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不遠處，顧傾和李億緩步朝攝影展覽館走過來。

李億是顧傾的經紀人，兩人算是發小，本來只是兼職幫顧傾代理版權，與出版社交接，這幾年顧傾的書爆紅，事情也多了起來，便全職當起顧傾的經紀人。

李億對顧傾和祝沁之間的事了解一點，剛剛從停車場出來，見到祝沁和林笙在門口說話，下意識想要擋住顧傾。

顧傾默然從展覽館門口收回視線，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當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繼續往前走。

李億知道自己擋不住，小心翼翼觀察顧傾的表情，試探道：“門口好像是祝沁。顧傾你要過去嗎？”

顧傾扔給他一個“你在說什麽廢話”的表情，沒有說話，徑直往前。

李億還想再拖一下，就見到祝沁走了進去，松了口氣。

他們這次是專門來見林笙，顧傾最近的小說涉及攝影家的劇情，為了讓顧傾更加了解這個職業的人的生活，李億通過關系聯系到了業內地位較高的林笙，希望顧傾從林笙身上有更多的收獲。

但現在，李億有一點點擔心。

當初祝沁和他分手，顧傾整整一個月沒有動過筆，每天渾渾噩噩，像是沒了魂。

三年過去，顧傾現在的事業風生水起，寫書的狀态也漸入佳境，李億擔心顧傾見到祝沁心緒會有波動，再次勾起那些痛苦的回憶。

網上都猜測顧傾是個邏輯缜密，智商超群的理工男，但與他親密接觸後的人才知道，顧傾更多時候，是像一個任性的孩子，成人世界中最重要的東西，倘若他顧傾不喜歡，也會随手抛開。沒有想活下去的功利市儈，只有喜不喜歡的純粹。

攝影展覽館旁有一間辦公室，是他們約好的地方，敲門的時候，李億又小心翼翼看了顧傾一眼，見他面無表情，心裏七上八下。

門很快開了，林笙笑着邀情他們進去。

房間是極其簡單的現代風，明亮寬敞，

Advertisement

裏面開着冷氣，外面炎熱，一下子走進去，整個人很舒服。

李億吐了一口熱氣，坐在沙發上，從身上的背包裏拿出這次用來記錄的筆記本，遞給旁邊的顧傾，眼睛沒來及看他，皺着眉找不知道塞在包裏哪個角落的水筆。

等了幾秒，手上的本子沒有人接，李億順勢望過去，卻見到顧傾站在沙發邊沒動，目光略有深意地落在林笙身上。

李億心裏咯噔一聲，忙湊過去拉他坐下來，對林笙歉意地笑了笑。

心裏猜測顧傾不會還對祝沁餘情未了，看到剛才的場面不舒服了吧？

林笙注意到顧傾有些特別的态度，但沒多想，他知道作家都有些怪癖，能理解。

林笙開始習慣性的寒暄，他彎着唇角，向顧傾伸出手：“顧先生好，久仰大名，我一直都很喜歡您的作品。”

顧傾看着那只沒有絲毫猶豫伸向自己的手，挑了挑眉。

他和李億在穿着打扮上并沒有很大的區別，都是簡單的白T，對方卻能迅速分辨出來兩人的身份，看樣子經歷過不少這樣的場面。

李億見顧傾沒有伸出手，心裏擦了把汗，正想打個圓場，就見顧傾勾着唇角伸出手，回道：“林先生好，顧傾。”

林笙：“······”

敢情這人剛才沒聽自己的話？

林笙有點不爽，但還是彎着唇角，壓下自己的不愉快。

李億是個眼尖的，連忙出來說：“林先生別介意，顧傾這人就這樣。”

盡管李億看到林笙表情微妙的變化有點害怕，但對顧傾的反應還是有點出乎意料，他還以為這人直接不理人呢，沒想到還笑着回握了手，心裏那點擔心總算是壓了下去。

*

祝沁在展覽館內逛了一圈，想要離開，她想起開始林笙的話，抿了抿唇，打算給林靈發個微信，讓她轉告林笙。

她低頭打字，腳步朝外面走去，卻不期然撞上一個人。

祝沁吃痛地摸了摸額角，擡眼，視線被一個人結實的胸膛覆蓋，随後擡頭，撞上林笙含笑的眼。

祝沁慌亂地向後退了兩步，剛想要道歉，察覺到右邊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下意識側過眸光。

直直對上顧傾冰冷的眼眸。

炎熱的空氣在一瞬間降溫，四個人四個方位，無形中有一根繃緊的弦，将周圍的氣氛拉到極致地凜冽。

祝沁發現顧傾的那一剎那，心跳猛地漏跳一拍，視線躲閃間，又以自己無法控制的速度上下跳躍。

祝沁沒有注意到自己別開視線後顧傾的神色更冷了。

李億在一旁看着，擦了擦汗，正想着怎麽樣才能緩解兩人之間的尴尬，又聽到林笙對祝沁笑着說：“你現在要走嗎？我送你。”

