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艾比蓋爾再出現的時候帶了比平時更多的東西。那個總是斜跨在身上的大袋子顯得鼓鼓囊囊,下到地窖最低層的時候,她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阿特米斯驚訝地兩手握住欄杆:“你想做什麽?怎麽帶了這麽多東西?”
艾比蓋爾沒來得及說話,先把那一大袋子東西放到地上,緩解疲憊,再從袋子裏找出水來,喝了一口,“我決定要收拾收拾你這裏。之前醫生來給媽媽診治的時候,就叮囑過要保持衛生,這是很重要的——你這裏已經有幾年沒打掃了?”
“三年。”阿特米斯乖乖回答。
艾比蓋爾滿意地點點頭,“确實非常髒,一定要打掃,否則你會生病的。之前我幫你清理的時候管家有沒有說什麽?”
其實管家對阿特米斯的事情并不上心,畢竟他是一名忠實的家仆,心意都跟随主人轉變,主人不喜歡阿特米斯,他自然也難以提起興趣。管家每天早上睡眼惺忪來送飯,才懶得觀察阿特米斯究竟有什麽變化呢。
“沒有。”阿特米斯說。
“那就行了,只要我們小心翼翼地慢慢進行,管家應該不會察覺到。”艾比蓋爾勝券在握,她早就計劃要清理了,只是一直沒想出好主意,經過這麽些天的觀察和籌備,終于有了一套可行的方案。
這是一架很巨大的鐵籠,欄杆有三面是嵌進地面和牆壁的,裏面放着幾張軟墊,還有一大團毯子和別的雜物,但是顏色全都不約而同是灰蒙蒙的,看起來已經積累了不少塵垢。
“你先把一個軟墊給我,”她從袋子裏掏出一張幹淨的軟墊,遞進鐵籠,“和這個交換,過幾天我再來和你換下一張,這樣不容易被發現。”
阿特米斯拿起軟墊,放在欄杆後面,“一定要把它處理妥當,不能被人發現,最好是找個地方燒掉。”
“你放心,我會處理好的。”艾比蓋爾不由分說奪下他手中的軟墊,把新的塞給他,“你也要藏好,不能被管家發現。”
阿特米斯很謹慎地把新軟墊蓋在了毯子下面,再扭頭,就看到她拿出來一個小盆,和一個水壺,擰開蓋子,開始往裏面倒水,熱氣騰騰的水。
“這是幹什麽?”看起來不像是用來喝的,平時艾比蓋爾給他水,都是用杯子,或者瓶子。
“你把衣服脫了。”艾比蓋爾掏出一塊毛巾,用水沾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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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米斯下意識攥住自己的破舊襯衣,抿住嘴唇。
艾比蓋爾正在涮洗毛巾,沒聽到回應,好奇地擡頭看他,“怎麽了?”
“艾比,這樣是不對的。”
“為什麽不對?”艾比蓋爾立刻明白了,“你是說這樣不像給人洗澡吧?确實不像,更像是在給馬洗澡,但是沒辦法,你在籠子裏出不來,只能這樣了。”
阿特米斯見她沒有真正明白,也不想再解釋,掀起衣擺,把衣服從頭頂拽下來,胸口上的肋骨清晰得有些吓人,艾比蓋爾心裏咯噔一下,沒有說什麽,只是把毛巾遞給他,小水盆也挪近欄杆,讓他方便擦洗。
水聲嘩嘩,阿特米斯很謹慎地把毛巾擰到最幹,再移開水盆上方,去擦擦拭自己,這樣水滴不會濺出來。幾次涮洗,盆裏的水很快變得污濁。
“後背……我擦不到。”阿特米斯說。
“我幫你擦。”艾比蓋爾在靠近欄杆的位置蹲下來,手伸進去,接過毛巾,一下一下擦拭他的後背。
阿特米斯背過身,半垂着眼,感受溫熱的濕毛巾在他後背上傳來的輕微觸感,睫毛上都映出點點幽藍,他抿着唇,攥緊了雙手。
艾比蓋爾的這次清理計劃持續了很長時間,如果不是為了讓管家減少懷疑,速度還能更快。
深秋以後,伊麗莎白也接近産期,早在她摔跤以後沒多久,盧卡斯出于謹慎考慮,把他們的卧室搬到了一樓,這樣伊麗莎白就不需要每天上下樓了,所有的應酬與聚會也都取消了,能讓伊麗莎白節省體力,她的肚子很大,稍微活動一下都很消耗體力。
沒有意外地,在冬天抵達的時候,莊園裏響起了嬰兒的啼哭。
小埃裏克是在晚上出生的,莊園上下再次陷入混亂,所有人忙裏忙外,都繃緊了神經,生怕出現任何差錯,好在最後母子平安。
艾比蓋爾悄悄觀察過,孩子出生以後出現任何異常,所有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她暗自松了一口氣。
盧卡斯也顯得相當亢奮,在生産的前一天他就已經擔憂得睡不着了,艾比蓋爾到一樓來看望伊麗莎白,都能看到盧卡斯的黑眼圈,還能聽到他接連不斷的禱告聲。
這個過程對伊麗莎白來說更加難熬,她疼了一天一夜才把小埃裏克生下來。
艾比蓋爾在一旁守着,看着大人們在自己面前小跑着來來去去,她幫不上什麽忙,但也無法安下心來,直到小埃裏克出生,艾比蓋爾确認伊麗莎白沒事才回房間補了覺。
第二天下午,趁着所有人都很忙碌的時候她才敢去找阿特米斯,并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是個男孩,非常非常小,他的手連我的一半都不到,全身都紅撲撲的,看起來輕輕摸一下就要蹭掉一層皮。”艾比蓋爾興奮地對阿特米斯描述。
“沒有出現什麽意外吧?”
