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艾比蓋爾吃了一驚:“怎麽會?”
“艾比,救救我,我不想死……”幾根手指倉惶地地從毯子下爬出來,把毯子一角摁下去,露出阿特米斯那張臉,蒼白、瘦削,更可怕的是,他的兩腮到太陽穴,布滿了青色的血管,一雙藍色的眼睛向外迸射着詭異的亮光。
艾比蓋爾倒抽一口涼氣。
“我的樣子……很吓人嗎?”那雙湛藍色的眸子露出些許無助。
艾比蓋爾點點頭,又快速搖搖頭,手放在鐵籠的柱子上,對他說:“不吓人,我不害怕,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不是盧卡斯幹的?我去找他。”
她打定主意,就算被發現也無所謂,阿特米斯不能在平安夜死去。
阿特米斯攔下她,“不是他們。是我自己,或者說,是我的母親。她遺傳給我的魔法,在我的身體裏橫沖直撞,我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沒命了。救救我,艾比,我只有你了,我不想死……”
“我不會讓你死的。”艾比蓋爾把客船模型放回到袋子裏,飛奔上階梯,“你等着我,我馬上就回來。”
她不顧其他人異樣的眼光,以最快的速度沖回到房間,事到如今就算讓盧卡斯先生知道也無所謂了,阿特米斯馬上就要死了!她必須要聯絡卡洛琳,問她有沒有解決的辦法。
自從上一次卡洛琳和她一起調查清楚了媽媽受傷的事,兩個人的秘密往來更加頻繁了,但總是到對方家裏做客實在大動幹戈,而寫信也有被偷看的風險,卡洛琳和艾比蓋爾花費了很長時間研究魔法書,終于研究出來一種迅捷又隐蔽的溝通方式——小紙條。
這不是一般的小紙條,只要用特制的羽毛筆在這張紙條上寫字,拿着另一張相同紙條的人就能看見,而且這字寫完後很快就會消失,不留任何痕跡,非常方便。
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小了,只有兩根手指大小。
艾比蓋爾在紙條上簡短地寫下事情經過,卡洛琳的消息很快顯現:男法師的詛咒。
艾比蓋爾:什麽意思?
卡洛琳:他到了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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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條上的文字一點點消失,艾比蓋爾心急如焚,指尖快速點着羽毛筆等待着下一行字出現。
卡洛琳:身體無法承受……
文字緩緩暗下去。
卡洛琳:魔法的沖撞。
艾比蓋爾理解了,阿特米斯到了一定的年紀,魔法就開始在他體內造作,因為不是女巫,身體無法承受魔法的力量,所以才會這樣。
艾比蓋爾問:他會死嗎?
卡洛琳:不會。
艾比蓋爾松了一口氣,接着看到下一行字:但是三十歲會。
過了聖誕,她也才剛剛十歲,三十歲太過遙遠,她想不到那麽久,只想現在能讓阿特米斯好受一些,然而問過卡洛琳,她卻說自己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整個晚餐時間她都心不在焉。盧卡斯帶着全家人餐前禱告,她穿着新買的連衣裙,呆呆坐在飯桌前。
房間裏滿是食物的香氣,烤乳豬、糕點、乳酪、濃湯,還有一瓶一瓶的紅酒、果汁,大家在輝煌的水晶吊燈下歡唱着聖誕歌曲,艾比蓋爾只能牽強附會。
伊麗莎白在唱歌途中看出來她臉色不好,問她怎麽了,她敷衍了一句說是吃得太飽。伊麗莎白吻了吻她的發頂。
到了半夜,她實在沒有辦法待在自己的房間,悄悄溜到地窖裏去探望阿特米斯。
“哥哥,你還好嗎?”艾比蓋爾輕聲詢問。
那團縮在角落裏的毛毯還在,他似乎已經痛得精神萎靡,直到聽見艾比蓋爾的說話聲才意識到她過來找他了。
“艾比……”
“哥哥,我問過我的一個女巫朋友了,她說你不會死的,至少現在不會,但是你會這樣受折磨。”艾比蓋爾握着欄杆。
“不會死就好。”毯子裏傳來聲音,“這點苦我還是能吃的。”
“只是不知道你會不會一直這樣下去,”艾比蓋爾說着說着,鼻子泛起酸,“很抱歉我沒能找到緩解的法子,今天明明是平安夜。”
“你、你能關心我,我就感覺身體沒那麽痛了。”阿特米斯說。
艾比蓋爾把自己偷偷藏起來的食物拿出來,已經有些涼了,“哥哥,我帶了些吃的過來,你要不要吃?”
“要。”阿特米斯掙紮了一下,但是這樣輕微的動作也讓他痛得冷汗直冒,牙齒“咯咯”打顫,那雙幽藍的眼睛像看救命稻草般地看向艾比蓋爾,把心一橫,後脊發力讓自己倒向了艾比蓋爾。
“砰!”鐵籠震動。
“哥哥。”艾比蓋爾吓了一跳,“你沒事吧?要不然還是別吃了?”
“不,”阿特米斯從毛毯裏伸出一只纖瘦的手臂,“給我……”
艾比蓋爾臉頰緊貼在欄杆上,伸直手臂,勉強把食物交到他的手裏。
阿特米斯顫抖着縮成一團,閉上眼皺緊眉頭,忍着渾身快要爆裂的疼痛咀嚼起來。雖然涼了,但還是香的,只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咀嚼上,就能夠好受一些。
毛毯下傳來細碎的悶哼。艾比蓋爾聽得心驚膽戰,靠着牆壁坐到地上。
過了不知道多久,阿特米斯說:“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不,我要在這裏陪着哥哥。”艾比蓋爾已經有些困了,回答得有氣無力,卻意外地堅決。
“天亮了,管家會過來,到時候他發現你呢?”