祝沁忙不疊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她飛速瞥一眼顧傾：“林先生還有客人，我就不打擾了。”

祝沁不敢去看顧傾，心裏一直藏着愧疚感不知道為什麽在此刻變得更加濃烈，她有一種想要立刻逃開的沖動。

她沒等林笙接下來的話就自顧朝門口走過去，身後的林笙怔了一瞬，連忙跟上：“祝沁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祝沁搖搖頭，腳步有些慌亂。

兩人逐漸走遠。

顧傾站在原地沒有動，眼神冷冷地落在那邊。

他今天穿着整潔的白t，頭發因為出來見人被李億特地打理過。

可是站在空曠白色調的展廳裏，莫名的，讓人想起被人遺棄在街邊的流浪小狗，眼神雖然冷鸷，更深處的，卻是怎麽樣也掩藏不住的被遺棄的孤獨和失落。

李億看着他，輕聲問：“要不要過去？”

等了好一會，顧傾收回視線，語氣冷淡：“不用。”

“真的？”

顧傾語氣不耐煩：“我是狗嗎？沒瞧見人家看見我就跑？”

李億：“······其實我覺得挺像的。”

顧傾：“······”

*

祝沁最後沒有讓林笙送自己回家，随便找了個借口，就自己打車回家了。

進屋後，祝沁有種劫後餘生的放松，攤在了沙發裏。

她垂眸，盯着虛空，腦海裏閃過今天對上的顧傾的眼眸。而後思緒逐漸放空，想起了第一次見顧傾的時候。

那是高一開學的第一天，祝沁站在寬闊的校門口，周圍擠滿了新生和家長，對新校園的期待讓一個個稚嫩的臉龐綻開興奮激動的笑容。

和爺爺奶奶再見後，她朝校園裏走過去。

擡眼間，視線不經意被某個角落吸引過去。

祝沁記得，那是在一棵梧桐樹下，陽光透過繁茂的樹葉，在地面打下重重光影。少年孤身一人，站在那裏，視線一動不動落在前方。

祝沁看了他一會，順着少年的視線望過去。

少年目光所及之處是不遠處靠着黑色轎車的中年男人，與其他家長不同，男人西裝革履，表情嚴肅，正打着電話。像是察覺到顧傾的目光，他下意識偏頭。

似是沒有意料到顧傾還站在原地，他皺了皺眉，而後，向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如同趕走一只湊在眼前的流浪狗，讓顧傾趕緊進到學校裏去。

那個時候顧傾的眼神，就和她今天見到的那樣，冷冷的，像是一潭深泉，讓人第一眼就感到害怕。

可是，祝沁當時沒有像今天這樣逃開，她默默注視着那個陰影中的少年，看着那個少年倔強地站在原地，執着地盯着那邊，咬着下唇。

祝沁發現，那個時候顧傾冷冷的眼神下，更多的是一個得不到心愛玩具的男孩的失落和固執。

莫名的，祝沁後知後覺地産生一種同情和後悔。

這種情感很微妙，和第一次見到顧傾時一樣，讓她小心翼翼接近這個少年，想要讓對方能夠有一些不同的快樂和笑容。

只是，現在的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有足夠的資格這樣做。這次，顧傾相同的眸光，看向的是她。

祝沁搖了搖頭，想要讓自己從胡亂的思緒裏脫離出來。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她不應該陷入這獨角戲中。

眼下能最應該做的，還是找到工作，讓生活回到正軌上。

祝沁抿了抿唇，給林靈發了條微信。

沒過一會，林靈就回了她。

【寶寶你确定我幫你找工作？】

祝沁：【嗯。再閑下去我可能會一直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挑眉.jpg今天和林笙見面怎麽樣啊？】

【······】

這六個點很能夠代表祝沁的态度，林靈沒接着往下八卦。

【好的，我幫你去看一看，不過就像你開始說的那樣，我可能會給你找各種各樣的工作，到時候你可別嫌棄哈。】

林靈一直待在江城，人脈比祝沁廣，在開始就向祝沁提起過幫她找工作，但祝沁知道林靈跳脫的性子，直覺不靠譜，就沒讓她去。

【都是社畜，說不上嫌棄，只是如果內容不喜歡，可能會拒絕。】

林靈：【知道了，寶寶等着哈。】

祝沁淺笑：【嗯。】

*

李億一路上都在小心翼翼觀察顧傾的表情，生怕他因為祝沁的出現心緒有什麽波動。回到家的時候，顧傾再一次撞上他偷偷看自己的眼睛，有些不耐煩地和他解釋：“其實我早就已經見過她了，你不必這麽緊張。”

