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徐箴言的故事

徐箴言的故事

中午,銀行對面的咖啡廳。遮陽傘下,桌上的黃色太陽花開得豔麗。

徐箴言将一杯奶蓋蜜桃烏龍放到林菀面前,自己端着咖啡坐下,“真不用吃飯?”

“沒胃口。”林菀看着他受傷的地方,“你的手還好嗎?”

“沒事,過兩天就能拆紗布。”徐箴言說,“警察的調查結果出來了。是地磁暴引起電線事故,以及車輛電子儀器和輸電系統故障。”

林菀刷地想起自己在地鐵上聽到的新聞,“太陽活動導致的?”

“是的。”

竟然不是人為。林菀松了口氣,但越想越覺得冥冥中有什麽聯系。地鐵新聞說太陽活動剛剛進入頻繁期,劇烈得連新疆都有了極光。而此次活動周期是從五年前開始算起。五年前……也就是她此刻所在的時空。難不成她能穿越過來是跟太陽活動有關?

“一個太陽活動周期有11年左右。”徐箴言似乎看出她所知道什麽,“昨天的事故是極端特例,以後應該不會出現類似情況。”

“警察這麽肯定?”

“是我的看法,以前學過。”徐箴言說,“我有雙學位,經濟和物理。”而且剛巧是空間物理學。

林菀有些詫異,她聽塗淼說過徐箴言畢業于一所相當優秀的學校,但沒想到他在學經濟這種深奧的科目之外,連第二專業都挑晦澀難懂的。

“我看上去不像是認真搞學習的那種人嗎?”徐箴言讀懂了她眼中的訝異。

“确實不像。”

徐箴言忍不住笑了。

林菀也不好意思地抿唇輕笑。就是因為徐箴言脾氣好,性格溫良,所以她才能如此直白。徐箴言總是從頭到腳十分清爽,衣着簡單幹淨,舒展妥帖,看得出他是一個注重外表的人。而他偏偏肩寬個高,有張過分好看的臉。這樣的人在成長中多受人追捧,鮮少能集中注意力于苦悶的學習。

“你之前說起小時候沒機會學繪畫,”林菀忍不住問,“後來又怎麽消解這種遺憾?”這是她最想知道的問題,因為身為社畜的林菀就處于這種不可自拔的遺憾當中。

徐箴言想了想,喝了口咖啡,“初中時因緣際會,考上了中科大少年班。”

“你是中科大少年班畢業的?”林菀相當出乎意料。

“沒有。”徐箴言語氣很尋常,“當時沒去。因為我寄宿的親戚覺得讀書沒用。他的同學初中畢業,創業成功,照樣招博士來工作。此外以我當時的年齡去上大學,會給他們徒增很多麻煩。”最直接的一點,大學要學費,而初中根本不要學費。

林菀越聽越沉默,覺得茶水越來越澀口,“……後來呢?”

“後來因為讀書略有成績,我姐也聽說了。她當時創辦公司,走上正軌,便叫我跟她一起生活。然後我高一轉學,高二就提前高考。”事到如今,他早就不再追究當年毫無消息的徐雯重新聯系他,到底是因為他成績優異出類拔萃,還是因為忘不了血緣親情。因為這兩個理由就跟擰成一股的麻繩一樣,拉扯不清。

“那你讀大學挺早。”

“不,我當時報了提前批,潛艇專業。但那段時間個子蹿得太快。等到體檢時,身高就超過了最高标準。所以……第二年又高考了一次,這次選了普通專業。”

“……你為什麽想要報潛艇專業?”

“想嘗試完全不同的生活。逼仄的環境對我來說不是問題。”徐箴言思考了一下,“早慧并不代表有閱歷。有些事情只有經歷了才明白。別人的道理永遠是別人的,沒有辦法拿來內化。”

說起來,他的每一個重大人生轉折點都充滿了遺憾。經歷下來,他似乎有種習慣成自然的感覺,也就無所謂遺憾不遺憾了。

“你真的……沒想過彌補什麽嗎?”林菀問。她眼裏的徐箴言,縱然工作繁忙,但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種讓人卸下焦慮的松弛感。

“說實話沒刻意想過。只是順其自然去做一些事情。比如我現在閑時畫油畫,之前也曾經參軍——”他及時閉上嘴巴,然而還是遲了。

“你當過兵?”林菀再次驚訝。看徐箴言的氣質,完全不像是在部隊裏摸爬滾打過的。“你在哪裏當兵?”