“中間是出了一點小曲折,但都是大人們在張羅,總之最後一切都很好,我也沒有感覺自己哪裏奇怪。”
“那就好。”阿特米斯垂下眼。
艾比蓋爾聽出他語氣裏的沒落,以為他是覺得這種熱鬧與自己無關,于是握住他的手,輕輕說:“他也是你的弟弟,你也是這個莊園的孩子,你是我們的哥哥,不應該被排除在外,盧卡斯先生不認你,我們認你。”
“我只要你認我就夠了。”阿特米斯說。
三年的囚禁,除了饑寒交迫這樣□□上的折磨,令他更加痛苦的還有心靈上的摧殘。
從一開始剛被關進來的的驚慌失措,到後面的憤怒、怨恨,他無時無刻不想要出去,他從沒覺得自己哪裏有錯,只是長年累月,他學會了壓制自己,讓那些情緒和他的肉/身一起關在這座牢籠之中。
現在她出現了,她帶來了希望,讓他的日子變得有滋味了許多,因此他格外珍惜,他不需要別人,別人都會用那種眼光看他,他只要她的目光朝向自己就夠了。
艾比蓋爾還是沒能理解這句話包裹的暗流湧動,笑了兩聲,說道:“你說的也是,埃裏克現在太小了,什麽也不懂呢,他怎麽會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哥哥呢?等以後哪天你出來了,我再介紹你們認識也不遲。”
她還是每天都會來探望他,給他帶好吃的,還會講小埃裏克又有什麽新變化。碰到上繪畫課那天,上午上完課,下午她還會帶着自己的畫作過來,讓他看一看自己的畫。
“這個地方是我平時捉蝌蚪和蝸牛的。”艾比蓋爾指着自己畫的池塘,她畫的是冬天的池塘,積雪堆在池塘邊緣,中心的雕塑是一個天使拿着汲水的大罐子,“夏天的時候會有荷葉,葉子下面能發現很多蝸牛。”
阿特米斯說:“我以前也會在這裏玩。”
“是嗎?”艾比蓋爾有些開心,“你會在這裏玩什麽?”
“魚。”阿特米斯說,“以前這個池塘有很多魚,水也更加清澈一些,所以我都會在這裏撈魚玩。”
艾比蓋爾豔羨道:“那一定很有意思吧?”
阿特米斯微笑着沒有說話。就他目前的境地來看,在外面做任何事情都是有意思的。濃密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顫動。
一個多月以後,盧卡斯先生為了慶祝小埃裏克的降生舉辦了一次宴會,将附近有身份的人都邀請來了,并特地囑咐他們要帶上自己的小孩。
“天吶,他真可愛!”
孩子們圍着嬰兒車好奇地看着裏面的嬰兒。嬰兒剛足月,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一邊揮舞着四肢,一邊打量圍着他的小腦袋。
宴會舉辦在花園當中,這天陽光明媚,天上的雲朵像剛打好的奶油,鮮亮清新,很多花也都在這幾天開出了最舒展的姿态,姹紫嫣紅地彌漫在花園濃郁的綠意中。
大人們坐在花園裏擺出來的椅子上,聽着亭子裏那架三角鋼琴彈奏的樂聲,愉快地聊天,談論着近況。
“聽說你懷孕期間出了點意外,還好吧?”一位夫人問道。
伊麗莎白沒來得及說話,盧卡斯先生就已經幫她回答了,“沒什麽大問題,就是受了點驚吓,現在已經完全恢複了。”
“那就好,幾個月沒有消息,我還擔心真的出了什麽事情呢。”
“讓你記挂了。”盧卡斯先生微笑道,“麗茲沒什麽事,埃裏克也很健康。他很愛鬧,平時帶他的傭人都要一天換兩三個才能支持得下去呢。”
這話讓幾位有孩子的賓客笑了起來,紛紛談論起自己家的小孩有多調皮。
小孩子的注意力是很難長時間集中的,他們圍着嬰兒看了一會兒就不太感興趣了,負責照料嬰兒的女仆把嬰兒車推到伊麗莎白身邊,這回換大人們看嬰兒了。
自此,小孩子們分出來兩撥,一撥是男孩子,一撥是女孩子,分別去了花園裏相反的兩個地方,但是都遠離那些正在聊天的大人。
“這個是你的,這個是你的。”艾比蓋爾向自己的好朋友分發着幹花制成的書簽,這是她精心制作的,每一朵花都很好看,花瓣在壓制的時候細細鋪展開,制成以後上面還噴灑了香水,因此帶着淡淡的清香。
接下來輪到另一個女孩了,她叫黛西,個子不高,有些瘦弱,但是長相很精致,她親手繡了四條絲帶,三條給朋友,一條留給自己。
名叫莉莉的女孩也是她們中的一員,她有一頭棕色的卷發,在腦後梳起來,行動間卷發跳躍,看起來十分活潑。此刻她正細細看着絲帶上的圖案,忍不住贊揚道:“黛西的手藝越來越好了,前幾天我和姨媽一起逛商店,那裏賣的都沒有黛西繡得好呢。”
黛西笑着打趣:“只怕你別拿去賣了就好。”
莉莉輕輕推了她一下,“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我還能賣姐妹送給我的東西?”
女孩們咯咯笑起來。
“快來看看,卡洛琳最近又發明出什麽新東西了。”艾比蓋爾提醒她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