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許個願

許個願

段安北被問得一愣:“什麽?”

陳念南喉嚨發緊:“如果你要談戀愛,我希望你能把靈魂互穿的事跟她說明,并在這個時間點內避免找你,我不愛替人談戀愛。”

段安北還是沒明白:“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突然想到。”陳念南觸了觸手裏的水杯,試了水溫遞出去,“沒有阻攔你戀愛的意思。”

段安北沉默了好一會兒,久到陳念南舉着水杯的手都發酸,才接過杯子喝了口:“好。”

陳念南的心猛地墜了地,他垂眼,用纖長而濃密的睫毛擋住段安北的視線,嘴自然地合着,讓人看不出情緒。

他沒再出聲,把段安北喝空了的杯子接回來,剛要替人掖被子,段安北卻輕輕一卷,把自己挪得離牆面近了點、離陳念南遠了點。

“今天麻煩你了。”段安北說,“等我好了請你吃飯。”

陳念南“嗯”了聲:“不用。”

他收回手,慢慢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翻開一頁化學卷,像什麽都沒發生過那樣,安靜地、沉默地、日複一日地做着化學卷。

畢竟除了做題,除了高考,他想不到任何能讓日子好過一點的辦法,童睿的單子不能,酒吧網吧的腥臭味不能,暗戀段安北也不能。

陳念南被拒絕太多次了,福利院內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絕,天橋底下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絕,找工作時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絕,而段安北的拒絕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不難過,至少在這兒,他不能讓人看出難過。

六點半一到,兩人定時互穿,陳念南像是沒知覺一般從床上爬起來,又面無表情地拿起筆,換了本競賽卷。

段安北被他吓了一跳,猶豫了半晌,才給他遞了杯水:“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陳念南掃了眼水杯,不知道是順手了還是忘了,段安北拿的是他自己的杯子,陳念南一時之間頓住手。

“謝謝。”陳念南接過杯子,沒動。換個杯子不至于,段安北自己的身體喝他自己的杯子天經地義,可陳念南的靈魂喝不了,他碰不得。

卷子做到一半,陳念南的手機就響了,是個沒備注的號碼,陳念南掃了眼,手上的筆一秒沒滞,由着它自己挂斷。

但這個號碼像是不死不休,挂了一個繼續打,段安北看了一眼,挺擔心:“打架嗎?”

陳念南搖頭:“不是。”

他剛要關機,餘光瞥見段安北一臉的憂心忡忡,手頓了頓,嘆口氣,伸手拿了張紙。

手機鈴聲還在旁邊催命一般地響,陳念南沒着急,也不刻意放慢速度,在紙條上寫了一行話。

“照着這個念吧。”他把紙條遞給段安北,沒給人驚訝自己怎麽還沒接電話就知曉回複的時間,伸手把電話接通了。

“南念,生日快樂。”裏面的聲音老态龍鐘,段安北看着陳念南,照着念了:

“謝謝——不過您忘了,我現在叫‘念南’,我身份證上的生日也不是今天。”

那邊的聲音有些哽咽,陳念南直截了當地挂了電話,又朝段安北那兒看了看:“沒騙你,不是打架......我很久不打架了,你放心。”

他只口不言剛剛的電話內容,段安北也不多問,點點頭:“打架疼。”

原本的對話到這兒就算結束了,可陳念南突然說:“我不怕疼。”

他擡起頭,直直地盯着段安北的眼睛:“我疼慣了。”

他看見段安北的神色從愣怔到可憐,複而垂下眼:“我胡說的。”

段安北沒吱聲,轉身埋頭去寫物理題。

整個寝室只聽得見寫字聲和翻書聲,頭頂的空調不斷散發冷氣,陳念南卻愈發急躁。

什麽“疼慣了”,這種話哪能說!

他手下的筆都用了幾分勁兒,多停會兒能把書紮出個窟窿。

“你是不是沒吃晚飯?”段安北忽然問。

陳念南回想了一下:“應該是。”

“難怪餓了。”段安北揉揉肚子,“我得去吃點東西......你沒什麽過敏的吧?芒果小麥什麽的。”

“沒。”陳念南說,“你呢?你的身體需要吃點麽?”

段安北愣住:“......什麽叫需要吃點?你要覺得餓了就——”

“我感覺不到。”陳念南說,“我對餓沒有概念,到點了就吃,吃得飽不飽我也不知道。”

段安北這下是真的說不出話來了,偏偏陳念南的語氣又真誠得要命,讓人一點兒都懷疑都生不出。

他腦子裏閃過許多念頭,最後畫面定格在了陳念南大口咽饅頭的那一刻。

“不了。”段安北說,“胃疼,吃不下什麽。”

“羊肉呢?”陳念南問他,“也吃不下麽?”