徐箴言遲疑數秒,“雲南。”

林菀瞬間想起了自己腦海曾經浮現的畫面——一身戎裝的徐箴言說他腳下有地雷。“你不會是在排雷大隊——”

徐箴言愕然地看向她,眼神裏有不可思議,“你想起來了?”

“啊,你之前跟我提過?不好意思,我沒注意。”林菀十分歉意。歉意之外是詭異。她的大腦為什麽會描畫徐箴言當兵排雷的場景?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她曾經夢到過一般。可她總不能對一個已婚男人說我夢到過你,太暧昧了。她只好說道:“我看新聞,雲南邊境線上還有地雷陣地。現在還有軍人在那邊掃雷。”

徐箴言垂眸,嗯了一聲。

“以後你對自己……有什麽夢想?”她又問。

徐箴言認真地思考,因此沒有立即答複。半晌,他說道:“做一個身心健康,秉性溫和,善良耐心,認真工作,認真生活的普通人。”

他的夢想看似平凡,但想要做到卻極其困難。但這也說明他以極其平和的心态接受過往一切。

“如果是我……”林菀蹙眉,思考着如果是自己,會怎麽辦。

徐箴言擡眉,等着她說下去。

“我就要瘋掉。”林菀說。

徐箴言再一次笑起來,他的笑容舒展極了,就如同春風一般,“所以我們倆很不一樣。”

不一樣,才會互相吸引。他總是很平靜地接受一切,可林菀不一樣,她看着遲疑猶豫拖拖拉拉但一旦真的被逼入死角便會奮起反抗。

徐箴言笑得太過迷人,林菀心頭一跳,手裏下意識一緊。杯子裏的奶蓋瞬間溢出來。

“抱歉。”她連忙側身單手開包找紙巾。

徐箴言微微起身,主動掏出濕紙巾,握住她的手幫她擦幹淨。他的動作那樣自然,沒有一絲狎昵,就僅僅是為她擦幹淨手指,然後松手。但就是這份僅僅的單純,在此刻卻顯得不那麽單純,至少讓林菀的心跳亂了。就連她的指尖迅速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她匆匆垂眸,迅速挪開眼神。

“你來找我,不是為了聊天吧?”徐箴言問。

“嗯……”林菀勉強整理心情,“你能不能把塗淼的項目接過來?她的投資換你做,可不可以?”

“我跟龐濤不在一個部門,他做理財,我做企業并購。”徐箴言打量她的神色,“你為什麽讨厭龐濤?”

“……”林菀卡殼了。她連多年朋友塗淼都無法說服,還能說服徐箴言?說龐濤是預備殺人犯?她什麽證據都沒有。

“龐濤工作表現很優秀。你如果擔心塗淼的資金——”

林菀搖搖頭,突然神經一跳,脫口而出,“姓龐的結婚了嗎?”她的情緒很複雜,如果龐濤沒結婚,她總要懸着一顆心。如果龐濤結婚了,她一方面慶幸,一方面更想……破壞這樁婚姻。

徐箴言緩緩開口,“你擔心龐濤喜歡塗淼?”

林菀霎時愣住。她能否認嗎?她不能。這就是問題所在。她認為龐濤的确沒資格喜歡塗淼,因為他家暴。但在不知情的人們眼裏卻是——龐濤區區一個銀行員工怎麽能喜歡拿到萊城電影節大獎的頂尖化妝造型師塗淼?偏偏徐箴言也是跟龐濤一個地位的銀行人。

徐箴言……還有自己……林菀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為什麽要拿自己和徐箴言來對比塗淼和龐濤?這完全不對。

可是,以林菀作為小提琴家的社會地位出發來看,她的态度有一種自上而下的輕蔑評判。盡管她其實沒有地位歧視。她歧視的只有龐濤這個人。

“我……”林菀思考該怎麽解釋,而徐箴言則打斷她的話,似乎不想再聽她說下去。

“他單身。”徐箴言說,“其他我不清楚。”他跟龐濤只有工作範圍內接觸。以金融圈的吃瓜能力,上午出事,下午就能在各大工作群看到擁有完整時間線和微信打碼截圖的長篇PDF文件。然而到目前為止,徐箴言還沒見到過龐濤的PDF。

“我只是……關于龐濤和塗淼接觸,有不太好的預感。”林菀遲疑着說,她已經捕捉到徐箴言的情緒變化。

徐箴言凝視着手裏的咖啡杯,磨砂的質地,溫暖的溫度,可冒着一股苦澀的味道。他淡淡地問,“你對我有什麽預感?”