李億出乎意料，不敢相信地看着顧傾：“真的？你們已經見過面了？什麽時候？”

顧傾漫不經心掃他一眼，從口袋裏拿出鑰匙，垂着眸開門：“幾天前，她剛回來的時候。”

一個禮拜前的淩晨三點，他照例在樓梯道尋找靈感。

這個小區的樓道年久失修，走道上的燈光搖搖晃晃挂在天花板上，黑夜悄無聲息，任何細微的聲響都能引起人無限的想象。

顧傾一步一個腳印地從樓梯走下去，停在了四樓，不經意往樓下看時，意外注意到被打在白牆上影影綽綽的人影。

視線順着黑影看過去。

随即怔愣住。

注意到這個位置可能被對方看見，後知後覺地往上邁了一步，整個人藏在黑暗裏。眸光落下的方向依然沒變。

昏暗搖墜的黃燈下，祝沁拖着行李，表情略顯疲憊，她站在原地休息了片刻，才艱難地從包裏摸出鑰匙。

鑰匙對準鎖孔的瞬間，感應燈突然熄滅，寂靜的走道瞬間沉入黑暗。

害怕黑暗的女孩這點似乎沒變，她慌張地弄出聲響，急切打開手機手電筒。

感應燈照常黑了不再亮，而祝沁在手機燈光下迅速打開門，躲了進去。

像是湖面偶爾泛起的漣漪，樓梯道重歸沉靜。銀色的月光躲開雲層，穿過窗戶打在男人的臉上，他收回視線，垂着眸，墨色的發散在額前，半張臉沉在陰影裏。

*

“那你沒事吧，見到她的時候。”

江城不大，兩個人走在街上能見到也不算奇怪，李億對他們怎麽見面的不敢興趣，只擔心顧傾見到祝沁後會發生意外。

“咔噠”一聲，随着顧傾手腕輕輕轉動，門鎖開了，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去。

“沒事，”顧傾語氣不帶情緒，随手将鑰匙扔在桌上。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能有什麽事。”

李億定定看了他兩眼，見他面無波瀾，似乎真的放下了這件事，一直繃着的肩膀總算是送了下來。

他欣慰地拍了拍顧傾的肩膀：“沒事就好，說的對，人要向前看，顧傾你總算長大了，我很欣慰。”

顧傾涼涼瞥他一眼：“我兩同齡，別總想當我爹。”

李億：“我心理比你成熟，當你爹有何不可。”

顧傾“嗤”了一聲，“滾。”

李億笑，放下背包，朝玄關走去，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對了，我上個月打電話和物業說了樓梯感應燈的事，他們現在修好了嗎？”

顧傾倒水的手頓了一下，眼底無波無瀾，不動聲色地說：“好了。”

“那就好，你每天晚上都得在樓梯道裏找靈感，沒燈可不行。”

李億站在玄關處穿鞋，想到顧傾的作息，嘆了一口氣，“不過顧傾，你的作息真的得改一改了，這樣下去你身體吃得消嗎？”

顧傾喝了口水，随意看了李億一眼。

“習慣了。”他放下杯子，說完後直直往沙發一倒，阖上眼。許是外面的光太亮，他蹙了蹙眉，将胳膊搭在眼睛上，腦袋朝沙發裏側偏了偏。

李億看着他，無奈地搖搖頭。知道顧傾昨晚肯定又沒睡。

他走過去輕輕拉上客廳的窗戶，走之前又看了顧傾一眼，小心翼翼地關上大門。

下樓的時候，李億仔細回憶顧傾見到祝沁後的表現。

一直擔心顧傾會出現情緒上的波動，現在看來，應該多慮了。

人是會成長的，李億從現在開始相信這句話了。

想着想着，李億的眉眼漸漸舒展開來，整個人仿佛看見康莊大道，眼裏是滿滿的期望。

他輕松跳下最後一格臺階，正準備往下拐，一個聲音猛地鑽進他耳朵裏。

李億腳步一頓。

他聽出來是祝沁的聲音，對方應該在下樓，聲音越來越遠。

不過李億還是可以清楚地聽見說話的內容。

她似乎在打電話和別人吐槽：“這個物業不管事，一個禮拜前我就去找他們了，到現在這個燈他們都沒有修好。”

李億眉頭重新扭了起來。

幾秒後，猛地意識到什麽。

轟！當場只覺一道驚雷直直劈向了他。

他一動不動定在那裏，後知後覺仰起腦袋，看着那感應燈，手掌僵硬地弄出兩下聲響。

沒亮。

好的，李億在一秒中之內收回剛才所有的想法。

他的肩膀重新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