了聲,又把臺燈調低了一度:“我輕點兒。”

他原本就小心,翻書聲甚至還沒外邊蟬鳴聲大,段安北迷瞪瞪:“早點睡......白天才有精神讀書。”

陳念南又應了聲。

床上平穩的呼吸聲傳來,陳念南仰頭看了看,有些失落。

段安北的手不方便,兩人的床都是他鋪的,段安北負責擦底下的桌椅櫃子,他那時候使了個心眼,把段安北的枕頭放在了兩張床中間的鐵欄杆那側。

這事兒算不上冒犯,頂多算個心機,粗線條點兒的人肯定發現不了,也不在意這些,陳念南就這一絲僥幸心理,想着運氣好能跟段安北頭對頭的睡。

但段安北挪開了,甚至還把陳念南的枕頭也放到了另側,兩人徹底成了腳對腳的姿勢。

陳念南掃了眼就收回視線,沒上床,熬了個通宵,做了半疊卷子,摞了半臂高。

最後一個“mol”落筆,陳念南抻抻腰,看了眼時間,早上六點二十九。

他嘆口氣,通宵沒讓他渾渾噩噩,反而愈發清醒。

這樣互穿下去是不行的,陳念南做不了兼職,就斷了經濟來源。

他這樣下去也是不行的,跟段安北越近,他的野心就越大,可他跟段安北丁點兒可能都沒有,從前是想等着有能力了再說,現在是他決不掰彎人的原則。

他剛打算起身洗漱,亮着的手機屏幕的忽的一跳,自己在床上“啪”的一下睜開了眼睛,跟下邊兒迷迷糊糊的段安北對上了眼。

沉默了兩秒,段安北問:“幾點了?”

“六點半。”陳念南說。

兩人又對視了一眼,都明白了。

“晚上六點半到白天六點半?”段安北問。

陳念南應了聲:“應該是,今晚驗驗。”

驗驗的結果如他們所料。

陳念南跟所有會找他當打手的地兒都找了聲招呼,表示自己要備戰高考,晚上那十二個小時不出工。

白天不互穿這規律聊勝于無,兩人相安無事地過,除了陳念南每天雷打不動地對着洗澡的事兒發愁,以及他沒法兒照鏡子,一照鏡子就臉紅這事兒,別的都挺和平。

到了周五放學,下午五點半,陳念南坐教室裏沒動,他昨天跟段安北商量過,陳念南的身體就待寝室裏,不回筒子樓了。

他的生活用品都只有一份,跑來跑去累得慌。

教室漸漸空了下去,段安北同桌董力也習慣性地勾着段安北的肩引他往外走,陳念南沒擡頭,可餘光看見的時候還是不禁想起了那兩個被挪了位置的枕頭。

他甚至能把兩人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

“周末出來打球麽?”董力問段安北,“我家那邊開了家新的籃球館,投進一個三分球當場免單,怎麽樣,去試試?”

“行啊。”段安北笑着應他。

陳念南在試卷上寫下“解”。

“你上回說那個羊肉湯,城西那邊開了家新的羊肉館,開業前三天羊肉串買五送一,明天中午一塊兒去?”

“好啊。”段安北說,“好久沒吃羊肉了。”

陳念南在試卷上寫下“G=mg”。

“我這兩天還有幾道生物遺傳沒做出來,你晚上給我講講?還電話,我媽就會在你給我講題的時候把手機還我。”

“晚上我——”段安北的聲音越來越遠,陳念南聽不清他要怎麽推辭,在聲音徹底消失在耳邊時,他的手忽的往下一壓,全針管的筆頭瞬間在試卷上紮出了個洞,陷進管子裏。

陳念南面無表情地把筆尖擡起來,劃拉兩下,沒出水,就擱下筆,慢慢地整理完書包往樓下走。

紅燒牛肉面的香味兒從直飲水機那兒緩慢飄出,陳念南一只手蓋着面,一只手背着英語單詞。

他的英語發音蹩腳而生硬,陳念南沒機會接觸英語環境,學英語的方法只能是最笨的背背背,3500個單詞被他颠來倒去背了三遍,同義詞替換寫了整整六本4k本。

一直到背到“crazy”,陳念南才沉默了下去。

他永遠記得自己在兩年前是怎樣機械重複——

“酷睿賊......酷睿賊......發瘋的、瘋狂的、狂熱的、着迷的、愚蠢的......”

crazy的中文翻譯實在太多,陳念南一字一句地念,讀一遍都需要半分鐘。

他低聲讀,呆板念,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不用這麽念。”段安北另只手端着只籃球,身上還帶着酷熱的暑氣,顯然剛打完球回來,空出的手不住地拎着籃球服的衣領抖動扇風,露出的手臂白得耀眼。

陳念南止住話音,緩緩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段安北笑着說:“你得把單詞放句子裏背,這樣才能用起來——”

他頓了頓:“比如crazy——These things that make him crazy and drive him crazy also make him crazy and crazy. You are crazy about ruins, just as you are crazy about me.”