“那我也要在這裏。”艾比蓋爾把鬥篷裹緊了,埋在絨毛裏的聲音有種稚氣的軟糯。
阿特米斯掙紮着向她挪動,把手伸出籠子,“拉着我,好嗎?明天我會提前把你叫起來的。”
艾比蓋爾從鬥篷裏伸出一只手,拉住阿特米斯,很快就睡着了。
籠子裏窸窸窣窣的,時不時傳來阿特米斯痛苦的呻/吟,他伸出來的那條手臂已經凍得有些發紫,上面青色的血管鼓起來,小蛇一般彎彎曲曲,輕輕一動就像要爆開似的難受,但是和她相握的手卻是溫暖的,她的手柔軟細膩,帶着撫慰人心的溫度,讓他難以放開。
阿特米斯擡起眼睛,看到那不大的窗戶裏,有雪片帶着月光零星落下,又很快消失在地窖的黑暗中。他盯着那裏看了一會兒,閉了閉眼睛,又看向熟睡中的艾比蓋爾。
她的睫毛濃密,燭火中微微閃着金光,兩頰嬰兒肥未消,泛着紅暈,皮膚細膩如瓷,粉紅潤澤的兩瓣唇微微張開,偶爾嗫喏一聲,嬌憨可愛。
當窗子裏完全看不到月光的時候,阿特米斯知道時間差不多了,忍着痛苦,咬牙晃動冰涼僵硬的手臂,輕輕叫她:“艾比,醒醒,你得走了。”
艾比蓋爾皺了一下眉頭,扭動身子把頭偏向另一側,卻沒有睜開眼睛。
“艾比!”阿特米斯再次拽了拽她,氣若游絲,“你要走了,管家一會兒就要來了。”
“管家?”艾比蓋爾蹙起眉,似乎在思索這兩個詞的含義,随即睜開了眼睛,稍微一動,她就感覺渾身變得無比沉重,體內像燒了一個大暖爐,熱得她扯了扯衣領,轉頭問:“哥哥,你好些了嗎?”
然而阿特米斯實在是痛得說不出話,他蜷縮着不停顫抖,最後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走。”
艾比蓋爾神智有些模糊,也沒來得及多想,随着命令從地上起來,頭重腳輕,天旋地轉,但還是扶着牆,搖搖擺擺爬上了石階,離開了地窖。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卧室的,只記得躺上床的最後一刻舒适且放松,再醒過來時,聽到伊麗莎白正在她旁邊唱搖籃曲,溫柔的手掌一下一下撫摸她的額頭,她惬意地蹭了蹭被子,舒了一口氣。
“艾比,”伊麗莎白的聲音如同初夏的風,吹拂在她耳邊,将她悠悠喚醒,“該吃藥了。”
艾比蓋爾感覺自己被扶了起來,熱騰騰的藥碗抵在唇邊,她嘗了一下就苦得一個激靈,“我不要喝……”
“乖,喝了要你會好受些的。”藥碗還在她唇邊。
“給哥哥喝……”艾比蓋爾把臉撇到一邊。
伊麗莎白端着藥碗和盧卡斯對視一眼,用眼神告訴他這孩子病得說起了胡話。
盧卡斯沒有多想,只覺得她發燒确實挺厲害了,俯下身,對她說:“喝完這個藥就能吃到糖了,艾比,聽話。”
艾比蓋爾不為所動,最後實在沒辦法,只能捏住她的嘴,一點點把藥灌進去。因為每喝一口都能吃到甜甜的水果糖,艾比蓋爾還是配合着喝完了藥。
再也沒有人打擾她睡覺了,迷迷糊糊中,她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一開始她莫名其妙離開了莊園,來到一片曠野,那裏還是夏天時候的樣子,綠草瘋長,沒有被大雪覆蓋。她穿着靴子走了很久很久,想要穿過這片曠野,因為她認為只要穿過去就能迎來新的希望。可是怎麽走都走不到盡頭。
她沒有放棄,锲而不舍,什麽都不去想,機械地邁着步子,終于,在某一個瞬間,她看到一片樹林。
那是一片冬日的樹林,所有的樹葉都掉光了,只剩下灰白的樹枝,猙獰地指向天空,那裏還沒有下雪,地面上寸草不生,只有深棕色的土,還有一些石子和掉落的樹枝。
世界一下子仿佛就只剩下兩種顏色。
她站在樹林邊緣,沒有敢貿然走進去,但是她認得這裏,秋天的時候,卡洛琳帶着她來過,伊麗莎白懷孕時出現意外的原因也在這附近。
森林深處,層疊遠去的枯枝後,漸漸亮起一道綠光,艾比蓋爾睜大了眼睛,她聽到樹枝上發出一些細小的聲音,擡頭一看,無數的嫩芽生發出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蓬勃、壯大,很快這裏就成了盛夏時節林木蓊郁的樣子。
自那道綠光中走出來一群人。他們全都披着灰綠色的鬥篷,帽子把他們的臉幾乎全都遮住,但是當他們越走越近,艾比蓋爾還是看到了他們的長相。
是一群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