林菀雙手握緊杯子。明明茶水已經溫涼,可她卻覺得心裏有從哪裏冒出來的熾熱如岩漿一樣翻滾,有些難受。

“箴言。”銀行的幾個同事經過,揮手打招呼,用眼角餘光打量着林菀。

“你要回去上班了吧。那下次再見。”林菀只好起身,看時間已經過了下午兩點。

“好。”徐箴言沒有多說其他。

……

回到辦公室,徐箴言剛剛坐下,坐在後面的男同事就湊過來,左胳膊支在擋板上,“剛剛跟你聊天的美女是誰?”

“怎麽?”

“有點眼熟。看她那客氣樣兒,是客戶?”男同事很是感興趣,“哪個企業的?什麽項目?我也加入。”

徐箴言沒說話,收拾資料起身,“開會了。”

“你倒是說清楚啊,兄弟。”男同事連忙追過去。

時間一晃而過。

傍晚下班時,天空下起若有似無的毛毛細雨。

同事們在商量要不要去酒吧,而徐箴言先行提包下班,只留下推門而去的背影。

回家後他換衣服,随便沖洗了個蘋果,拿着蘋果徑直去二樓,坐到畫架前調色。這幅花朵初萌的加百列月季還未畫完。

調好淡淡的灰紫色顏料,他卻遲遲沒有落筆,然後突然将調色盤擱下,轉身脫掉圍裙,拿起外套換鞋出門。

徐箴言順着附近公園的外牆跑步,一直跑到夜燈初上,徐雯打來電話。他回去時正好看到徐雯把蕊蕊從車裏抱下來。

徐雯瞧見弟弟竟是冒雨運動回來,詫異得忘了說話。

“我要開門!我要開門!”蕊蕊爬上臺階,一手抱着洋娃娃,一手伸長去夠密碼鎖。

徐箴言沖姐姐笑了笑,彎腰跟蕊蕊說密碼。

進屋,蕊蕊立即去鞋櫃翻自己的小拖鞋。而徐雯則打量着徐箴言的眉眼,“心情不好?”

“沒有,運動而已。”徐箴言順口答。

“等等,你手腕怎麽回事?”

“去健身房弄傷了,沒大礙。”

“小心點。”徐雯一巴掌拍上他的背,半是叮囑半是埋怨,“趕緊換衣服!”

徐箴言将外套脫掉放進洗手間的洗衣簍,然後拿毛巾将頭發擦了擦。

“你平時出差跑企業,走路開車都注意點。聽說昨天西城那邊有路口的高壓電線突然掉下來了,好多車子追尾。”徐雯則将自己帶來的東西都放到沙發上。除了蕊蕊這幾天的換洗衣服、奶粉零食還有兩罐營養補劑。

“是嗎?我沒聽說。”徐箴言從洗手間出來,“這什麽?”

“我找營養師配的,小罐是蕊蕊的,她上次發燒查出來有點貧血。大罐是你的,每天吃一勺,用水沖服。”

“我不用。”

“別跟我犟。”徐雯四處打量,突然問道,“你女朋友最近沒在這邊住?”

徐箴言愕然地看着她,一時沒說話。

“我又不是沒談過戀愛。什麽樣兒我不清楚?但是我跟你說,不能未婚先孕。你要是惹出這種事情,我把你腿打斷。”

“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

徐雯放心地換了話題,“跟你們喬總說一聲,我今晚出差,周三回來跟他吃飯。”

“嗯。”徐箴言撿起一疊資料,那是補習機構印的SSAT單詞。SSAT就是美國中學入學考試,适用于美國和加拿大的私立中學入學。

“蕊蕊每晚要背二十個單詞,你記得監督。我跟她爸商量好了,等她讀五年級就給送出去。”徐雯說。蕊蕊是加拿大籍。

而此刻,五歲的蕊蕊正趴在地上玩樂高小車,嘴裏嘟嘟個不停。

“太早了吧?”徐箴言問。他問的是出國太早,而徐雯理解的是學習太早。

“幼兒園她同學的詞彙量都有兩千,她已經落後了。我倒是希望她能有你的智商。”徐雯已經走到門口,“蕊蕊,媽媽出門咯。”

“媽媽再見。”蕊蕊扭身揮手,瞧見徐箴言關門回來,“兔子阿姨呢?”

“兔子阿姨在忙。”

“那我們什麽時候找她玩?”

徐箴言拿起被她拆得七零八落的樂高小車,眸色暗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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