“吃不下。”段安北說。

陳念南點點頭,轉過身繼續寫題,門在身後悄悄合上,帶着陳念南的心一塊兒震顫了兩下。

半小時後,寝室的門板才被重新打開,陳念南沒動,他正推理化學物質呢,剛推到關鍵的地方。苯基畫了一半,陳念南忽然就聞到了股燒焦的味道,眼前驀地一黑。

他皺皺眉,以為起火了,剛要揣着書往外跑,結果一轉頭,對上了火光中段安北的眼睛。

奶油的香甜被蠟燭燃燒的味兒蓋住,随着陳念南的轉身,燭光晃了兩下,映在段安北的眼睛裏像星星。

“陳念南。”段安北笑着說,“生日快樂。”

在這一瞬間,陳念南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在這張淡漠的臉上頭一次出現了切切實實的呆愣,蠟燭燃了四分之一,陳念南也沒動,就定定地看着段安北的眼睛,看着裏面的星星和自己。

在這一瞬間,陳念南忽然就很想表白,很想擁抱段安北,像擁住他的星星。

“傻了?”段安北被他看的有點不好意思,“許願啊。”

陳念南驀地回神,他的心髒跳動不止,幾乎要撲到蠟燭上,和這團火一塊兒奔赴熱烈的永生。

“我——”陳念南嗓音有些沙啞失聲,“什麽願望都可以嗎?”

段安北頓了頓:“可以,但別說出來,說出來就不靈了。”

陳念南沒聽懂這句話外音,輕輕“嗯”了聲,慢慢默念——

祝段安北永遠開心,永遠快樂,永遠順順利利。

段安北輕聲唱着生日歌,調子很柔,幾乎像是安睡曲,陳念南默念完了還有些舍不得睜眼,直至最後一個“happy birthday to you”唱完,他才“呼”的一聲吹滅了蠟燭,整個寝室陷入一片漆黑,陳念南就仗着這樣的黑,肆無忌憚地和段安北對視。

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誰也捏不住誰的情緒,但陳念南聽得見段安北平緩的呼吸聲,也聽得見自己沸反盈天的心跳聲。

整個寝室重新被光填滿,陳念南收回視線,神情也重歸平靜,但不冷了,也不淡了:“謝謝。”

段安北笑着把刀遞給他:“壽星要切第一刀。”

蛋糕上寫着“祝念南生日快樂”,陳念南沒自戀到認為這聲“念南”是段安北親昵的稱呼,顯而易見的,這是段安北對剛剛那位老人冒昧的“南念”的安撫。

“謝謝。”陳念南落刀之前又說了遍。

段安北樂了:“你是不是準備切一刀說一句,吃一口說一句,丢個盤子說一句啊?瞎矯情。”

陳念南淡淡地笑了笑:“要謝的。”這是他人生中第一個完完全全屬于他的蛋糕,得謝的。

陳念南第一刀落在了“日”字和“快”字之間,豎着切成條,把“快樂”三個字送給了段安北。

段安北伸出去的手頓在半空,失笑:“哪有這麽切的?”

“有。”陳念南斬釘截鐵,“拿着。”

段安北接了,陳念南才把剩下的蛋糕按老方法分着,段安北笑了:“玩我呢?”

陳念南吞了一大口蛋糕:“沒。”

段安北看着他的吃法皺皺眉:“你......為什麽要這麽大口地吃飯?”

這都不能叫大口吃飯,得叫大口吞飯,還是血盆大口。

陳念南頓了頓,他高興傻了,忘了這是在段安北面前。

他比對着段安北吃蛋糕時的嘴型,也學着縮成正常大小,才說:“習慣了。”

“哪來的習慣?”段安北問。

陳念南沉默了好半會兒才說:“福利院。”

饒是段安北問出這話的時候已經有了猜測,還是忍不住手顫了兩下。

他繞開話題:“我剛買蛋糕的時候在路上碰見一個人,很眼熟。”

陳念南擡頭看他,嘴邊還有沒舔幹淨的奶油:“誰?”

“叫不出名字。”段安北說,“但他一直盯着我,我一路裝高冷,臉都繃累了。”

後面的話是玩笑,陳念南卻沒笑,他皺着眉:“眼熟,是什麽時候見過。”

“想不起來了。”段安北一點一點地在記憶裏扒拉,“就覺得挺......”

“我想起來了!”段安北一拍手,“酒吧,就你上次帶我去的那個,他在裏邊兒打架!”

陳念南猛地攥緊拳頭:“長什麽樣?”

“就......黃頭發,耳邊吊着兩個黑色耳釘,下嘴唇那兒還有個唇釘。”

猴子。陳念南腦子裏瞬間就冒出了張人臉。

“他攔着你了?”他問。

“沒。”段安北說,“就一直盯着我,跟着我,瘆得慌。”

陳念南擰着眉,半晌才說:“最近互穿以後別出門,或者跟我說聲,我陪着你——我樹敵挺多的,被盯上了你不一定打得過。”

段安北挑眉:“那不行。”

陳念南眉頭擰得更緊了:“你——”

段安北忽的掏出口袋裏的手機,解鎖了往陳念南面前一丢:“你都不回我消息,怎麽陪着我?我丢了你都發現不了。”

陳念南閉了嘴,這事兒是他理虧。

“......抱歉,我回你。”陳念南說,“以後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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