段安北打了個響指:“意思就是——這些讓他不安全的、會發瘋的東西同時又讓他着迷,讓他狂熱。你迷戀廢墟,如同迷戀我。一句話,記住all。”

不知道是不是段安北當時的笑實在太明亮,發音太過正宗地道,在段安北走後,陳念南的耳尖和臉頰都飛速地紅了起來,從未感受過的鮮活跳動在他的胸腔內鼓舞雀躍,歡愉着他人生頭一回的心動到來。

手心下的水蒸氣緩緩上升,氤氲在泡面蓋上,陳念南被燙得縮了下手。

泡面蓋兒掀開,陳念南嗦了兩口,忽然就覺得惡心,看着面上黑黢黢油膩膩浮着的小片蔬菜葉,“哇”的一聲,全吐了出來。

他面無表情地把泡面扔了,又沖進衛生間洗了把臉。

crazy,這世界都crazy。

陳念南看着垃圾桶裏的嘔吐物,提起垃圾袋倒了,卻在轉身的時候發現桶邊上開了朵花,滂臭,卻很好看,白色的,擠在牆縫裏。

他盯着那朵小花看了兩秒,想起了校園牆邊上的那幾只貓。

陳念南飛快地丢了垃圾往鐵栅欄的牆根沖,那裏有棵很大的老榆木,盤根錯節的碩大根系突出地表之上,他找着了其中最粗壯的一截根,開始徒手扒拉。

厚實的泥土被掀開,露出底下一堆的瓶瓶罐罐,陳念南努力回憶了一下上回喂的口味,又拿了罐新的罐頭。

一橘一白兩只貓嗅着味兒趕來,沖着陳念南“喵”了聲,就把兩顆腦袋齊刷刷對着湊到罐子邊兒,丁點不客氣地伸舌頭舔。

白貓的脊背上有一道不明顯的疤,挺長的,被藏在厚實的毛發之下。陳念南伸手摸了摸,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看向牆根。

那兒就是他上回帶段安北翻的貓洞,原本的欄杆确實是整整齊齊,誰也沒發現,左邊兒的杆子底部有一條尖銳的倒刺,白貓有一回跟橘貓打架,一頭悶子紮裏邊兒,本來還能過去,結果橘貓笨,也跟着一腦袋紮進去,兩個腦袋排排坐,誰也出不來,身體齊刷刷轉成了大風車。

陳念南當時遠遠看着兩個“風車”還沒反應過來,湊近了看才失笑,想掰開欄杆讓它們出來,卻沒想到白貓猛地一使勁,一壓一蹿,直接貼着底部出去了,脊背在倒刺上狠狠一刮,血都淌進泥裏。

陳念南吓了一跳,連忙翻牆把貓送進醫院,但手術的醫藥費太高,陳念南當時剛交了學雜費,身上只摸的出三張綠爺爺和兩個鋼镚。

陳念南擡起左手看了看。前兩天包着的紗布已經拆了,可段安北平時顯然也沒多盯着陳念南的身體看,沒發現他左手手腕上有道淺疤。

這是陳念南當時為了救那只貓,人生頭一回接了打手的單,結果就接到了童睿之前說的那場十幾人的混戰。

他當時只會拼命,只會發狠,不懂技巧,一場架打下來,身上被□□割出了十幾道口子,最深的那處就是手腕。

所幸沒有割到大動脈,最後他還反搶了一把刀,抵着混戰一方的混混頭子的喉嚨讓人滾。

他手上的血滴滴答答落在那人的臉上,糊了半面,吓得在場的人腿都軟了,跑得比誰都快。

于是陳念南得到了一千五百塊錢,其中的一千三付了貓的醫藥費,五十買了碘酒棉簽給自己,剩下的一百五,他跑進書店,買了四本輔導書。

就這樣,牆根兒的鐵欄杆被後來的陳念南掰出了個圈兒,防止又有貓卡着,而當時的他擁有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套輔導書,也因此一戰成名,成了網吧、酒吧各大場所的“專業勸架人士”,簡稱“打手”。

面前的貓罐頭被一掃而空,陳念南收了罐頭,又把土埋回去,埋之前朝裏看了看,還剩六個。

這兒的貓其實不缺吃的,多得是人來喂,但陳念南不知道沒了貓糧,這些貓還會不會理睬他。

陳念南踩了踩土,壓實了,算了算,兩天一喂,還能撐半個月。

繞回寝室的時候他從校內超市裏買了兩袋餅幹,他吃不下東西,但段安北晚上穿過來時或許會餓。

他在寝室提前洗了澡,帶着皂香經過段安北的位置時,陳念南瞥見了那摞書底下露出的一個粉色信封。

“情書”這個詞兒瞬間出現了在他腦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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